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他他他—— 我被他這副二大爺?shù)臒o賴模樣氣到了,氣得都快氣不順了,正想著是好好醞釀一下反駁之辭還是直接踹他一腳,就見原先還對我不屑一顧的沉新忽然看向我的身后,神情一肅。 “看前面。” “怎、怎么了?” 他看我一眼:“景象又變了?!?/br> ……切,我當什么呢。 我撇了撇嘴。 這回我暫且先放過你,等出了酆都,我非要你好看不可! 在心里默默地發(fā)了一通狠話后,我回過身,看向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將軍府主殿。 大燕雖有外患,卻因立朝近百年來都風調雨順而物產(chǎn)豐厚,出處歌舞升平,京都也是一派盛世景象,因此就連一個將軍府都建得分外富麗堂皇,不似前幾朝那樣是寒酸的深宅后院,而是一座座的殿宇重樓,除卻大小之外,其精巧和大氣與皇城不相上下,真不知道是謝醉之特別得了燕景帝的青眼才會這樣,還是這大燕的官員生活都那么舒適。將軍府啊,居然能這么富麗堂皇! 謝醉之就坐在將軍府主殿的大堂中,正凝神聽著一位小廝打扮的下人回話。 “將軍,這是方才南安太妃派人送來的拜帖,請將軍過目。” 小廝恭敬地呈上一份拜帖,謝醉之看了一眼描金壓紅的拜帖,沒有接。 “南安太妃?府上與南安王府素來沒有深交,這拜帖是為何意?” 小廝低著頭答道:“聽管吏說,十日后就是南安王府世子的壽辰,南安太妃在這時送拜帖過來,許是就是為了這事。” 謝醉之發(fā)了會兒呆:“好,你退下吧?!?/br> “是,將軍,那這拜帖……?” “放那吧?!?/br> “是,”小廝將拜帖放在了幾案上,躬著身就要后退,“奴才告退?!?/br> 謝醉之沒有看他,雙目放空,也不知在想什么,但在那小廝即將退出大堂時,他卻揚聲喚住了他:“慢著!” “將軍,還有什么吩咐?” “公主呢?還在院里待著?” “聽霞水說,公主整個上午都待在別院,但在半個時辰前,公主啟程去往了梅園……將軍可是要去梅園接公主回來?” “……你先退下吧?!?/br> “是,奴才告退?!?/br> 腳步聲漸漸變小,謝醉之坐在上首,低著頭緩緩撫著手中細長烏黑的長刀,神情無波無瀾。 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掌緩緩從刀尖滑下,至刀柄收攏握住,抬頭看向側案上立著的一角熏爐。 有煙霧從熏球中緩緩飄起,煙熏裊裊,尚未形成一片朦朧的煙霧,就被穿堂風吹散了。 外頭雪簌簌而下,一棵青松枝頭壓了厚厚的一層積雪,啪嗒一聲,青松枝椏一彎,一層厚雪就落到了地上。 室內(nèi)彌漫著潮涌一般的沉默。 半晌,一聲嘆息在殿中響起。 謝醉之站起身,喚了下人過來將洛家刀遞給他,囑咐將刀放回原處后,就獨自一人走了出去。 有風揚起,他的身影逐漸消失在紛揚落下的雪花之后。 雪落無聲。 凌寒傲雪,梅香緩來,一片鋪天蓋地的皚皚白雪中,紅梅灼灼而放,美得不可方物。 紅梅影綽間,一抹鵝黃悄然躍入。 問露身著一襲鵝黃點梅的紗裙緩緩行走在花影迷離的梅樹林間,雪落紛揚,梅花搖曳,佳人身影窈窕,那一抹鵝黃在一片白雪紅梅中顯得格外惹眼,鵝黃與紫紅交相輝映,直映得人比花嬌,黃比紅艷。 傾城佳人,不過如是。 行至一處開闊之地,問露駐足停下,抬頭看向緩緩飄下的飛雪,神情幾分寂寥,幾分悵惘。 真是奇怪,若這般懷念惆悵的神情出現(xiàn)在問露的臉上,我不會覺得有任何問題,可它一旦出現(xiàn)在司徒令的臉上,我卻像是那天看到謝醉之面現(xiàn)羞赧之色一樣,心底總有一抹怪異的感覺,仿佛那個落落大方字若玉珠的司徒令不該出現(xiàn)這種神情。 司徒令雖為問露轉世,但到底不是問露,問露可以是溫婉如水的,也可以是多愁善感的,但司徒令卻不該是這樣的,她應該要更明快、更爽朗一點才對。 就好比現(xiàn)在,若是在場的是沒有一點問露記憶的司徒令,那么她面對這一片紅梅白雪是決計不會露出如此神情的,她只會無限欣賞歡笑,絕不會這般悵惘。 這一幕雪景靜謐得讓人心悸,我不敢大聲說話破壞了這幅美景,遂輕聲對沉新說了我心中所想。 沉新聽了,沉吟片刻,笑著問了我一句話。 “那你覺得,司徒令和問露仙子誰為主、誰為副?聽碧,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我們都覺得司徒令是問露仙子的轉世,卻不會覺得問露仙子是永安公主司徒令的前身?” 