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尼黑的冬夜，雪還在不停地飄落，氣溫驟降，客臥的玻璃窗上結(jié)起了霜花。

    林霂看了一會兒雪景，關(guān)燈入夢。

    奔馳車逆著冽風(fēng)前行，風(fēng)雪鋪路，車窗上亦起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蕭淮結(jié)束與助理的通話，才注意到林霂發(fā)過來的新語音消息。

    他點下播放。

    寂靜的空間響起林霂的聲音，溫言軟語，透露出少有的揶諭的意蘊。他能夠想象得到她說這段話時淺淺一笑、唇角彎彎的模樣——

    “蕭先生，你只是讓我等待幾天，又不是等待幾年，無需說抱歉。請安心工作?！?/br>
    蕭淮的表情十分平靜，維持著淡然的本色，除了他的手指微微一動。

    最終，一個字都沒有回復(fù)。

    *

    林霂早晨醒來走出房間沒有看見老管家，只找到他的告假條。

    她恍然想起今天就是十六號。環(huán)顧周遭，外面的世界雪花漫天，起居廳壁爐里跳動的火焰噼啪作響，光與熱一陣一陣傳過來，即使整座城堡大宅空蕩蕩、靜悄悄，她也沒有感到冷清，反而覺得連空氣都是暖洋洋的。

    她思索接下來的旅行安排。

    最重要的事情已經(jīng)辦妥，對慕尼黑的景點也不是特別有興致，翻開男朋友的日記，隨意一瞥，見到了這樣一段獨白。

    “木木，慕尼黑下起了鵝毛大雪。天寒地凍，好想和你一起吃火鍋?！?/br>
    林霂靜靜地坐了會兒，隨即以最快的速度梳洗換衣，召喚出租車前往附近的大型超市，買買買。

    幾個小時之后，林霂微信圈里的“朋友們”看到了一張圖片。

    冰天雪地、銀裝素裹的城堡花園，林霂穿著米色毛衣外套，圍著一條流蘇復(fù)古撞色紅圍巾，坐在熱騰騰的涮羊rou火鍋旁邊，笑容燦爛，盡顯愜意。

    此圖沒有文字說明。

    一石激起千層浪，圖片收獲了“朋友們”各種羨慕嫉妒恨，關(guān)怡也在底下評論：只有我在意給你拍照的人是誰嗎？是不是昨晚出現(xiàn)的暖男？

    林霂一概不回復(fù)。

    接下來的幾天，她一個人走走停停、吃飯、旅行，用現(xiàn)在的時光完成了舊時光里“季先生”和她無法達成的種種愿望。

    她前往圣母教堂傾聽民間藝術(shù)家們演奏貝多芬的《歡樂頌》，來到慕尼黑內(nèi)城最古老的廣場點一份超大量的雙人啤酒肋排套餐，溜入巴伐利亞州銀行總部玩自拍。

    她甚至厚著臉皮深入紅燈區(qū)，觀看夜幕下一片玫紅色中透出的婀娜身姿，贈給脫衣舞女郎豐厚的小費。

    每完成一個愿望，她就發(fā)一張圖片。

    微信朋友圈里的評論也從“看起來好好吃”“看起來好好玩”變成了“我們都想知道給你拍照的人是誰？新交往的男朋友嗎？”

    她依舊不回復(fù)。

    此時此刻，僅剩下一件事情待完成：前往德國梅森市，購買著名的梅森瓷器。

    *

    準備去梅森市的那天，慕尼黑全城降雪。

    林霂撐著傘前往火車站，走在大街上，看見街中心廣場里的液晶屏播報著一則突發(fā)新聞：德意志投資銀行或?qū)⒚撌稚虾０l(fā)展銀行百分之二十股權(quán)。

    林霂的信用卡湊巧就是上海發(fā)展銀行的，她暗暗吃驚，忘記留意腳下冰霜，身體猛地向前一傾，膝蓋先著地。勉強站起來，發(fā)覺膝關(guān)節(jié)以下全麻、膝外側(cè)疼痛難忍。

