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jié)
還在王府時,她就吩咐清蓮叫張甫明準(zhǔn)備一條有慢毒的手串。沒錯,她在姜鑠身邊多時,知道姜鑠時常帶著條黑玉的手串,于是在胭脂山中刀后,她拼著最后的意識,將已經(jīng)偽造過的手串交還給了姜鑠。 手串上的慢毒出自歸塢國,平日里根本瞧不出半點(diǎn)異樣,只有貼著rou常年攜帶,毒才會慢慢深入血rou,骨頭,多年后發(fā)出的癥狀跟生病差不多,但無藥可醫(yī)。 ??∏澳陙?nbsp;回塔縣時提過一嘴,皇上身子骨不太好。今次 回來聽他的聲音,已然是病入膏肓無疑了。 怎么,他難道已經(jīng)知道是我在十年前下毒害他,所以要?dú)⒘宋遥?/br> 夜里秋風(fēng)涼的緊,將輕薄簾子吹的亂晃。里面睡的姜鑠仿佛翻了個身,他向??∫吮?,喝了幾口后,聲音也不那么沙啞了。 “怎么,你難不成敢抗旨,不喝朕賜的酒?” 蘇媯鼻尖都滲出了冷汗,她咽了口唾沫,大口深呼吸了幾口,盡量讓自己不那么緊張。 “不說話,哼?!蹦腥诵α藥茁暎瑧袘械溃骸半抟詾槟氵€跟十年前那般有骨氣,沒想到你終究是個普通女人,死到臨頭還是會怕。” “你,你,”蘇媯只感覺自己口舌發(fā)干,還有些想吐:“你什么時候知道的?!?/br> “知道什么?”姜鑠的聲音有些疑惑。 怎么 回事,姜鑠難不成還不知道他的重病,是因?yàn)槲遥?/br> 蘇媯忙用袖子將自己臉上的冷汗擦去,她咬破舌尖,試圖用劇痛和血腥讓自己迅速冷靜下來。 等氣喘勻了后,她用手支撐著地,不叫自己倒下去:“皇上就如此恨我,非要親眼看我死在你面前,才開心?” “哦。”男人的聲音疲憊極了,他叫人端進(jìn)來個火爐,便再也沒說話。 殿里實(shí)在太熱,有些悶的蘇媯透不過氣來。姜鑠想必是睡著了,趙公公常公公他們怕吵醒了他,誰都不敢發(fā)出半點(diǎn)聲音。 困意向蘇媯襲來,從 回塔縣趕了兩個多月的路,任誰都受不了這般的舟車勞頓。本以為躺在厚軟的地毯上會沉沉睡去,誰知越來越清醒。 已經(jīng)快到酉時,天會越來越亮,那么等姜鑠醒來,會不會強(qiáng)迫她喝毒酒? 姜鑠現(xiàn)在實(shí)在太奇怪了,想殺她,但好像又舍不得,就一直這么拖著。不過,他仿佛是并不知道自己的病,是因?yàn)楸蝗讼露玖?,這點(diǎn)現(xiàn)在可以確定。不行,大明宮實(shí)在太危險,得先出去。 想通這層,蘇媯忙站起來,她躡手躡腳地往出走,盡量不發(fā)出半點(diǎn)聲音。 誰知手才剛碰到殿門,后邊就傳出個焦急的聲音:“你別走?!?/br> 他,竟然一直都醒著,還默默地看著她。 “我不想死?!碧K媯手用力,將門慢慢打開:“皇上,請看在我家孩子們?nèi)阅暧椎拿嫔?,讓我?/br> 那個走字還未說出口,身后就傳來沉重且踉蹌的腳步聲:“求你別走,你 回頭看看我啊。” 他,天之驕子,居然會說這話。 轉(zhuǎn)身究竟會有多久,十年戍邊的苦寒,十年長安的苦酒。 蘇媯抬腳,準(zhǔn)備跨出門檻,身后的男人急道:“月兒。” 月兒,好多年沒聽到有人這么叫我了。 蘇媯不禁苦笑,她慢慢轉(zhuǎn)過身子,面前的景象,讓她登時愣住了。 他,姜鑠,不可一世的皇帝,如今正被兩位公公一左一右攙扶著。 