我懵了。 對啊,問露雖然恢復了記憶,但同時她也是司徒令,她親身經(jīng)歷了司徒令身為大燕永安公主的十七個年頭,她身為司徒令的記憶情感俱在,難道只因為她身為問露的時間比身為司徒令的時間要多得多,所以我們都覺得她是司徒令的前身問露,而不是問露仙子的轉世司徒令?那問露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她是覺得自己是下凡來轉世輪回的問露仙子,還是被人做了手腳恢復了前世記憶的永安公主司徒令? ……我想,我大概有些明白那些下凡輪回后鉆牛角尖的神仙的心情了。 莊周也?蝶也? 風雪逐漸變得有些密集起來,問露卻像是絲毫沒有察覺到地繼續(xù)在雪地里立著,她現(xiàn)在*凡胎,按理說應當會感到冷才對,可她卻像是沒有一點被冷到似的,就連面上神情也是沒變一分。 “怎么不多穿點?”謝醉之的身影自錯落有致的梅樹林間出現(xiàn),他上前幾步,將手中挽著的大紅斗篷展開抖了抖,披在了問露肩上?!拔以诓贿h處遇到了霞水她們,聽荷紅說,是你想要獨自一個人走走的?” 問露下意識地按住斗篷的滾邊,回頭看向謝醉之,欲言又止,眉間神情有幾分無法言說的憂愁。 “風雪這么大,你還只穿這么點,就不怕受寒?”謝醉之像是沒察覺到問露的不對勁一樣,伸手替問露系緊了斗篷,神情溫柔地笑了笑,“你現(xiàn)在身子不比往常,道長說你需要靜養(yǎng)三個月方能恢復元氣,現(xiàn)下不過兩個月,你這性子可真是閑不住。幸好我在來找你的路上碰到了霞水她們,這才能有件斗篷可給你遮風擋雪?!?/br> 問露怔怔地瞧著他,沒有言語。 謝醉之微微斂了斂眸,呼出一口氣,淺笑道:“你往常不是一直都待在水院嗎,怎么今日有興致來這賞梅了?” “我……”問露終于開了口,“我近來身子有些不舒服,所以一直在院中靜養(yǎng)。今日……我見這雪下得美,便想著白雪自當配紅梅,所以就來了這里?!彼聪蛑x醉之,“你怎么也來了?” 謝醉之一愣,又笑了開來:“怎么,就興你來這賞梅,不準我來???公主殿下的脾性未免大了點吧?” 問露一滯,面容帶上了幾分不易察覺的苦澀。 “令兒?” “……我沒事,夫君也想要賞梅?” 謝醉之微微一笑:“夫人想要賞梅,為夫的自當奉陪到底。只是賞梅雖好,為此染了風寒可就不好了,你若下次還想來,可要記得多穿幾件。” 問露沉默了片刻才隨著他笑開:“若我不從呢,夫君可是要像處置夫君手下的士兵那樣處置我?” “你,我自然是舍不得處置的。”謝醉之一笑,“不過你可不要覺得我拿你沒法,不知你那幾個嬌滴滴的宮女,可受不受得了幾下軍棍呢?” “你敢!”屬于司徒令的那一分嬌俏似乎又回到了問露身上,她當即怒上眉梢,“你若敢對霞水她們有一分不好,當心本宮——” “若你下次再敢斗篷都不披地跑出來,”謝醉之湊近她耳邊,彎唇一笑,“我就拿她們開刀,每人十大軍棍,你看我敢不敢。” “好了,這風雪漸大,再待下去我們兩個就要成雪人了?!辈淮龁柭队兴卮穑托χ鴶堖^了問露,“走,咱們找個亭子坐下,順便讓霞水她們拿一盆竹炭過來燒燒。我是不怕冷,可你怎么能受得了?我跟你說啊,你可別覺得你身子底有多少,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謝醉之和問露朝著遠處的一座八角亭相攜而去,我看著他們兩個漸行漸遠的身影,暗自嘆了口氣。 看來蘇晉的那番話還是起了作用,問露和謝醉之之間明顯有些奇怪,問露對謝醉之的態(tài)度我能理解,謝醉之則是對問露有些小心翼翼的,就連笑意也有幾分刻意,大概……是察覺到了這兩個月問露對他的態(tài)度變化了吧。 唉……造化弄人啊。 ☆、第115章 同魂(丁丑) 謝醉之帶著問露去了一座稍遠的八角亭子里,也不知這凡間皇室的宮女是如何服侍人的,原先周圍還是一片毫無人跡的白雪紅梅,謝醉之一拉著問露走到亭中,尚未坐下,那些宮女小廝們就不知從哪里呼啦冒出了一堆,掃雪的掃雪,煮茶的煮茶,放炭盆的放炭盆,立刻就熱鬧了不少。 風雪不停,細雪順著斜風飄進亭中,問露裹緊了身上的斗篷,輕輕哈了一口氣,在鋪上了厚厚墊褥的石凳上坐了下來。她看上去對謝醉之的到來有些不高興,或者說是無措,但她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謝醉之湊過去跟她說話時她也是有問必答,面上甚至還帶著幾分笑意,看樣子她是在努力以司徒令的身份和謝醉之交談,若非我對她實在太過熟悉,恐怕也不會發(fā)現(xiàn)她眼中掩蓋著的那幾分憂愁。 