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第十二章強取 滴漏降下三節(jié),洋鐘鳴過午時,榮王書房的門已不再虛掩,而是微微留了條縫。故有清風自窗櫳吹入,席卷了一室書香之后,再鉆著那一道空隙出去。如此反復,檀木漆門便時而撞上,時而敞開。許是風力微弱,聲響不大,愈加襯托出室內(nèi)之寂靜。 裴啟旬一直堅信靜思方能慮物,是以書房周圍極少有下人走動。府內(nèi)立了許多兵勇,皆為護衛(wèi),守衛(wèi)森嚴,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是以他的書房,便是這王府內(nèi)最為僻靜之所在。 一室靜謐里,榮王回想起信箋上的那張小像。畫得不好,只有形似,卻不得城澄的神韻半分。又想起那行小字,沒想到傅良妃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盤,她知道有皇帝的人暗中保護著,定然無法取得城澄性命,便想辦法收買了和蘇家沾邊的奴才,企圖將這場刺殺嫁禍給蘇珍妃。成與不成,好處全都在她。 他這個一根筋的三弟啊,大概是要被這個口蜜腹劍的女人給騙了。不過裴啟旬可沒那個閑心去幫蘇家解圍。就讓他們鬧去吧,他們斗得越厲害,于他的大計越有利。 裴啟旬唇角勾起一個淺笑,踱步至劍架之前。左手覆上劍柄,一把將寶劍抽出。只見一道寒光閃過,但聞凜冽之音,隱有冰寒之意。此劍名為太阿,古時有傳說,稱皇者方能馭之。不能馭劍者若強行取之,則會自取滅亡。裴啟旬偏生不信這個邪,這些年來是他握著這把寶劍四處南征北戰(zhàn),才守住大齊的江山。至于裴啟紹,他做過什么?他只是憑著嫡子的身份繼承了大統(tǒng),再象征性地封他做了個親王。 這個“王”字可不是他想要的。王者,為封疆,為屏障;而帝者,為蒼生,為天下。他為這天下立下汗馬功勞,難道皇帝以為他接受了親王的爵位,就當真會安心做一個閑散王爺嗎?他恐怕要讓三弟失望了呢! 深邃的雙眸細細打量著劍身,許久,裴啟旬又是一笑:“江山,你替本王收著。美人,本王替你收著。” 屋外傳來響動,是莊征歸來,回稟說是人已縛得,就在門外。 “帶她進來。”交待下去的功夫,裴啟旬已將劍身收入鞘內(nèi)。他的手上很干凈,沒有半分汗意,卻是拿出袖內(nèi)帕巾,輕輕拭了拭手心。 只片刻功夫,屋內(nèi)便多出一人,只不過蒙著雙眼,口內(nèi)塞物,言語不得。美人就是美人,即使形容狼狽,依舊不減半分風采,反倒平添幾分楚楚,分外動人。 裴啟旬輕揮手指,莊征會意,麻利地除去城澄身上障眼塞口之物。 榮王是個武將,即使是書房之內(nèi)也不乏兵器。他于箭筒之內(nèi)隨手拿出一支羽箭,把玩在指間,緩緩走至城澄跟前,用箭尾輕抵她的下頷。眸子瞧著她,溫溫然問了一句:“姑娘可受了驚嚇了?” 城澄一路摸黑前行,似是穿過了九曲回廊,穿過世俗熙攘,來到了遙遠的另外一個世界。周遭極靜,似乎只能聽到過耳的風聲,還有她如擂鼓一般的心跳。 驟然重獲光明之時,城澄下意識地輕輕瞇了瞇眼睛,還未回過神,下頜便已被一冰冷的異物挑起。她顛簸一路,身上原本沁出一層薄薄的汗,卻在此刻盡數(shù)被那抹冰涼驅(qū)散,只余透骨的涼。 順著那支羽箭,城澄抬眸看向?qū)γ嬷恕K坪踉谛?,可那笑容中透著詭秘,比她所見過的任何一個兇悍之人都要可怕。 “是你?”他的眉,他的眼,都有一種說不清的熟悉感。雖說兩人只有過一面之緣,但城澄很快就認出了他。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他,竟然會落至被綁縛至此的下場。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很想佯作鎮(zhèn)定,可我還是……有些害怕?!?/br> 她向來是惜命之人,哪怕身處最絕望的困境,都從未想過輕生。如今不再是一個人,更要對自己、對許多事負責。眼前之人,想來非富即貴,所圖定非她之錢財。如若可以,她自然不會激怒他,而是盡量好聲好氣地同他交談,伺機逃脫。 裴啟旬的眼睛里含著笑,帶著趣味望向她。尋常百姓女子,碰上這等仗勢早已嚇得泣不成聲了吧。然而眼前的女子不然,慎之又慎的樣子,不像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這回不同于上次,尚且顧忌著掩飾身份。他的目光極具侵略性地掃遍其身,最終停留在城澄的臉上。 他又想起那張信箋,畫筆粗略,不敵她萬分之一。許是生出些許憐香惜玉的心思,裴啟旬收下箭尾,拿捏在手中,指腹順著箭矢的回路緩緩輕摩。箭矢的銀光掠過他的眼角,活生生一個笑面閻王,叫人看著心中膽寒。 “你就是孟城澄?”他平靜說出她的名字,心中猶然在笑,甚至比面上更為輕松愉悅。這般細看,愈發(fā)覺得三弟眼光不賴。倘若他知曉佳人不見了,不知會是怎樣的肝火大動?想至此處,裴啟旬更添三分笑意。 城澄見他準確說出自己的名字,似乎是意料之外,又好像也在情理之中。很顯然,他這一句問話是不需要她回答的。但她還是輕輕點點頭,“嗯”了一聲。 屋內(nèi)鋪著錦毯,他的皂靴踩在上面,一點聲響也無。裴啟旬悄無聲息地靠近她,一手用箭矢輕敲著她身后的屏翰。屏翰之上篆刻著行書,字字行云,句句流水。他盯著其中一個刺眼的“皇”字,毫無預(yù)兆地將手中利箭深深嵌入其內(nèi)。 城澄嚇了一跳,眉心不由微微蹙起。此刻她就像是一頭待宰的羔羊,有些迷茫,又有些無措。方才只解下了蒙眼堵口之物,可身體還是被緊緊地綁著。她整個人都動彈不得,身體控制不住地發(fā)僵。 此刻他距離她極近,帶著強大的壓迫感。深不可測的眸光落在她的身上,好像在欣賞自己的獵物一樣。城澄不敢輕舉妄動,不知過了多久,小腿肚子亂顫,眼前直冒金星。她緊緊咬住下唇,抵住不斷襲來的眩暈感。 直至城澄險些暈倒,那人終于再次打破沉默。他仍舊是帶著淡淡的笑意,卻是說出了一句讓她毛骨悚然的話:“生的一副好皮囊,怪不得三弟青睞。” 三弟。青睞。幾個關(guān)鍵的字眼傳入耳中,城澄如同被人兜頭澆了盆涼水一般,陡然間清醒過來。她猛地抬起了頭,抬眸望向他,一顆心越來越沉,沉入谷底:“你是……榮王?” 普天之下能喚裴啟紹為三弟者,不過榮王、襄王二人矣。然襄王仁厚,一心輔佐皇帝,斷不會如此待她。看看眼前之人的形容、氣度,再聯(lián)想榮王的經(jīng)歷,便不難猜出他的身份。只是她明明剛才還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他是誰,現(xiàn)在卻只愿自己一無所知,從未落入此人手中。 原因很簡單,她是真的害怕。