即使殿里的燭火再昏暗,也能照亮他一頭灰白的發(fā),他的臉仍英俊,不過爬上了許多皺紋,皮膚變松弛了,有些泛黃;他的身子還是那么高大,可是已經(jīng)不在像過去那樣強(qiáng)壯,變得很虛弱。 “你,你怎么會。”蘇媯沒想到,他竟然被毒腐蝕成這般光景。 男人凄然一笑,他仿佛沒看清女人一般,身子往前探了些。 “你還記不記得當(dāng)年在離宮的溫泉,你用一把鋒利的小刀,想要?dú)⒘穗蕖!?/br> “我記得,都記得。”淚不自覺地流下,是看到仇人終究被自己害得這么慘?還是有些……?她不知道,她只看到面前站著一個孤獨(dú)蒼老的男人,正在一點(diǎn)點(diǎn)流逝著生命,想著她,等著她。 姜鑠輕咳了幾聲,他慢慢地朝蘇媯走去: “你說,你之所以想要與朕同歸于盡,是怕有一天朕不要你了。” 那不堪的往事一幕幕重上心頭,蘇媯無聲抽泣著,連連點(diǎn)頭:“我記得,全都記得?!?/br> 姜鑠終于走到蘇媯跟前,他貪戀地看著思念多年的臉,輕輕地附上:“朕那時候說,我不會不要你,況且我肯定會比你老的快,你想想,等我滿臉皺紋的時候,你還是這么的年輕漂亮,我怎么可能不要你?!?/br> “對,你說過?!碧K媯扭頭想要躲開男人灼熱的目光,誰知卻看到雙已經(jīng)干枯松弛的手,上面還布著不屬于他這個年紀(jì)的老人斑。 “你看,你還這么年輕,這么美麗?!苯p眼中,仿佛有了些許晶瑩,他始終笑著面對前瘦弱的女人,柔聲道:“而朕,已經(jīng)老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忘了以前情節(jié)的,指一下路哈 第188章 深秋已鎖 當(dāng)?shù)谝荒ǔ蹶杹砼R,本應(yīng)該是溫暖希望的人間,只可惜深秋已鎖,只剩下濃霧愁云。 姜鑠仿佛體力不支,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人也軟軟地朝后倒,好在趙、常兩位公公都在,及時攙扶住疲憊的帝王。 “皇上,您是不是又胸口憋悶了?!壁w公公急忙摸向皇帝的手,當(dāng)觸到一片冰涼,這老公公臉色大變,尖聲喊道:“來人哪,快去傳趙太醫(yī)來,快呀?!?/br> “不必了?!苯p捂著心口,他的眼睛明顯有些混沌,卻道:“朕沒事?!?/br> “皇上?!壁w公公那張白膩的臉比先前更皺了,他急得跺了幾跺腳,狠狠地剜了眼蘇媯,似埋怨又似懇求:“蘇姑娘,老奴求您大發(fā)慈悲,勸皇上愛惜自個兒身子啊。” “朕都說了沒事。”姜鑠臂上使了些力氣,將兩位公公推開,對蘇媯?cè)崧曅Φ溃骸斑@兩個老貨,偏啰嗦了些?!?/br> 蘇媯心里知道,姜鑠如今所有的痛楚,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她 回避著男人殷切的目光,道:“你,你真的還好嗎?” “好?!?/br> 姜鑠忽然抓住蘇媯的手腕,一步步朝內(nèi)室走去。 內(nèi)室比外室更不正常,墻上掛了多幅絹帛彩畫,有些畫上了年頭,都泛黃了。這些畫上的內(nèi)容場景皆不同,可每一幅上都有同一個妙齡女子,正是蘇媯。 