洛玄的眼角登時就泛了紅。

    “言言——”

    “在這三萬年中，”周言打斷了他的話，神情麻木，雙目無光。“我等了你兩萬多年，等你的一個解釋。”

    “整整兩萬年，你知道有多么久嗎？你不知道吧……久到……我不想再等了?！?/br>
    “因為無論如何，我也想不到一個理由，能夠解釋……若你是真的愛我，又為何會那么輕易地忘了我三萬年?！?/br>
    “言言……”洛玄怔了，他的嗓子像是干渴了幾百年般苦澀?！拔摇?/br>
    “周姑娘?！蔽铱辞閯莶缓?，連忙笑道，“其實你誤會了，洛玄會忘了你是有原因的，他——”

    “什么原因？被人下咒，還是被人詛咒？”周言輕飄飄瞥了我一眼。

    就是這么輕飄飄的一瞥，卻讓我再也說不出下面的話來。

    這個眼神，放空，看開，釋然，卻帶著三萬年的枯等與絕望。

    洛玄忘記她，的確是身不由己。

    可是她足足等了洛玄有三萬年，這三萬年來的每一天對她都是一種折磨，相比之下，洛玄所受的苦難……真的算不了什么。

    “洛玄，我知道我現(xiàn)在或許不夠清醒，不能足夠理智地對待你，聽你的解釋?！敝苎詫β逍p笑，眼中卻含上了一層淚意?！暗悄阋斫馕?，我等了三萬年，每一天都在期待，每一天都在絕望……你會理解我的，是吧？畢竟你也是等了君姑娘有三萬年，枯等一個人三萬年的滋味，不好受?！?/br>
    “言言——我——”

    “你不要說了。”周言瞧著洛玄，淺淺笑道，“洛玄，我能問你一句話嗎？”

    洛玄立刻點了點頭。

    “洛玄，你真的……喜歡過我嗎？”

    洛玄一怔，似乎不明白周言為什么會問出這個問題來：“我當然喜歡啊，我……我說過了，在這個世上，你是我第一個想要主動去親近的人……言言，你——你原諒我，好嗎？”

    他這話問得小心翼翼，仿佛怕周言說一個不字。

    周言低頭笑了，一行清淚滑下臉頰。

    “第一個……不是唯一一個，是不是？”

    “不、不是！言言，這都是蘇晉他設計的！”或許是看見周言哭泣，洛玄急了，他語速飛快地把一切都講了一遍，半點不帶疙瘩。

    語畢，他上前一步，握住周言的雙肩，神情緊張地輕聲問：“言言，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太愚蠢了，才會讓蘇晉得手……言言，你不要哭，不要哭……”

    周言面上眼淚不斷，卻是抬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抬起頭朝洛玄微笑：“我沒哭啊……洛玄，你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別人設計的？你會愛上君姑娘，都是因為他修改了你的記憶？”

    “我沒有愛上那個人，”洛玄垂下眼，小聲道，“言言，我只喜歡你?！?/br>
    “我不信?！?/br>
    洛玄的表情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打擊，他耷拉著腦袋，輕聲問道：“那你……要怎樣……才能信我呢？”

    周言便笑了，她道：“洛玄，你看啊，這漫天飄飛的點點雪花，像不像我們初見時漫天紛飛的柳絮？”

    她伸出手，雪花點點落到她的掌心，輕盈透明。

    頃刻，雪花盡數(shù)化成了一把利刃。

    她把利刃塞進洛玄手中，盯著他一字一句地道：“想要我信你？可以?！?/br>
    “挖出你的心，給我看。”

    ☆、第51章 成空（下）

    我急了，這都是什么跟什么?。骸爸芄媚铩?/br>
    “你住口！”周言厲聲斷喝，對著洛玄冷笑，“洛玄，我等了你三萬年，不是三天！我看著你和那個女人相視一笑，看著你們鶼鰈情深，看著你為了她的死而絕望發(fā)狂，看著你……看著你和她……洛玄，我告訴你，三萬年的等待與絕望，不是你一句對不起就能讓我原諒的！”