    估計是軟組織挫傷，不排除副韌帶受損的可能性。

    梅森市之行泡湯了，林霂只能打道回府。

    她舉步維艱地回到城堡大宅，挨著沙發(fā)坐下時牽動了傷處，疼得“嘶”了一聲。

    屈膝困難，實在不方便脫掉包臀長裙和緊繃的連體襪，她勉強挪步至廚房，把裙子往上提，用剪刀剪開連體襪，進行一番自查。

    膝蓋外傷不算特別嚴重，周圍一圈有壓痛感，也許靜養(yǎng)幾天就能痊愈。

    林霂放下剪子，穿過廚房和起居廳，走向房間。

    沒走幾步，她聽到旋梯那邊有沉實的腳步聲，心中一陣困惑，循聲瞥去，目光從實木雕花立柱挪到了踏板臺階，再往上，一階、兩階、三階…… 最后是一雙修長挺直的腿，套在西褲里，看著特別有力量。

    林霂愣了好幾秒，心臟猝然收縮！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為什么蕭淮在家？他說過在柏林停留更久，為什么剛滿三天他就回來了？

    林霂低頭看一眼自己，吐血的心情都有了。

    兩條腿光溜溜的也就算了，包臀裙原本只卷至大腿，行走間裙子一路往上跑、滑到了大腿根部，她相當于什么都沒穿——

    不，穿了條白色蕾絲內(nèi)褲！

    第11章 約電影

    林霂的耳根子瞬間紅得像滴血，兩手拉下裙子遮住大腿。

    余光瞄向第三級臺階，那兒已經(jīng)空無一人，她趕緊躲回客臥，“嘭——”一聲將門關(guān)上。

    她反復(fù)安慰自己蕭淮應(yīng)該沒有看見什么。

    換好衣服走出來，她見到蕭淮坐在沙發(fā)上，處于通話中。

    她離他較遠，聽到他在說“利差收窄信號清晰”“逆向選擇”，深奧古怪的金融行業(yè)術(shù)語讓人云里霧里，不過他適時地結(jié)束電話，回眸看過來。

    他的目光深邃澈亮，即使是輕描淡寫的一瞥，也會給人一種被認真看待的感覺。

    林霂的心臟撲通跳快了下，扯扯嘴角露出一抹不由衷的笑：“蕭先生，你提早回來了。”

    蕭淮沒有回答，注意到她的左腕重新佩戴了紫水晶手鏈。

    他的視線稍稍往下移，落在她的純棉長褲。

    剛才他聽見動靜從五樓走下來，意外地撞見她穿過起居廳，裙子勉強遮住臀部，兩條白皙纖瘦的腿露了出來，一覽無余。

    蕭淮有一瞬的走神，收回目光，語氣淡然：“我剛到?！?/br>
    這句話聽起來挺正常，林霂決定假裝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清清嗓子：“辛苦了?！?/br>
    蕭淮想詢問她這幾日過得如何，話至嘴邊，記起她的微信動態(tài)，改口說：“別站著，過來坐。”

    林霂一邁步就露出破綻。

    蕭淮問道：“膝蓋受傷了？”

    “今天出門不小心滑倒了，不礙事?！?/br>
    “我請私人醫(yī)生過來看看?！?/br>
    “不用，我沒事。”

    蕭淮停止撥打電話，眉頭深深地蹙了下。

    林霂知道德國人素來在乎禮儀，很少對客人做出“皺眉頭”這種不悅的動作，意識到自己可能冒犯到了蕭淮…… 但是，她哪里說得不對？

    他忽然開口：“林霂，你應(yīng)當重視自己的身體，而不是一味地說不?！?/br>
    她連忙解釋：“蕭先生，我自己就是醫(yī)生。我摔得不嚴重，輕微傷而已。國內(nèi)的醫(yī)生通常建議先觀察幾天，當然還有的醫(yī)生會開出一些外敷用的舒筋止痛膏，幫助患者消腫止痛?！?/br>
    她的話很長，聽起來也有一定的道理，蕭淮答道：“家里沒有舒筋止痛膏?！?/br>
    “沒有止痛膏也無妨，活血化瘀的精油同樣有療效。后者是非處方藥，也更常見?！?/br>
    蕭淮遲遲沒有發(fā)表意見，再張口語氣較之前緩和了許多：“我陪你去藥店。”

