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婚姻束縛雙方都已經(jīng)太久了，傷害也太大……

    離婚讓他心理上終于輕松了很多，結(jié)束掉才比較正確吧。

    羅格朗先生想了想，又安下心神。

    為了讓菲莉亞熟悉新家的環(huán)境，羅格朗先生這幾天并沒有帶菲莉亞出門，而是讓她把家的里里外外都跑了一遍，差不多把家的格局和周圍的交通線路、公共設(shè)施都弄清楚了。

    這一片居民區(qū)的住戶大概有十幾戶，大多都是和羅格朗先生一樣的外地生意人，另外還有一些世代住在王城的本土居民。附近的設(shè)備很齊全，基本上不會有不方便的地方，菲莉亞甚至找到幾家不遠的武器店和一家社區(qū)圖書館。

    羅格朗先生好像在前往南淖灣期間積累了很多工作，因此時不時就要往外面跑，不在外面的時候就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不過為了不讓菲莉亞覺得不舒服暫時沒有往家里帶客人……其實聽女仆說，羅格朗先生除了生意伙伴以外，本來也很少有客人。

    菲莉亞能感覺到羅格朗先生的確是個相當繁忙的人，另外，王城緊張的生活狀態(tài)也和南泥灣的悠閑完全不同，偶爾從窗口往外看，路上的馬車和行人看上去都是匆匆忙忙的，只有星期天的時候會好一些。

    一個多星期以后，菲莉亞基本和房子里的女仆以及管家混熟了。

    除去管家喬治有點嚴肅，年紀又較大，菲莉亞有些怕他以外，兩個女仆都是年輕未婚出來謀生計的姑娘，一個十六歲，一個二十四歲，平時嘰嘰喳喳地說起話來很親熱，和在學(xué)校里的感覺差不多，讓菲莉亞覺得十分容易親近。

    “我下半年就要辭職啦！”十六歲的那個女仆特別甜蜜地和菲莉亞說，“雖然先生給得工資不錯，也不像其他那些愛罵人的有錢人那么苛刻，但是我就要結(jié)婚了！”

    她展示了自己纖細手指上的訂婚戒指，菲莉亞好奇地看去，那是一枚刻著字的銀白色細戒，被白色的皮膚襯得亮閃閃的。

    “恭喜你。”菲莉亞驚訝地說，且不說這個女仆是兩個女仆里年紀比較小的一位，她才比自己大四歲……

    總覺得結(jié)婚什么的還很遙遠的菲莉亞，頓時有些奇怪的感覺。

    小女仆笑嘻嘻地道：“我的未婚夫有自己的房子，只不過離市區(qū)遠一點……以后我只要做自己家里的工作就好了。露西，你準備什么時候結(jié)婚??？你都二十四了！”

    露西是另一個女仆的名字，她把夾雜著棕絲的淺金色頭發(fā)都包在白色的頭巾里，看上去很干凈利落。

    “沒什么，我不太急?！甭段骼砹死眍^巾，頓了頓道，“以后再找這樣的工作，就不像現(xiàn)在一樣容易了?！?/br>
    小女仆睜大眼睛，滿臉不信：“你騙誰呢，我知道你在相親。還有你參加那個什么奇怪的組織，我是不懂啦……我們只不過是女仆而已，又沒什么前途，早點結(jié)婚有什么不好。你還想像喬治一樣當管家嗎？”

    露西皺起眉頭，張嘴想說話，但小女仆沒有理她，而是又好奇地看菲莉亞。

    “菲莉亞小姐，我們夫人……唔，前夫人，是什么樣的人??？聽喬治說這次先生回去就是和夫人離婚的，為什么呀？夫人出軌了嗎？”

    “沒有……我也不清楚他們?yōu)槭裁匆x婚?！狈评騺喌吐湎聛?，她不喜歡這個話題，也不想回答，平時都刻意忘掉的。

    按照羅格朗先生和哥哥的說法，這段婚姻早已名存實亡，破滅是遲早的事。

    露西不高興地道：“你怎么知道不是先生做了對不起太太的事？”

    “先生的情況我們都清楚呀！他平時來往的對象不是生意伙伴，就是約克森女士了，但那個約克森女士和男人又有什么區(qū)別啦？”小女仆撅起嘴，不滿地回答，“再說，我們在這里工作都這么多年了，一次都沒有見過太太，也沒見過傳說中的少爺，一年才有幾封信……連菲莉亞小姐也是最近才來的呢！先生以前什么都沒有就一個人來了王城，好不容易才站穩(wěn)腳跟……先生這么忙，回不去，他們怎么也不來看看先生?。俊?/br>
    “……菲莉亞小姐還站在這里呢。”露西忍不住提醒道。