    “言言？”洛玄手足無措地愣住了，他張口閉口了半天，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周言冷笑：“我告訴你，我已經(jīng)不是當年的那個公主周言了，當年的周言已經(jīng)死了，被你等了三萬年的那個人殺死了！我現(xiàn)在是厲鬼，是怨魂，我的手上沾滿了人的鮮血?！?/br>
    她盯著洛玄，眼中含淚，聲聲泣血：“洛玄，我已不再是當年的那個靈動清純的公主了，我變得偏激了，陰毒了。所以我不想原諒你，也不想信你。但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們好歹也做了兩年的夫妻，所以……我能給你一個機會……給你一個償還我枯等了三萬年的機會?！?/br>
    我看這勢頭不好，若仍由周言說下去不知道事情會變成什么樣，忙道：“但他在深淵中也等了三萬年，你——”

    “可惜等的不是我！”

    這一句話讓我閉上了嘴，也讓洛玄震驚恍惚地后退了一步。

    “洛玄?！敝苎远⒅逍?，雙目的睫毛一個顫動，輕啟朱唇，“你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br>
    “后悔……？”洛玄定定地看著她。

    “不錯?！敝苎噪p手背后，長身玉立，雪花飄落在她的肩頭，讓她整個人越顯艷麗?！叭裟愫臀艺f，你現(xiàn)在不愛我了，愛的是君姑娘，我雖然已經(jīng)成了厲鬼，但最起碼的道義還是在的，我不會為難你，自會讓你離開。但你若還是敢說你愛的從頭到尾只有我一個人，那就證明給我看吧?！?/br>
    她踮起腳，湊近了洛玄耳旁，輕聲私語：“把你的心挖出來，讓我看看，它是否是紅的。把你的血脈割開，讓我看看你的血，是否是熱的。”

    “不……不行……不行，言言。”洛玄恍惚了半晌才回過神來，不住地緩緩搖頭。

    周言笑了，臉上有淚落下。“你果然不愿意?！?/br>
    “不是！”洛玄立刻否認，神情有些局促，有些委屈?！拔彝诔隽诵?，就會死去……這樣，就不能和你在一起了，言言。”

    “你不用怕，洛玄?！敝苎噪p眼發(fā)亮，不斷有淚珠滾滾而下。她顫聲道：“蒼穹的結(jié)界很是霸道，我為了上來，已經(jīng)散去了我的盡數(shù)修為，幸得神君為我續(xù)命，才讓我堅持到了現(xiàn)在。我很快便要死了，神魂分離，魂魄飄散于天地間……所以你也不用怕，你死了，我陪你一起死。”

    “你……快死了？”洛玄不可置信地睜大了雙眼。

    “是?！敝苎渣c頭。

    “不……不可能！言言，我才剛剛見到你，三萬年，我才見到你……你不能……”

    “洛玄，你不想讓我?guī)е抟庠谶@天地間消散吧?！敝苎暂p笑，面對洛玄局促又小心的點頭，她雙頰發(fā)紅，雙眸晶亮，顏若朝華。“所以……你快點挖出你的心，讓我看看，讓我……原諒你，相信你?！?/br>
    “洛玄……讓我信你，好不好？”

    洛玄黑眼沉沉，他定定看了周言半晌，說了一個字。

    “好?！?/br>
    “洛玄！”

    眼看著他握住刀柄，手腕翻轉(zhuǎn)就要刺入胸膛，我搶上前去想要阻止，卻被周言搶先一步。

    她纖細白皙的手腕緊緊握住了利刃阻止了匕首的去勢，可匕首尖端卻已經(jīng)沒入了洛玄的胸膛一寸。

    有鮮血順著匕首流淌，二人的血混合在一起滴落到雪地上，蜿蜒成一條艷麗的曲線。

    我捂住了嘴。

    “不用了?！?/br>
    周言綻開一個笑容，眼中不斷有淚落下。

    洛玄先是一怔，而后看到周言落了淚，又有些無措。

    “是、是我做錯了什么嗎？言言……你……你別哭……別傷心……”

    “我沒有傷心?！敝苎陨锨埃斐鍪忠淮绱绲負崦逍哪橗?，雙眸晶亮地輕聲道：“我是高興……洛玄，你終于回來了……雖然你一直都沒有說，但是我知道，你一向都討厭漆黑毫無人氣的地方……在深淵那般黑暗無人的地方待了三萬年，你一定很不好受吧？”