正常人不會用這種手段綁她,尤其是位高權(quán)重、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眼前的男人,危險、狠絕,像是一頭伺機而動的野獸。她一個孤身弱女子,根本斗不過他。想了又想,城澄鼓足勇氣,硬著頭皮問:“不知王爺今日‘請’城澄前來,所為何事?” 聽得城澄話語,裴啟旬不由微微一笑。榮王,很久沒有人提起過這個稱呼了。府內(nèi)的人向來以主子相稱,很少有人當面稱他為榮王,想來這姑娘是被一連串的變故給嚇壞了。 她甚是聰慧,三言兩語間探得他的身份,只不過慧極必傷,太聰明了就不招人喜歡了。好在她又透著幾分傻,以為好聲好氣地同他說話,他就會放過她?與他相比,她到底是稚嫩了些。 “你很聰明,本王很喜歡。”裴啟旬淡淡吐出這幾個字,其實,喜歡是什么意思?他也說不清楚,只是覺得她這樣漂亮,定是像皇帝的心頭rou一樣。搶過來,便是他的,足夠叫皇帝吃一記悶虧,好久都反不過伐兒來。 ☆、第13章 交鋒 第十三章交鋒 他口中說著喜歡,可那語氣,那神態(tài),叫城澄后背直發(fā)寒。她覺得既荒唐又好笑,他們兩個不過一面之緣,短短數(shù)語,能有什么喜歡?但榮王這么大個人虎視眈眈地盯著她,城澄不好不回話,只能強打著精神,用場面話懟他:“城澄惶恐,當不得王爺厚愛?!?/br> 榮王不置可否地淺勾嘴角,眸子又是對她臉上一掃,想細看她神情,突然發(fā)覺異樣。那張白瓷一般的小臉兒上布著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瞧著竟像是病入膏肓,體力不支到了極點。 他行伍出身,戎馬多年,沒怎么和女人打過交道,一時沒想到她身子骨這么弱,竟是這般禁不住。腦中忽然想起什么,暗自道了聲大意,怎么忘了她前幾天一直胃口不好,這怕是身上還沒好利索呢。 想到這里,他便走至劍架之前,復又取出太阿。細察劍身,紋路交錯,宛如天造。而后劍鋒指向城澄,輕松挑去其手腳束縛。繼而長劍入鞘,須臾間便已不見寒光。 他終于大發(fā)慈悲,城澄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無力地跌坐在地。房間里鋪著柔軟的錦毯,但她著地時仍受沖擊,疼得悶哼一聲,渾身骨頭都好像散架了一般。 榮王高高在上地望著她,像是俯瞰著一只螻蟻一樣,居高臨下地宣布:“本王要你留下來?!?/br> 此句并未說完,留下來,留幾時,幾日,亦或者幾年?裴啟旬也不知道,但他清楚的是,既然將她帶來了,便決計不會輕易放人??谶叺囊痪湓捪袷巧钏际鞈]了很久,又好像是脫口而出——“做本王的正室?!?/br> 她在一瞬之間愣住,空氣仿佛冷凝,凍結(jié)了二人所處的時空。城澄慢慢地抬起頭看向他,那雙漆黑的眼睛幽深至極,望不見底兒似的。他很認真,并不似玩笑。 她心里頭突然有些發(fā)慌,絞盡腦汁地琢磨起來。他想要她,無非是因為皇帝。沒什么旁的緣故,榮親王為大齊江山cao心勞肝了半輩子,又是皇長子,按說先帝沒立太子,立長不立嫡也是說得通的??善鹊蹱斪叩貌皇菚r候,他人沒在京里,新帝便奉詔繼了皇位,他心里有口氣堵著也是應(yīng)當?shù)摹?/br> 至于為什么選上她,原因更加簡單。她是皇帝頭一個上了心的女人,這天底下除了她,恐怕榮王娶誰都不會讓皇帝更加憤怒。