    小女仆仿佛這才反應(yīng)過來，眨了眨眼睛，閉嘴了。

    菲莉亞有點尷尬。

    王城與南淖灣隔得很遠，其實本來一年就傳不了幾封信。

    至于拜訪……

    “mama她可能是……不想打擾爸爸吧？”菲莉亞想了想，道。

    “怎么會是打擾，太奇怪了吧？”小女仆跺跺腳道，“先生一個人住這么大的房子，又沒有人來看他……我常?？匆娝粋€人對著墻發(fā)呆呢。菲莉亞小姐，你可能不知道，你來之前我還從來沒見先生這么開心過，你數(shù)數(shù)看，他上個星期都笑了多少次啦？”

    這一點露西倒是覺得沒什么錯，她考慮一下，點頭道：“好像是，先生雖然以前就很溫和，但心情總是不好的樣子。小姐來了以后，就算不怎么和先生說話，我也感覺先生的狀態(tài)好像不錯?！?/br>
    ……

    這個時候，羅格朗夫人正在整理家中的舊東西。

    一旦接受事實以后，她發(fā)現(xiàn)離婚的生活也并不像想象中那樣難熬，反而是十幾年來少有的平靜。至少，她終于借著清理羅格朗先生東西，找到了好好打掃一下倉庫的機會。

    這個倉庫里的東西很多都是上一輩乃至上上輩傳下來的，羅格朗夫人世代都住在南淖灣，因此莫名其妙的玩意攢下來許多。

    羅格朗夫人找到很多她已經(jīng)遺忘掉的東西，比如小時候喜歡的玩具、學(xué)生時代愛看的書。她還發(fā)現(xiàn)不少菲莉亞以前用的東西，望著這些，她有種想要掉眼淚的沖動。

    ……菲莉亞去了王城，她過得好嗎？

    羅格朗夫人忽然發(fā)現(xiàn)，她以前一直強迫菲莉亞學(xué)習(xí)，希望她將來能到王城找一份體面的工作，卻從來沒有問過她想不想去。菲莉亞……她喜歡王城嗎？

    忽然，羅格朗夫人的手頓住了。

    她在倉庫中找到一幅畫，上面是一個相當美麗雍容的美人，她穿著華美的衣裝，戴著鑲滿寶石的王冠，從畫中望著羅格朗夫人，眼神有些銳利。

    羅格朗夫人先是一愣，接著伸手擦了擦畫的右下角，上面果然寫著這個女人的名字。

    艾麗西亞·瓊斯。

    那位曾令南淖灣無比自豪榮耀的王妃。

    望著上面既熟悉又陌生的姓氏，羅格朗夫人忽然有點愣神。

    她嫁給羅格朗先生已經(jīng)太久了，久到每天忙于相夫教子、忙于和鄰居家的太太攀比丈夫、忙于嘲諷這個貧窮落后的地方、忙于自怨自艾自己生于鄉(xiāng)下城鎮(zhèn)的命運、忙于每天做夢借著女兒或者丈夫成為城里人，并為此責(zé)罵和嫌棄無法為自己達成夢想的兒子……她已經(jīng)忘記了很多事。

    比如，在成為羅格朗夫人以前，她有一個叫做安娜貝爾·瓊斯的名字。

    那位被歷史漸漸遺忘的那位百年前的王妃的后裔……

    不，她并不是被歷史遺忘的，她是被人們強行遺忘的。

    那位王妃生前做了太多驚世駭俗的事。

    她原本是個優(yōu)秀的勇者，使用巨劍，天賦異稟，據(jù)說能夠單手舉起巨石。她曾經(jīng)殺死過一任魔族女王，在接受表彰的儀式上，當時的國王對她一見鐘情，并娶她做王妃。

    對于一個出生南淖灣平民家庭的少女來說，嫁入王室似乎是無比榮耀的事，因此沒有人問她的意見，也沒有人想到她會做之后的事。

    弒親，殺夫，奪位。

    在海波里恩，人們允許女人擔任社會工作，允許女人擁有私產(chǎn)，但他們似乎仍然不覺得女人應(yīng)該掌控權(quán)力。

    于是，在那位驚世駭俗的王妃艾麗西亞死后，人們將她的孩子趕回老家，重新?lián)砹⒗蠂醯闹蹲訛橥酰@段歷史閉口不談，為了避免重蹈覆轍，就連她的孩子都告訴族譜中的女孩，要做一個好女人，聽從丈夫的安排，管好家里的事，不要給在外打拼的丈夫添麻煩。