    “我在深淵外面等了你三萬年，每天每日，每時每刻，都在想，你要是寂寞了怎么辦？我不在你身邊……君……姑娘也不在你身邊，你一個人，實在太可憐了……”

    洛玄一臉怔忪，喃喃道：“言言……”

    “所幸，神君沒有唬我?！敝苎晕⑿Φ溃八娴陌涯銖哪侨f丈深淵中帶了出來，讓你……重見了天日……”

    “言言！”

    隨著周言徐徐吐出的話，洛玄原本黑沉沉的雙眼不斷迸發(fā)出明亮的光芒，到最后他干脆拔出了匕首，不顧還在流血的胸膛，直接上前一步擁住了周言。

    “對不起……”他的神色是狂喜與愧疚，原本黑沉的眼中漸漸有水汽聚起，光華流轉(zhuǎn)。

    “言言，對不起……”他擁著周言，直到此刻才落下淚來，“讓你一個人等了三萬年……我沒有不好受，不好受的是你才對，我知道……對不起……讓你一個人不好受了三萬年……”

    “我只喜歡你……只愛你……”

    周言蒼白著臉靠在洛玄懷里，看樣子剛才的那一番作為已經(jīng)耗盡了她全部的力氣，可她卻盡力揚起了一個虛弱的笑容?！皩Σ黄?，洛玄……讓你千里迢迢地到這里來找我，還讓你受了傷……但是我們之間也算是扯平了，三萬年前，我跟著你，不遠萬里地去了深淵，三萬年后，你為了我，來到這蒼穹……”

    洛玄緊緊抱著她，小聲說道：“沒扯平，是我欠了你，我會給你好多好多好吃的，我會補償你……言言，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周言便滿足地閉目笑了起來。

    “洛玄……”她低聲喚道，“洛玄……”

    “嗯……我在……”

    “洛玄……”

    周言繼續(xù)低喚，不像是在叫洛玄，倒像是在喃喃自語。她的臉色蒼白得實在過分，我凝神看了一眼，當即大驚，待要上前時，她卻像是心有所感地睜眼看向我，帶著淺淡的笑意緩緩搖了搖頭。

    我嘆了口氣，依言沒有動作。

    罷了，這都是天意。

    “洛……玄……”見我不再上前，周言緩緩閉上眼，輕聲喚著洛玄，臉色卻越發(fā)蒼白透明起來?！皩Σ黄稹?/br>
    “言言，你沒有——言言？言言！”

    洛玄原本微笑的面龐在看清周言的身子時整個僵住，他松開周言，妄圖用法力為她續(xù)命，卻已是回天無力。

    周言的身體已經(jīng)開始漸漸消散，她早在三萬年前就已經(jīng)身死，現(xiàn)下沒有*，只是魂魄凝結(jié)而成的rou身，此刻一旦神魂消散，*也將不復存在。

    蒼穹是何等仙山圣地，清氣滌蕩，更遑論還有數(shù)位神尊仙力鎮(zhèn)壓，妖魔勿進。在這樣的狀況下，周言的滿身妖氣不說盡廢，卻也是被削得幾近全無了。

    沒有了妖氣的妖，就仿若沒有了內(nèi)丹，二者的結(jié)局都是一樣的。

    妖力盡散，魂魄無存。

    周言的生命……已經(jīng)到頭了。

    “言言！言言！”

    洛玄擁緊了周言，迭聲呼喚，卻仍是阻止不了周言的魂魄離去。

    “你不要死，言言……”眼看著周言的大半個身子都變成了珍珠一般的顏色，他再也支持不住，眼中涌出淚水，神色痛苦地啞聲哭泣起來?！澳悴灰馈乙呀?jīng)丟了你三萬年，不能再丟了……言言……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我……不會……”周言的臉已經(jīng)蒼白得幾近透明了，她抬起上身，與洛玄稍稍拉開了點距離，伸手就要去撫他的臉龐。

    卻根本沒有觸到。

    她的手當空穿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