再者說了,她不是什么正兒八經(jīng)的官家小姐,蒲葦一樣的人罷了,榮王占著身在宮外的優(yōu)勢,若搶先一步占了名分,皇帝人在皇宮大內(nèi)里頭,手伸得再長也是鞭長莫及,到時候還不是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誰讓他沒下旨意冊封她呢,只要榮王提了這茬,皇帝連句斥責的話都沒法說榮王一句,真是憋悶也要憋悶死他。 榮王打得一手好算盤,可是很顯然的,他并沒有考慮過城澄的想法。他只是在通知自己所做下的決定,而不是讓她選擇答應(yīng)與否。 在眼下這種處境下,她再說什么情不情愿都顯得太過矯情。城澄細想了想,只得做真心實意狀,好心勸他:“王爺怕是不知,小女子出身低微,與您并不相配。” 嫁給堂堂親王,還是正室,這可是旁的女子幾輩子都盼不來的福澤。但城澄現(xiàn)下只把他當成個活閻王,別說和他過日子了,今天要是讓她僥幸出了榮王府的地界,她這輩子都繞著他的府門走!榮王心術(shù)正不正且不論,就單說王府這么個深宅大院,就夠把她嚇得夠嗆!她打小野慣了,比起榮華富貴,更愛閑云野鶴。要是真叫她做了王妃,三五日就要憋出個大病來! 裴啟旬見她拒絕得干脆,倒也并不意外。眼前之人若是個貪慕榮華的姑娘,當年便已嫁入睿王府,也不會等到今日。只是心頭仍有幾分焦躁,那么大一個爺們兒,手底下不知掌管著多少人的生殺大權(quán),就這么被人拒于千里之外,到底有幾分不受用。 他不忙著回答,緘默之時,只聽見西洋鐘的鐘擺之聲,間隔有序,一絲不差。落在心頭,仿佛一枚鎮(zhèn)魂之釘,將躁動盡數(shù)壓下。裴啟旬逐漸理出頭緒來——這配與不配,都是旁人說的。她說她不配做他的王妃,那如今坐在這天子位上的人,是配還是不配呢?有人以為可,亦有人以為不可,他便是那挑頭高呼不可之人。至于她……他笑了笑,不容置喙地道:“本王說你配,你就配。” 那最后三字是一字一頓吐出,仿佛墨云之下的節(jié)雷,每一個字都有萬鈞之力,但力道卻又都是極其輕緩。 城澄一時被他氣勢駭住了,心里頭叫苦不迭。本以為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卻沒想到竟會在離京前夕落入他手。她一時猶豫著,榮王恐怕只知道她出身低微,又與皇帝有舊,至于這趟皇帝到她家去的事情,怕是不知情的。若是知道了,又有哪個男人容得下呢! 她生性爛漫,縱是有點小心眼子,對付尋常人物倒還可行,在他面前就跟個透明的人兒一樣了。榮王只打量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瞧那癱坐在地上欲言又止的樣子,倒是有幾分西子病態(tài)。想她一個女孩子家,要說出那樣糟踐自己的話,他心里怪不落忍,干脆簡簡單單地絕了她的念想:“本王既然知道你的名字,必然知道你的故事,你不必拿來推搪?!?/br> 他不過三言兩句便斬釘截鐵地將她堵了回去,根本不容她有半點異議。城澄感到十二分的不快,她是家中獨女,打小被父母掌上明珠似的寵著,后來又被皇帝和行霈縱得驕了性子,一想就連皇帝也未曾如此霸道專制過,就對眼前這個男子心生怨懟。厭惡倒說不上,只是他著實讓她琢磨不透,或者說奈何不了,怪氣人的。 榮王見她無話可說,不禁笑得愈發(fā)愉悅。眼見他笑的開懷,城澄的心卻是一點點地沉了下去。他說他知道她的故事,但他知道多少,知道幾分,她想知道,卻又不敢問出口。