    于是，她的事就在統(tǒng)一的緘默中被漸漸遺忘。

    事實上，比起王妃艾麗西亞，那個女人更適合另一個名字女王，艾麗西亞。

    羅格朗夫人輕放在地上的手默地收緊。

    結(jié)婚時鋪上的如今已經(jīng)陳舊的木地板，碎成一片。

    第62章

    等羅格朗先生將這段時間積累下的所有工作處理完，已經(jīng)又是幾天后的事了。

    “抱歉，菲莉亞，這段時間都沒有空陪你，你很無聊吧？”羅格朗先生愧疚地說，“最近幾天我都空下來了，我?guī)闳コ抢锕涔洌趺礃?？?/br>
    其實菲莉亞并沒有覺得特別無聊，對她來說，這里還是個新環(huán)境，光是熟悉就需要好幾天了。她還可以和鐵餅聊天。她的鐵餅好像特別怕寂寞，只要菲莉亞離開太久就會“嚶嚶嚶”個不停。

    而且……

    之前從女仆那里聽了些羅格朗先生的事以后，菲莉亞對父親的感覺變得更復(fù)雜了。

    “真的不會太麻煩你嗎？”菲莉亞想了想，問。

    “怎么會，”羅格朗先生笑道，“假期就是用來陪你玩的啊。我去讓喬治準備馬車?！?/br>
    羅格朗先生的家離市區(qū)并不太遠，坐上馬車后沒過多久，他們就到了商業(yè)區(qū)。又過了一會兒，馬車在一間門面看上去很不錯的店鋪門口停下。

    看到店面的名字，菲莉亞不由得愣了愣。

    “那個時候你剛出生，這家店和你一樣是新生兒，所以就用你的名字命名了?！绷_格朗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另外在王國之心的其他地區(qū)有兩家分店是馬丁和安娜貝爾……”

    他稍微頓了頓。

    “你知道你mama叫安娜貝爾嗎？她好像覺得這個名字土氣，不是很喜歡，所以很少提，小時候就不喜歡我們這么叫她。我倒是認為挺可愛的呢……”

    菲莉亞點點頭。

    她在家里的證件和暑假作業(yè)的家長簽名上見過母親的名字，這么重要的事情不會忘掉的。

    等走到店里，一致穿著正裝的店員顯然都認識羅格朗先生，紛紛恭敬地打招呼。這里和南淖灣的商店都不太一樣，它異常得干凈，地上的瓷磚亮閃閃的，能照出人影。店面很寬敞，卻只有零零落落的幾個展示架，里面擺放著用玻璃罩罩好的商品。不知道為什么，這種店面給菲莉亞一種很有壓力的感覺，如果不是羅格朗先生在的話，她是不敢進來的，這里的東西一看就相當昂貴。

    但菲莉亞來不及注意這些太久，她看見了擺在架子上像是的商品，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知道這是什么嗎？”羅格朗先生有些自豪地道，“在海波里恩還沒有和我們一樣的商人，所以目前生意還不錯。”

    他頓了頓。

    “菲莉亞，你知不知道王國之心這一帶，包括周圍更大的地區(qū)，以前都是矮人遺址？”

    菲莉亞在學(xué)校的地理課和歷史課上都學(xué)到過，目前海波里恩的中心地區(qū)，包括王國之心、南淖灣北部、無人沙海西部都在數(shù)千年前曾經(jīng)是矮人一族的領(lǐng)土，不過最主要還是王國之心，王國之心的大部分土地都曾是矮人的家園。

    距離矮人被人類滅亡已經(jīng)有上千年，但他們繁榮的文化直到如今都依然輝煌。即使現(xiàn)在，人類使用的大量技術(shù)都是矮人開發(fā)出來的。這個種族當年是所有族群中最矮小的，沒有高大強健的體魄，而且既不像精靈天生受母樹的庇護，又不似魔族擅長cao縱魔法，他們生存所憑借的，是聰明的頭腦和發(fā)達的煉金術(shù)，他們制造火器來攻擊，制造高大又能被cao縱的鎧甲來彌補生理上的缺陷，他們還能夠制造戰(zhàn)斗力強悍的木或鐵人偶來代替自己戰(zhàn)斗……一度，矮人的足跡幾乎遍布整個大陸。