謝醉之眼中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不確定,我不知道問露有沒有看出來,或者看出來了也全當沒看見,他二人就這么各懷心思地說著話,甚至有一名打扮較好的宮女笑著打趣地說了一句“公主和駙馬的感情就是好”,聽得我真是不知道說什么好。 沉新也是看得搖了搖頭:“這蘇晉還真是厲害,一碗藥,輕輕巧巧的幾句話,就活生生把一對好好的佳人弄成了這副樣子,也不知是該說他厲害呢,還是說他陰毒。”他說著說著,似乎想到了什么,咦了一聲,“哎,聽碧,你說那蘇晉怎么就盡做這些壞人姻緣的事情,莫非他看不慣別人好?” 我被他這話問得一愣。 要不是他忽然提出來,我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唔,說起來凝木雖對楊煜一往情深,但到最后也沒有得到楊煜的愛,楊煜深愛的那位紀皇后也早就去了,也不知道與蘇晉有沒有關系;洛玄和周言就更是不用說了,天人永隔,周言受盡三萬年的苦楚,洛玄空等了三萬年,現(xiàn)在也不知道在何處尋找著周言不可能再出現(xiàn)的身影;現(xiàn)在又來了司徒令和謝醉之這么一對……看來沉新說得還挺有道理的,蘇晉他還真就凈干這些壞人姻緣的破事。 “呃,或許蘇晉也曾被什么人傷過心傷了情,所以他見不得別人好?”我猜想了一下。 “怎么可能!”司命當即道,“他會被誰傷心傷情?別開玩笑了!” 又來了,他又在說這些聽上去對蘇晉此人了解非常的話了。 我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忍不住想問司命他和蘇晉到底是什么關系,但就在我想開口時,沉新輕輕地在我背上拍了一下。 我明白他的意思,司命明顯是不想跟我們多說蘇晉的事,現(xiàn)在問估計也問不出來,不如就這么放著,等他自己耐不住和盤托出或是讓沉新一點一點地問出來,也就暫時忍耐著按下不表了。 “不過有件事我挺好奇的,”見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沉新微微一笑,向問露那邊看過去,“你那仙子jiejie看上去對謝醉之似乎也沒用情多深啊,謝醉之一來,她就一臉不舒服的神色,她若是因為司徒令之故愛謝醉之愛得要死,怎么會是這副模樣?” “或許是因為我二哥和謝醉之的性情相差頗大,”司命幽幽道,“她覺得因為是那一縷地魂之故,所以她認為謝醉之和我二哥并不是同一個人,因此才不知怎么面對謝醉之?” 我搖搖頭表示不清楚,但心里卻覺得他說對了,不然問露也就不會在喜宴上露出那種神情了,她現(xiàn)在見到謝醉之也不會有幾分無措,恐怕是沒想好對待流初神君轉世的態(tài)度吧。 只是我不明白,距離他們兩個重回仙班都有幾十年了,她還陷在對謝醉之的情深中? 如果真是這樣,那她也……唉…… 雪繼續(xù)下著,紛紛揚揚的雪花飄落下來,落在亭角、梅花樹梢、花蕊之上,風一吹,紅得發(fā)紫的梅花花瓣就隨風搖曳,在風中顫抖著花心。問露在昆侖虛時就喜歡看雪,這場雪雖然沒有昆侖虛的浩大壯美,卻也別有一番庭院之美,她的注意力自然完全被這雪景給吸引了過去。 她先是隨著飄舞的細雪漫無目的地觀賞,而后在掃過一株臘梅后,她的目光就停住了。 那一株臘梅開得不艷,卻是濃淡相宜恰到好處,外形也比其它的梅樹要好看不少,加之枝椏上壓著一層薄薄的雪,一下子就從一大片梅花林中脫穎而出,顯得格外亭亭玉立。 問露凝視著那一株梅樹,半晌沒有移開視線。 謝醉之見狀,就微微彎了腰對問露說了幾句話,在問露應聲看向他時微微一笑,披著斗篷走下涼亭,三兩步走到那株梅樹旁,伸手輕輕折了一段花枝椏下來。 那枝頭上還覆著一層細雪,花朵嬌嫩,在枝椏上一朵朵纏繞著綻放,多一分累贅,少一分單調,一小簇跟著一小簇,顯得格外精巧細致。 謝醉之拿了這一段梅花枝對問露微微抬了抬手,揚起一個笑容。 風雪交加,天光大亮,他一身淺色錦衣立在皚皚白雪之中,雪白的斗篷上縫著的金線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身后是大片的梅花林,開得枝枝蔓蔓,美艷絕倫。 在看到他露出笑容的那一刻,問露的神情猛地一滯。 我心中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