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里的一切都稱得上完美，親朋好友十分羨慕她的福氣。

    婚禮前夕，她提議來一次家庭旅行，以此告別單身時代，爸媽同意了，男朋友也同意了。

    旅行短暫而快樂，直到返程那一日。

    她駕車行駛在高速路，盡管拉開車距保持直行，面對著突然從匝道別過來的大貨車，還是避閃不及。

    車禍發(fā)生后，她整日整日地后悔，出現(xiàn)抑郁癥狀，幾乎精神崩潰——爸媽當場死亡，男朋友生命垂?；杳圆恍眩@個罪魁禍首卻最先脫離危險。

    然而這只是巨變的開始。

    她的耳旁出現(xiàn)了許許多多的聲音，不是議論她禍害父母，就是誹謗她為了謀取男方資產(chǎn)而暗中策劃車禍。

    那些好言好語祝福過她的人們，竟然以最大的惡意揣度她、嘲笑她。

    她無比艱難地撐了過來，等待男朋友恢復意識。

    豈料現(xiàn)實是變化莫測的……

    林霂凝望著車窗外nongnong的夜色，省略具體細節(jié)，只說出部分事實：“我在兩年前發(fā)生過一場車禍，差點害死前男友。他恢復意識后，覺得已經(jīng)不再愛我，向我提出分手，并且取消了婚禮。”

    蕭淮一怔，把車?？吭诼放?，仔細凝聽。

    “我追到慕尼黑，試圖挽回他，但他拒絕見我?！?/br>
    “如你看見的那樣，我和他的關(guān)系就此結(jié)束?！?/br>
    林霂的語氣聽不出情緒起伏，精簡地概括了一件極復雜的往事，蕭淮卻意識到她和前男友感情破裂時糾葛激烈。

    他不禁多問一句：“車禍和你有關(guān)系？”

    “行車路線是我敲定的，車也是我在駕駛。我和前男友私底下簽過一份婚前協(xié)議，其中一條對我很有利——如果他發(fā)生任何不測，個人名下的資產(chǎn)都會屬于我?！?/br>
    蕭淮聽完解釋，頓時明白畫展里的爭執(zhí)緣何而來。

    夜越來越寒冷，車窗逐漸起霧，他把兩邊的窗都降下來留了一道細縫，眼看霧氣消去，才穩(wěn)重地開口：“林霂，我相信你的為人，絕對不會做出違背良心的事情?！?/br>
    林霂瞥他一眼，緊抿著的雙唇微微地張開：“謝謝你的安慰?！?/br>
    “不是安慰。以我和你交易老洋房這件事來看，你不會為了金錢而失去原則。我接觸過形形色色的人，在我眼里，你是恪守底線的人，也是心思純正的人。”

    林霂忽然覺得心臟好像被什么東西牽扯了一下，不疼，反而是說不出的和緩，那積累在心底的負面情緒竟然隨著血液的流動而慢慢消散。

    她看著他，片刻后別開目光：“我們認識沒幾天，你根本不了解我。”

    “有時了解一個人，一件細微的小事就足夠。那天你追著車子要把外套還給我，足以說明你人品端正。”

    聽到這樣的話，林霂再也無法強撐，眼眶驀地泛紅。

    但她沒有流下一滴眼淚，只有薄薄的淚光在眸子里打轉(zhuǎn)：“我和前男友從小就認識，又一起長大，我們交往了整整十年。人生能有多少個十年？”

    壓抑了很久的痛苦，如今全被蕭淮引發(fā)出來，讓她按捺不住傾訴的欲望：“我是什么樣的人，我接受的家庭教育如何，他應該比誰都清楚，況且我爸媽也……”

    林霂倏地停住訴說，沒有把父母的事情說出口。

    蕭淮問道：“爸媽怎么了？”