此時輕易暴露自己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思來想去,也是無益,只得做出一副溫順的模樣,好言好語地問他:“王爺?shù)囊馑际?,一定要我留下了??/br> 她也知道,問出這句話顯得有些天真幼稚。但無論如何,還是要一問:“沒有半點,商量余地?”她知道,蘇臨麒的話說的在理,她不是個認死理的人,以往想著孑然一身便罷了,現(xiàn)下有了孩子,若有恰當?shù)臋C會,也應(yīng)當為他找一個父親,給他一個家。只是那個人,絕不該是榮王。 榮王為她的話所發(fā)笑。為將者,向來是謀定而后動,他既做到如此地步,便已沒有回頭之路,縱使前頭是深淵,是薄冰,也要走過去,何況他的境地尚且還不至于這么糟糕。 她看起來似乎是五雷轟頂一般的死寂與沉默。裴啟旬緩步走過去,在離她半步的位置停駐,緩緩俯下身去,直直地對上她的眸子。聰明人亦分三六九等,這般容貌,大抵是聰明人中的佳人了。他伸出手,指節(jié)微曲,在她的鼻梁上輕輕一觸,乃是笑道:“沒有?!?/br> 而后直起身子,擊掌兩下,便有莊征進來,侍立于門旁。榮王一手倚著桌案,一手提起筆管,在奏折之上略書數(shù)言,一氣呵成,顯然早已有所思量。 等他將奏章合上,落座于檀木椅上,臉上不知是喜是怒。不消多言,莊征自會上來取走剛才所書之物,上奏朝廷,請旨冊封。 折騰半日下來,裴啟旬也有幾分乏了。他揉了揉眉心,方是吩咐道:“且將她安置在廂房,不可有半分差池。讓南慧親自照料著?!?/br> 他向來不喜女人近身,這么多年府中只有一名侍女伺候著,便是當年皇考德妃送過來的南慧。待南慧將城澄攙扶出去,榮王笑意頓減,原先把玩在手中的箭矢早已斷成兩截。這世上的東西,只要他想要,就沒有得不到。若是得不到,必不能兩全! ☆、第14章 賜婚 第十四章賜婚 銅獸傾吐繚繞,但留一室馨香。城澄百無聊賴地窩在暖炕上,纏著南慧說話。 南慧同她主子一樣惜字如金,性子再是清冷不過的一個人,此時卻是被城澄磨得毫無辦法:“姑娘別擔心,您的婢女已經(jīng)被接進別苑養(yǎng)著了。等她的傷一好,您立馬就能瞧見她?!?/br> “為什么要等那么久,我現(xiàn)在就要見她!”她抓住南慧的胳膊搖了搖,“好jiejie,你就通融通融,帶我去瞧瞧她吧!” 南慧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那可不成,王爺吩咐過了,姑娘受了驚嚇,身上又不舒坦,得好好將養(yǎng)著,見不得風的。解憂姑娘又傷著,您舍得折騰她,叫人把她抬過來?” 城澄被她堵了嘴巴似的,沒精打采地念叨:“什么見不得風,分明就是軟禁我……” 南慧沒做聲兒,拿眼睛悄悄地覷她。嗬!真是生了副好模樣,性子也嬌軟,王爺就喜歡這樣的嗎?說實話,聽說王爺要娶她做王妃,南慧挺意外的。當年皇考德妃見兒子一門心思撲在朝政上,就做主把她送給了榮王,原本就是存了叫南慧做通房的心思。若是她肚子爭氣,得了個一兒半女,就是看在德妃娘娘的面子上,一個側(cè)妃的位子定然少不了她。 誰知這些年榮王待她雖尊重,一直放心地把府里的瑣事都交給她管,卻是從來都沒有召過她侍寢。前些年年紀輕的時候,南慧心里頭還犯過嘀咕,后來這份心思也就淡了。她了解她的主子,那是心氣再高不過的一個人,大概是瞧不上她吧!也是,她出身尋常,容貌充其量只是清秀,哪里配得上王爺那樣的大英雄? 