最老舊的一副畫上,她半躺在虎皮上,兩指間還夾著一縷黑發(fā),嘴角勾著憊懶的笑,在冷漠地看周圍的官兵,山賊,姜之齊……這是十年前才剛到 回塔縣的樽山,她不幸被山賊抓獲,可只用幾招反間計(jì),就讓山賊內(nèi)斗潰敗,而也就那日起,她便得了個禍水的稱號。 往左邊上的一幅畫,她一手抱著扎了兩個小辮的銀子,一手牽著金子,在市集上買剛宰殺的肥豬rou。 右邊的另一幅畫上,她一身紅衣,騎在高頭駿馬之上,神采飛揚(yáng)。這是那年夕月國和歸塢國來犯前夕,她正和姜之齊在舉辦一年一度的美人關(guān)。其后兵戈交接,她勇入敵營,終于讓夕月王帶著他的野心 回去了。 最后一副畫是個大雪天,她烏發(fā)凌亂,緊緊擁著個清秀的小姑娘,眼里是掩飾不住的不舍與悲痛欲絕。也就是在今年初,她的不語遠(yuǎn)嫁他國異鄉(xiāng)。 這一幅幅畫,是她的成長,是她的生活,是她十年來所有的悲歡離合。 再往下瞧去,靠墻擺了幾壇酒,壇子烏黑锃亮,看來時常有人擦拭。蘇媯愕然,這分明是自己釀的美人關(guān)酒,原來,都到了長安。 “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姜鑠的手有些顫抖,他低頭看著跟前的美人,無奈笑道:“難??!” 淚干涸在臉上,有些難受,蘇媯閉上眼,甩開了男人冰涼的手,冷聲道:“你每年派人來打我,羞辱我,你知不知道,那些骯臟的太監(jiān)每打我一掌,就分明告訴我一次,你別忘了姜鑠給你帶來的一切痛苦!” 男人的手不知道往哪兒放,他的臉色比方才更難看了,搖頭無奈道:“朕,不光是皇帝,還是個男人,會嫉妒,也會小氣?!闭f罷這話,姜鑠慢慢踱步到蘇媯面前,他的身子都有些晃蕩,只不過拼著最后的意識站住,氣若游絲道:“朕老了,很快就死了,你能不能……” 蘇媯抬眼,瞪著眼前行將就木的男人。你終于不行了么姜鑠,你不是不可一世么,你不是天之驕子么,你不是曾經(jīng)把我踩在腳下么,你不是掌控一切么,原來你也有今天啊??吹侥氵@副模樣,我怎么感覺這么多年的苦頭與墮落,全都值了呢。 父皇,您在天之靈看到了么,您看看咱們的大仇人姜鑠,快看他多凄慘。從大明宮傾到現(xiàn)在十五年了,女兒終于一日日把他折磨到這般光景了。 “哈哈哈?!碧K媯覺得眼前好模糊,她頭皮又麻又緊,她狂笑著撕扯自己的頭發(fā),轉(zhuǎn)身將墻上的絹畫扯下來,扯不碎就用牙齒咬,聽著裂帛之聲,心里真是暢快極了。 “七娘?!苯p往前走了兩步,終究沒站住,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他捂著嘴劇烈地咳嗽,暗紅的血沿著指縫流出,順著手腕一直流進(jìn)袖子里。 怎么姜鑠,你這就要死了? 蘇媯忙蹲下去查看男人,他現(xiàn)在仿佛只離死有半步了,一個三歲孩子都能掐死他。 “七娘,留” 不斷地咳血讓姜鑠說不出話,他身邊的兩位公公都急哭了,趙公公怕皇帝聽見難受,不敢明著斥責(zé)蘇媯,便用手使勁兒地掐女人。 蘇媯并不理會這兩個閹貨,她反手握住姜鑠的手,將哽咽全咽進(jìn)口中,顫聲對男人道:“你只要好好的,我就留下。” 男人聽了這話,一口氣終于順了過來,他好像真的累了,連眼睛都睜不開,虛弱道:“朕好累,你陪朕去睡會兒吧,別走?!?/br> “好,我不走,我會一直一直陪在你身邊?!?/br> 直到我兒子,當(dāng)上皇帝。 ** 夜里幽夢忽還鄉(xiāng),她感覺做了一個好久好久的夢,而夢的結(jié)尾,她又 回到了父皇身邊,還是那個傻傻的小公主月華。 可醒來時,她是蘇媯。 柔軟暖和的床,觸手滑膩的錦被,好一個溫柔鄉(xiāng)。頭剛往邊上扭了下,就看到身邊有個男人。 這個男人他的頭發(fā)黑的有些不正常,依舊英俊,只不過疲態(tài)和老態(tài)卻怎么也遮不住。 蘇媯一個激靈徹底醒了,她撐起身子看眼前的男人,喃喃道:“你的頭發(fā),怎么……”怎么變黑了。 姜鑠精神頭比早上那會兒好太多了,他垂眸瞧了眼自己的頭發(fā),笑道:“用藥汁染黑的,是不是看起來年輕了許多。” 年輕?你竟然開始自欺欺人了。 蘇媯還未說話,姜鑠倒先嘆了口氣,他往自己背后又放了個墊子,輕撫著蘇媯的小手,嘆道:“你睡著時,朕就幫你換衣裳了,怎么腳上有那么多凍瘡,指頭上還有傷疤哩。” “ 回塔縣可冷了。”蘇媯知道這會兒正是用示弱來爭取這個男人憐憫最好的時候,她像從前一般,將頭輕輕枕在姜鑠胯骨那兒,笑道:“ 回塔縣從十月開始到次年的三月,幾乎都是冬天,當(dāng)了母親后,我就有洗不完的衣裳,做不完的飯,擦不完的桌椅。” “你竟然干這些?”男人有些震驚,雖然這十年他從畫上參與她的生活,但畢竟未能親眼去瞧?!澳闶墙鹬τ袢~,怎么能?” “你看,你又說笑了。”蘇媯摟住姜鑠的胳膊,嘆道:“所有人都想停在幸福的過去,可是時間總會逼你往前走,金枝玉葉于我來說,早都是昨日云煙了,我只是個普通的女人,平凡的母親。” “哎。”姜鑠嘆了口氣,不知是憐惜還是后悔,只見男人轉(zhuǎn)而笑道:“你該餓了吧,朕陪你去吃飯?!?/br> 正在此時,趙公公的聲音忽然在室外響起:“皇上,三皇子帶了金子來給您請安了?!?/br> 姜鑠臉上一喜,可又厭煩地道:“怎么還帶了孩子來,朕不是告訴他,現(xiàn)在不想見他么?!?/br> 聽了這話,蘇媯笑道:“你有沒有見嬋姐的兒子?” 姜鑠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那會兒隔著窗瞧見了,是個好小子。老三說自己不敢給孩子起名,這么多年就一直叫金子,哼,他倒乖巧的緊?!?/br> 蘇媯忙問道:“那寒兒被他舅舅帶來長安,你見了沒?” “自然見了?!苯p眼里盡是歡喜:“咱們家寒兒跟朕年輕時簡直一摸一樣,人品好,武功好,模樣也好。再瞧那老三,一身的土氣,著實(shí)讓人厭煩?!?/br> 蘇媯哼笑道:“你這是借著寒兒自夸么,好不要臉?!?/br> 瞧見蘇媯這般嬌羞之樣,直與十多年前沒什么分別,姜鑠感覺自己精神頭仿佛越發(fā)好了,他現(xiàn)在只想和他的小姑娘單獨(dú)相處,笑道:“朕這就叫他走,省的心煩?!?/br> “哎?!碧K媯忙按住皇帝的唇,笑道:“別呀,三爺心心念念想見您一面,不惜多次傷害我,您何不給他個機(jī)會呢。” “那也行,朕還有些問題要問他?!?/br> 說罷這話,姜鑠便叫趙公公將姜之齊父子請進(jìn)殿來。 床上的紗簾厚,外面根本瞧不清里面是何光景。只見姜之齊早換了身體面的衣裳,踏著碎步,拉著金子小跑進(jìn)殿,恭敬地朝床叩拜。 “兒臣攜幼子,給父皇請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