    林霂不想用父母之事博取同情，單說：“前男友的親戚們覺得我家世不好，配不上他，車禍發(fā)生后變本加厲地中傷我。這些都無所謂，只要他相信我就夠了。但他沒有，他對我十分失望，無法再信任我，往我的銀行賬戶里轉(zhuǎn)了一筆分手費，讓我不要再糾纏他?！?/br>
    “我不需要錢，所以我追到慕尼黑，竭盡所能去挽回他，但是，但是……”她咬住嘴唇，沒再說下去。

    她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個夜晚，男朋友的情緒格外反復。

    他起初不肯接她電話，稍后又主動打電話給她，同意見她。

    她撐著傘站立在雨雪交加的寒夜里，滿懷希望等待著，可他始終不出現(xiàn)。她手機沒電了，迫于無奈向陌生人借手機，撥給他。

    電話接通，他像是變了個人，不耐煩地叫她滾。

    她被罵懵了，不斷地道歉，不斷地作解釋。偏偏她說的越多，他的態(tài)度越反感，乃至最后不留情面地羞辱她：“林霂，你究竟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我名下所有的資產(chǎn)？”

    其實車禍發(fā)生之后，她面對了那么多的詆毀和嘲諷，也曾經(jīng)懷疑過自己，甚至想在父母的忌日毀了自己…… 沒有做傻事，根本原因在于篤定初戀男友一定會相信她的清白，一定會不離不棄。

    可是男朋友不信任她，不再愛她。

    一夜之間，心中最穩(wěn)固的信念被摧毀了。

    她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溫暖的家，失去了一段維系了十年的感情，甚至失去了一個人最基本的信任。

    她的幸福猝然終止，但一切后果都是她自己造成的，是她咎由自取。

    她不怪誰，只恨自己。

    如果沒有提議旅行。

    如果沒有堅持自駕。

    就不至于每一天都沉湎在懊悔中無法自拔。

    ……

    不堪回首的過去在這一剎對著林霂進攻，她好像回到了車禍發(fā)生的那天。支離破碎的場面，瀕臨死亡時的痛苦掙扎，所有的細節(jié)都在腦子里重演。

    胸口陡然產(chǎn)生一股子撕心裂肺的疼痛，她不得不深呼吸幾次，雙手十指緊扣，繃直身體。

    蕭淮詫異地目睹她剛表達完一點點真實的想法，又將情緒全部收回去。她一個字都不再透露，一點心思都不再外放，呈現(xiàn)出過分內(nèi)斂的態(tài)度。

    蕭淮決定揭穿她佯裝堅強的假象，直尋她心底最脆弱的地方：“林霂，你是不是一直在后悔？后悔如果沒有指定行車路線，沒有自駕，沒有發(fā)生車禍——”

    他沒有說完。他看見她的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如同決堤，失控泛濫。

    但她一點聲音都沒有發(fā)出，就安靜地坐著。她的痛苦顯而易見，又異常深刻，可她把這些痛苦劃為自己的事情，與外界毫無瓜葛。

    她沒有用宣泄的方式給別人造成情緒污染，反而努力維持鎮(zhèn)定不讓別人心生憐憫。目睹她如此倔強，他心底絲絲縷縷的惻隱凝聚起來，變成一種別樣的的情感。

    “林霂，你聽我說?！笔捇撮_口道，聲音暗啞。

    “你不必把自己設定為加害者。其實，你也是受害者?！?/br>
    聽到最后那句話時，林霂的眼睫輕輕地顫了下。

    腦子里血淋淋的畫面悄悄地定格，耳朵里紛亂的雜音驟然停止，現(xiàn)在，她只聽見蕭淮溫和的聲音。

    那個聲音在說，她也是受害者。

    勉強忍耐住想要痛哭的沖動，她問：“蕭淮，你能把那句話再重復一遍嗎？”

