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我該著急的事了！”

    “……”

    吵吵嚷嚷的結(jié)果，是沉新把我一路拖到了閑生殿，因為他被我念得不耐煩了，說是讓我早一點(diǎn)看到功德碑，他的耳根就能早一點(diǎn)清靜。

    閑生殿里功德碑和天書林立，也不知是誰負(fù)責(zé)整理這座殿的，亂七八糟得可以。沉新費(fèi)了半天的功夫也沒有找到他的那一塊功德碑，干脆就不找了，一手撐著桌案，伸手一佛，神霄殿上的那十七張功德榜就一一幻化出了虛影。

    他有些自得地哼了一聲，定睛在那十七張功德榜上一一掃過。

    功德榜，顧名思義，是用來記載有功德之人的榜單。別看這功德榜有十七張那么多，但這可是神霄殿的功德榜，囊括了整個三清與三千世界的所有功德，神仙人妖怪，甚至是魔，只要修滿了足夠高的功德，就可以上這十七張功德榜。

    當(dāng)然，這功德榜擺在那里，統(tǒng)共就這么十幾張，而三千世界湯湯，因此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上的。就說這第十七張的功德榜最末一位，就是一位德政雙馨的凡間帝王。

    而我么……估計這功德榜再多個幾百張，我也排不上。

    因此，我對沉新這明晃晃是顯擺的行徑嗤之以鼻。

    “喂，你對自己這么自信？這功德榜可不是這么好上的，就算是為三清除了不少害的常清神尊也不過排到第十六位，你——”

    接下來的話我沒有說下去，因為沉新已經(jīng)找到了他的名字。

    看著他那修長白皙的手指指著的沉新二字隸書，我定了定神，緩緩?fù)峡慈ァ?/br>
    在他名字的上方，只有一個名字，再往上，就是風(fēng)華絕代張揚(yáng)華麗的功德榜三個大字了。

    而這個排在沉新之前的名字，和當(dāng)今天帝的名字一模一樣。

    我沉默了。

    “看到了沒？”對比起我的沉默，沉新則是得意多了，他屈起二指敲了敲功德榜，傲然道，“僅次于天帝之下，這話可不是說著玩的。”

    哼，僅次于天帝之下，也沒見你是個神尊啊，這第一張功德榜上的神仙可都是什么神尊什么帝君的，就你一個神君，害不害臊。

    當(dāng)然，這話我是不會說出來的，因為我深知依照沉新的秉性，他估計會說他只是一個區(qū)區(qū)神君，就能上得了功德榜第二，是一件相當(dāng)了不得的事情。

    ……好吧，這的確是一件相當(dāng)了得的事。

    二哥說得好，當(dāng)有人在你面前笑得得意洋洋時，你需要做的不是夸贊他，而是潑他一盆涼水，就算沒有涼水也要自己造出來潑，我們是龍族，更應(yīng)當(dāng)擅于給人潑涼水。

    因此，我哼了一聲，不屑道：“就算你僅次于天帝之下，可你的功德還有可能減少了，只是看不出來而已。”

    “哦，因為司命的功德也減少了？”沉新的手移到了他的名字下方，挑眉看我。

    “呃，司命神君也有可能手滑了一次——”

    “聽碧。”不待我繼續(xù)圓下去，他就打斷了我的話?！澳銘?yīng)該感到高興才對，我的功德沒有少，就說明擅闖深淵一事過錯不大，你可以不用擔(dān)心受罰了?！?/br>
    我一愣，事實的確如此，但看到這家伙這么得意的樣子，我就不想讓他的笑再掛在他臉上，遂硬著頭皮繼續(xù)說了下去：“我、我是怕你的功德減少，損了你的修為！我是在擔(dān)心你，誰不高興了！”

    “哦？你難道不是因為嫉妒我所以不高興嗎？”

    “誰誰誰嫉妒你了！”

    “看來是我錯怪六公主了，”他輕笑一聲，“那我還要多謝公主對我的擔(dān)心了？”

    “不用謝不用謝，這是我應(yīng)該的。”我笑瞇瞇地點(diǎn)頭，恬不知恥地應(yīng)下了這句話。

    他看著我，忽的一聲嗤笑，“得了吧?！?/br>
    我怒：“喂！你怎么說話的？哎等等——你去哪里！”

    沉新在笑了我一聲后就轉(zhuǎn)過了身，朝著大門方向走去，而隨著他的手離開功德榜，那十七張化出的功德榜也一陣水紋似的泛動，重新歸了虛無。

    閑生殿的原貌又顯了出來，功德碑和天書林立，雜亂無比。

    我看著他大步流星地朝門口走去，竟是沒有半點(diǎn)停留的意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中一急，忙邊跟上去邊喊道：“沉新，你要去哪里？”