    比如今天人類還在使用的制作魔杖的方法，就是矮人最先發(fā)明的。

    不過，矮人天性中的固執(zhí)以及對傳統(tǒng)的過于執(zhí)著最終害了他們，他們不如人類那么思維靈活。在一次次智慧博弈的戰(zhàn)爭后，最后一批矮人全部被困在當時矮人帝國的國家研究所中，那里是矮人千萬年來天賦經(jīng)驗財富的凝聚之地。最后的矮人直到最后一刻也拒絕讓他們的財產(chǎn)遭受掠奪，于是引爆了整個研究所。

    矮人滅族的同時，大陸的煉金術(shù)成就亦倒退幾千年，無數(shù)珍貴的資料和技術(shù)就此斷絕，從此到底是先有魔法還是先有魔杖成了至今魔法研究者及哲學(xué)家都爭論不休無法解答的問題。

    要知道傳說中的魔法創(chuàng)始人杰克·格林是個人類，他現(xiàn)存所有的活動遺跡全都位于遠古的人類王國，即風(fēng)刃地區(qū)和西方高原。如果沒有魔杖的話，他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魔法？如果沒有魔法的話，矮人為什么要發(fā)明魔杖？

    再聯(lián)想到杰克·格林有個形影不離的矮人同伴，這個問題的答案就有了更多可能的解釋。

    從目前已有的證據(jù)來看，魔族是在魔法誕生后，經(jīng)過不知道多少年才從人類中延伸出的體質(zhì)更適應(yīng)使用魔法的新種族，后來建立自己的國家，和原本的人類完全區(qū)別開來。至于精靈，則是母樹在孕育過程中改變原本精靈的體質(zhì)，誕生了能夠任意使用魔法的新精靈，即繁衍至今的精靈族。

    總之，如今的世界是由無數(shù)遠古的謎團堆砌而成的，而這些謎團的答案，全都埋葬在矮人覆滅的最后一仗之中，令萬千學(xué)者捶胸頓足。

    矮人文化知識的豐富程度遠遠超過人們想象的極限，現(xiàn)在海波里恩的學(xué)者們還在努力開發(fā)尚存的遺址，希望能找到矮人留下的珍貴技術(shù)。然而矮人是極其排外的種族，除去杰克·格林那個名字長得根本記不住的矮人同伴，從沒聽說過有別的矮人和外族有所牽扯；他們對自己的技術(shù)亦相當吝嗇，甚至有些秘術(shù)是靠口口相傳來防止被外族偷竊，所以開發(fā)遺址的難度極高，進展一直緩慢。

    在腦海中過了一遍上課內(nèi)容后，再看羅格朗先生放在玻璃柜里的東西，菲莉亞頓時睜大眼睛：“……這些是矮人機械？”

    “對。”羅格朗先生彎起嘴角笑起來，“不過只是一些小型、基礎(chǔ)的，大型的機械我們還在研究，暫時做不出來。”

    羅格朗先生將柜子里那只木馬拿出來，轉(zhuǎn)了幾圈發(fā)條，剛一松手，木馬用螺絲和木條固定的關(guān)節(jié)就活動起來，動作如同真馬一般。羅格朗先生將他放在玻璃柜的平臺上，它就自由地跑動起來，跑到邊緣處，還知道轉(zhuǎn)個彎繼續(xù)跑。

    菲莉亞驚奇地看著木馬，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東西。以前頂多是在教科書上看到所謂矮人機械的概念圖。

    如果將這種小馬做大的話，它豈不是可以代替真的馬拉車？而且不需要休息，只要定時上發(fā)條就好……

    “矮人遺跡里開發(fā)出來的技術(shù)通常都是很昂貴的，但那些一般指得是能用上的武器、藥劑之類的技術(shù)資料。像這種機械類的，以前因為沒人能做出來，所以簡直是廢紙，只能當做古董使用，數(shù)量相對來說也不少，一開始價格很低，我就收購了幾張，本來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做的。不過最近幾年，我們做出一些機械以后，其他人也在收購，圖紙的市場價就被越抬越高了?！绷_格朗先生頗為苦惱地道，“但我們目前還是只能做出小型機械，一般是賣給貴族或富商當稀奇的玩具或者小工具之類的，價格比較昂貴，市場不是很大。大型機械的圖紙雖然也買了幾張研究，但目前還沒有頭緒，有幾個關(guān)鍵部分的組裝無論如何都……抱歉，菲莉亞，你對這種事沒什么興趣吧?！?/br>
    菲莉亞趕緊擺手：“不、不會，我聽著呢！”就是聽不太懂。

    羅格朗先生嘆了口氣，他又不是沒看見菲莉亞迷茫的眼神。

    大部分人都會覺得矮人機械很有趣，但它的制作過程和銷售運作就變得枯燥乏味，大家都沒什么有耐心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