    蕭淮沒有重復，俯下身去，將人親密地擁入懷里，讓她的臉貼上寬厚的胸膛。

    “都過去了?！彼f。

    她被迫依偎在他的胸口，耳旁就是沉實有力的心跳，不適應地躲了下，反被他按住肩膀抱得更親密。

    “這是朋友間的鼓勵?！彼麌@息。

    她一個人撐得太辛苦，這回沒有拒絕，默默地閉上雙眼，讓失去控制的眼淚撲簌直落，全部滴灑在他的衣領。

    第19章 新的旅程（上）

    蕭淮靜靜地抱著林霂，直到她止住眼淚心情恢復幾分明朗，才輕輕放開她。

    林霂許久不哭，雙眼漲漲的很不舒服，抬手揉了揉眼睛。

    這個小動作讓他一時走神，回神過來，他輕聲喚她的名字：“林霂?！?/br>
    她抬起淚眼看他。

    “答應我，以后再有不開心的時候，可以喝酒，但不可以傷害自己?！?/br>
    林霂愣了愣，隨即明白蕭淮指的是什么。很想告訴他，左腕的傷疤不是因為前男友拋棄她而留下的，但她一個字也沒解釋，單點了下頭：“好?！?/br>
    聲音平靜，清晰，堅定。她的存在感終于又回來了。

    蕭淮望著她那雙濕漉漉的眼睛和紅通通的鼻尖，沉默了一分鐘，忽然擁上來，再度把她摟入懷中。

    他很想問問她是不是從此之后對男人、對感情徹底失望，但沒有這么做，只不輕不重地說一句：“車禍發(fā)生之后，你是不是再也不敢駕車？”

    林霂的耳旁是低醇渾厚的嗓音，鼻端嗅到的是好聞的鳶尾花香味，視線所及的則是那被眼淚浸濕的衣領，不禁臉上一慚，老實地“嗯”了聲。

    “人不可以因噎廢食。我們換個位置，你來開車?！?/br>
    她懵了兩秒：“我不要?！?/br>
    “不要總說‘不’，你應該勇敢地嘗試一次?！笔捇醋呦萝?，繞到副駕位置。

    “不，我不開車……”話沒說完，她就被他輕而易舉地從位置上抱下來，放入駕駛座。

    林霂想跳下車，卻又被蕭淮按回座椅，只好找了個借口：“我沒有德國駕照，不允許上馬路?！?/br>
    “這里是小路，深更半夜沒有行人，可以當成練車場地?！?/br>
    “我有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開不了車。”

    “你先試試。如果真的辦不到，我不會勉強你?！?/br>
    林霂張口就要說“辦不到”，視線對上蕭淮的臉，霎時語塞。

    暖橘色的路燈映得他的五官輪廓分外美好，那雙狹長幽深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著她，目光如同一泓溫暖的泉水將她包裹起來，讓人打從心里產(chǎn)生不要輕易否認自己的念頭。

    她瞅了眼方向盤，語氣不由自主地緩和了許多，商量地問：“我只開一公里，好不好？”

    “五公里。”

    好罷，五公里就五公里。

    林霂脫掉腳上漂亮的高跟鞋，拉高緊窄的裙擺。于是蕭淮看見一雙白白嫩嫩的腳，涂著晶瑩透明的指甲油，略局促不安地放在油門和剎車之間。

    他安慰道：“別怕，放松情緒?！?/br>
    林霂并不是新手，駕齡超過三年。掛檔、松手剎、踩住油門，一連串的cao作讓她找到了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復古車慢慢起步，蕭淮提醒說：“你可以加速，現(xiàn)在不到三十碼?！边@輛車最高時速可達三百二十碼，現(xiàn)在的速度如同龜爬。

    林霂“噢”了聲，后背繃得筆直，雙手緊緊地握住方向盤，把時速提到四十碼。

    開了一會兒，她說：“五公里到了吧？”

    “你才開了五百米。”

    她噎?。骸啊懊媛房谑峭筠D(zhuǎn)還是往右轉(zhuǎn)？”

    “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