    沉新腳步一頓，抬手扶住了門框。

    他半轉(zhuǎn)了身回過頭看我，對我一笑。

    此刻已近傍晚，夕陽西斜，又因著這不間斷的綿綿細(xì)雪而顯得有些天色陰沉。

    染得橙黃的日光在沉新身上暈染開來，和著這飄飛的細(xì)雪，隨著他腳下的影子一同漸漸拉長。

    “發(fā)什么呆呢。”他對著我笑道，“半日居，快點(diǎn)跟上?！?/br>
    ☆、第57章 道為一

    “半日居？那是什么地方？”

    沉新笑著挑了挑眉：“我的居所。怎么樣，這名兒好聽吧？是不是頗有寓意？”

    “是啊，真是好聽?！蔽蚁肓讼?，沖他甜甜一笑，“半日居，只有半天的安寧，余下的全是雞飛狗跳。神君對自己的性子當(dāng)真是摸得通透無比，聽碧佩服。”

    “半天的安寧？”他眉峰一挑。

    “有什么問題嗎？”

    他低眉一笑：“聽碧，是哪位厲害的教書先生告訴你，居所等同于安寧的？”

    呃，這個……

    我冷不防被他問住，有些卡殼，但我是誰？我可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龍族六公主，怎能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被難住，當(dāng)下眼珠一轉(zhuǎn)，就想到了一個解釋。

    “這個么，自然是一位頂頂厲害的神尊告訴我的?！蔽倚Φ溃熬诱?，閑居也，這閑之一字，其中就有安寧之意。閑為安，居為閑，這半日居，可不就是半日安么？”

    “喲，六公主不過在他人的記憶中待了片刻，就已經(jīng)能夠出口成章了，在下佩服，佩服?！?/br>
    我抿嘴一笑：“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br>
    “不僅是出口成章，”沉新一頓，又閑閑笑開，“就連胡扯的功夫也見長了?！?/br>
    我笑：“我這不是學(xué)了神君么，我胡扯功夫厲害，可是全憑了神君啊?！?/br>
    “哦？”他感興趣地挑高了眉，“這么說，我還要收拜師費(fèi)了？”

    “神君如此寬宏大量，想必不會跟聽碧一小小神女計較吧？”

    “沒呢。”他還真朝著我伸出了手，嘖了一聲道，“我最近正缺銀子，還想著要怎么度過這個天寒地凍的季節(jié)呢，你就送上了門來?？磥恚咸鞝斶€是挺眷顧我的?！?/br>
    我原本不想理會他的油嘴滑舌，但是轉(zhuǎn)念一想，不能在這個時候落了下風(fēng)，遂沖著他燦爛一笑：“我可以給你銀子?！?/br>
    “喲呵，你還真轉(zhuǎn)性了？”

    “但是，”我話鋒一轉(zhuǎn)，繼續(xù)甜笑道，“我身上可沒那么多錢，你要銀子，我?guī)闳垖m向我爹爹要去?！?/br>
    “那還是算了吧?！彼蝗缥宜系厥栈亓耸?，“我去龍宮是為了賠罪的，可不是去拿銀子的。”

    “哼，算你識趣！”他收回手了，那就該換我朝他伸手了。“拿來！”

    沉新一愣，定定看著我伸出去的手，面上的神情還真像那么一回事：“拿什么？”

    “別裝蒜，三表姐寫給你的信呢？”生怕他又事到臨頭反悔，我忙道，“你答應(yīng)過要給我看的，可別出爾反爾啊?！?/br>
    “先別急?！彼次乙谎郏澳阆雀嬖V我……洛玄和周姑娘，怎么樣了？”

    我一愣。

    洛玄……

    周言……

    我的眼前是點(diǎn)點(diǎn)落下的細(xì)雪和沉新，神思恍惚間，眼前的景象就一陣斗轉(zhuǎn)星移，片片雪花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旋轉(zhuǎn)飄落，落在那周言身上，落在洛玄身上，落在長冥的刀鞘之上。

    洛玄神情空洞地抱著長冥，對我在木然地說著些什么；周言眼中含淚地傾身抱住洛玄，而后漸漸變得透明的身軀；那一把鋒利精致的匕首刺入洛玄的胸膛，二人的血混在一處滴落在地，在雪上蜿蜒出一個艷麗的圖案……