    林霂打算拒絕，話到了嘴邊，陡然意識到如果再說一個“不”字，又有可能惹他不快。

    她想了想：“謝謝?！?/br>
    *

    下大雪的緣故，城里的藥店都早早地關(guān)門。

    蕭淮給私人醫(yī)生打了通電話，接著驅(qū)車行駛一段遙遠的路程，抵達一家德國醫(yī)院。該院有從南京中醫(yī)藥大學(xué)派來合作的中醫(yī)。

    坐診的男中醫(yī)是一位年輕有為的主任醫(yī)師，聽林霂說了幾句話便猜到她是同行，漸漸地聊開來，又得知她在上海的私立醫(yī)院工作，表情相當意外：“聽說你的醫(yī)院門檻很高，招聘對象都是百里挑一。”

    蕭淮瞥見林霂直搖頭：“百里挑一？一個人做好幾個人的事，你懂的。”

    中醫(yī)師會心大笑，開藥的時候除了一瓶舒筋止痛膏又多劃幾副中藥，還提醒林霂按時喝藥、化氣瘀。

    林霂起身道謝，中醫(yī)師突然提議交換聯(lián)系方式。她想到自己有可能前往越南援醫(yī)，需要與對方交流工作經(jīng)驗，于是欣然同意。

    報完自己的電話號碼，她抬頭便對上蕭淮的視線。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里閃過一抹情緒，她以為自己讓他等太久，忙說：“我去取藥?！?/br>
    中藥一抓一大包，她兩手拎得滿滿當當，步履蹣跚往前走幾步，胳膊被蕭淮拉住。

    “車停在較遠的地方，我抱你過去。”

    林霂覺得自己聽錯，下一刻他單手將她抱了起來。

    她驚訝地張了張嘴，他不疾不徐地開口：“你現(xiàn)在不方便，將就一下?！?/br>
    林霂確實不方便，之前無論是上車下車還是劃價取藥都堅持自己走路，結(jié)果平常的一步路變成現(xiàn)在的兩步路。

    眼下她被蕭淮抱著往前走，幾百米路不長不短，可他每走一步路、每吐納一次，溫熱的氣息仿佛貼著她的耳廓拂落，薄薄的頸側(cè)肌膚不經(jīng)撩，泛起了細癢……她不自在地偏開臉，再偏開臉，維持和他之間的安全距離。

    幸好她很快地被抱上副駕。

    臀部挨到座椅，她立刻坐如鐘，緊摟住懷里的中藥，目光卻不自覺地追隨蕭淮，看著他關(guān)好車門，逆著風(fēng)雪走向駕駛位。

    她知道，蕭淮是一位無論出現(xiàn)在什么場合都能立刻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大人物”。

    比如現(xiàn)在，雙排扣羊毛大衣襯得蕭淮的身姿頎長挺拔，鋒利簡約的剪裁彰顯出他的沉穩(wěn)與內(nèi)斂。從副駕走到駕駛位僅有短短幾步路，出入醫(yī)院的行人們都側(cè)目瞧他。

    與他相處時間長了，她逐漸了解到他應(yīng)該就是關(guān)怡口中所說的“暖男”。

    “大人物”“暖男”對她越客氣隨和，她心底的一絲疏離感越揮之不去，反而越想離他遠遠的…… 并不是針對他，而是她深受“季先生”的影響，對異性敬而遠之。

    蕭淮回到車上，將車子駛出醫(yī)院。

    車行至十字路口，遇到紅燈。他左手把著方向盤，右手搭在中央扶手上面，用淡淡的口吻說：“待會兒吃什么？”

    林霂這才注意到在藥店和醫(yī)院來回折騰了很久，早就錯過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