    種種情景，我都還歷歷在目。

    ——無論窮盡天涯海角還是黃泉碧落，我都要找到她。這一次……我不會再丟了她。

    “他們……”我咬了咬唇，不知道該怎么說，“周姑娘她……”

    “她死了？”

    我“?。俊绷艘宦?，抬頭看向沉新。

    沉新淡然一笑：“蒼穹清氣滌蕩，對妖氣本來就有克制的作用。周姑娘雖然有三萬年的修為，但她并不懂修煉法門，實際的道行最多只有三萬年的一半，加之她枯等了洛玄三萬年，本身就不夠心志堅定，又沾有人命，之于蒼穹來說，她就是屬于應(yīng)當(dāng)被除去的那一類?！?/br>
    說到這里，他嘆了口氣，有些寂寥地道：“她的周身妖氣都散得差不多了，又無*可以傍身，神散魂滅是遲早的事?！?/br>
    聽聞此言，我心里升起一股奇異之感。

    原來他早就知道周言的結(jié)局，那為什么還死活要我留下來看著他們二人？

    他……在打著什么主意？

    “不過，比起周姑娘，我更在意洛玄的反應(yīng)?！币娢也徽f話，沉新就又道，“他為鬼將，又有長冥，雖然此番出世并沒有戰(zhàn)鬼跟隨著他，但難保他不會回頭把它們給招出來。常清并沒有把他拘住，想必天兵天將到的時候他已經(jīng)離開了蒼穹。周言死后，他什么反應(yīng)？”

    “他不相信周言已經(jīng)死了?！蔽逸p聲道，“我也……也不忍心告訴他事實，騙了他，說周言還活著。所以……他就離開了，他說他要去找周言。”

    “是嗎？”沉新輕嘆一聲，“依他的性子，也不奇怪?！?/br>
    “……沉新?！?/br>
    “嗯？”

    “你說，他們還有再相見的可能嗎？”我抬頭看他，抱有一線希望地問道，“天帝不是常說，道為一，精誠九十九，是為百嗎？你說，若是洛玄做到了那九十九，天道會不會對他們網(wǎng)開一面？”

    洛玄和周言的結(jié)局太過慘烈，三萬年前他二人雖然陰陽兩隔，但到底還留有一線希望。不像現(xiàn)在，周言神散魂滅，永遠(yuǎn)消散于天地間，就算洛玄窮盡黃泉下碧落，也不可能再找到她。

    說我同情心泛濫也好，站著說話不腰疼也好，想起周言消失前那一個蒼白透明的笑容，想起洛玄對我說要去找她時面上空洞麻木的神情，我心中就泛起一陣酸澀。

    我不知道洛玄心里是不是清楚周言已經(jīng)永遠(yuǎn)消失了，只是他不敢相信，所以在自欺欺人；又或許他是真的認(rèn)為周言沒有死，真心地想要去找到她，和她在一起。

    但是周言死了，無論洛玄再怎么找，再怎么黃泉碧落地年復(fù)一年，他也永遠(yuǎn)不會找到她。

    接受心愛的人已經(jīng)死去，或是去找一個永遠(yuǎn)也不會再出現(xiàn)的人，這兩種結(jié)局，也不知道是哪一種更令人絕望。

    沉新看向我，眼中水光瀲滟，眉目間有幾分溫和。

    他淺淺逸出一聲嘆息，閉目道：“精誠九十九，我信洛玄能夠做到，可是只有這些還不足夠。為百者，缺一不可，那為一的道，去哪里找？”

    我沒說話。

    頓了頓，他又道：“聽碧，我知道你不忍心看到這樣的結(jié)局，但是周言已死，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就算她還剩一絲殘魂，我?guī)退刍瓿晒?，她也不再是原先的那個周言了?！?/br>
    “我知道?！蔽业吐曊f道，明知道這是天意，是已經(jīng)注定的結(jié)局，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心里難過?！翱墒俏乙膊蝗绦穆逍瓦@么沒有結(jié)局地找下去，天地何其蒼茫，他孤身一個人尋找著那個再也不可能出現(xiàn)的人，未免也……太可憐了?！?/br>
    話音剛落，我的頭頂上就覆上了一層溫和的暖意，沉新安慰地摸了摸我的頭：“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這就是他們的結(jié)局，誰也奈何不得。是甜是苦，也只有他們自己知曉?！?/br>
    “我只是覺得造化弄人，”我低聲道，“蘇晉對洛玄說過，只要過了三萬年，他就會記起這所有的一切，如果……如果我們?nèi)サ猛硪稽c(diǎn)，他是不是就能自己恢復(fù)記憶，去找周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