只是南慧一直以為,未來的榮親王妃一定是這天底下最美麗、最端莊、出身最高貴的女子,卻沒想到王妃之位空了這么多年,最后迎進來的卻是眼前這個喜歡撒嬌做癡、無賴似的小姑娘。 難道只是因為她生得好嗎?榮王南征北戰(zhàn),什么樣的美人沒見過,可從來都沒動過心思,怎的偏生就看上了她。南慧起初也是有幾分不服的,但她雖然不了解城澄,卻信任榮王,她想王爺這么決定,一定有他的理由,她只要做好她分內(nèi)的事情,好好伺候孟姑娘便是。 南慧笑了笑,拔下簪子挑了挑燈芯,室內(nèi)頓時明亮了許多?!肮媚锴夷托牡鹊?,等賜婚的旨意一下,您就可以回娘家待嫁了?!?/br> 城澄一愣,坐正身子不再鬧她,口中喃喃道:“賜婚……能成嗎?” 按大齊祖制,宗室納妃,必須上報朝廷,經(jīng)宗人府報告皇帝。只有皇帝允了,這門婚事才能成。且不說她的出身能不能過得了宗人府那一關(guān),光說皇帝那里,便是決計不可能答應(yīng)。 城澄剛被綁來的時候還害怕得很,后來想明白了這一茬,心里頭就輕松了許多,擎等哪天榮王吃了癟就趕緊放她滾蛋。 南慧見她沒架子,云淡風輕地問了句逾越的話:“您是希望能成,還是不成呢?” 城澄剛要回答,突然想起什么,乜她一眼道:“成與不成,哪里是我說了算的,你可別問我了!” 幾日相處下來,南慧發(fā)現(xiàn)這姑娘雖然不夠精明,但也決計不傻。沒套著話,南慧并不失望,只道:“姑娘要是愿意認命,奴婢不妨與您透露幾句外頭的消息?!?/br> 被關(guān)久了的人就像久未沐浴陽光的花兒一樣,直打蔫兒,只有外頭的新鮮事物才會叫他們興奮。城澄聽了果然眼前一亮,根本沒在意她前頭說了什么:“好南慧,你快說呀!” “您怕是還不知道吧,早在咱們王爺接您進府之前,皇上就給姑娘安排了個新身份。您現(xiàn)在可尊貴著呢,正二品閩浙總督家的嫡長女,母親蘇氏還是母后皇太后的嫡親jiejie。” “什么?”城澄大感意外,“這是鬧的哪一出……” 南慧沒說話,只是笑摸呵兒地看著她。城澄慢慢兒地就自己個兒品出味兒來了,皇帝這是打算納她做妃子,提前給她抬身份呢!只是可惜了了,為他人作嫁衣裳,倒給榮王行了個方便。 “三弟沒告訴你嗎?”一個含笑的聲音打門外傳來,城澄下意識地循聲望去,只見小黃門麻溜地打起簾子,一個挺拔的身影徑直朝她走來。 如今她是人在檐下,不得不低頭。見榮王來了,就是心里頭再不情愿,也只得起身給他行禮問安。卻不想她人還沒站起來,就被他在肩頭上一按。她抬頭望去,就見榮王笑吟吟地望著她道:“以后沒有外人,便不必多禮了?!?/br> “以后”兩個字觸動了她敏感的神經(jīng),城澄微微挑眉,追問他:“王爺,南慧說的是真的么,皇上真的幫我安排了個假身世?可這怎么說得通呢,閩浙總督是正二品大員,夫人又是蘇氏,怎么可能甘心聽皇上擺布。” 榮王看她當真不知情,心中暗暗一喜,看來這些事皇帝都是瞞著她做的了。既然如此,她心里應(yīng)當是抵觸進宮的。這樣才好,他的王妃,甭管娶來是做什么用的,心里就得向著他。以前的事情他可以不計較,往后卻不成。 隔著一道紅木小炕桌,榮王在她身側(cè)落座,不咸不淡地道:“皇帝挑中他們家,恰是因為閩浙總督的夫人姓蘇。如今后位懸空,傅良妃暫理,蘇珍妃協(xié)助。三弟器重傅家,你可懂了?” 他說一半兒,藏一半兒,像是個夫子在給她出考題似的。經(jīng)他提點,城澄啊了一聲,恍然道:“我明白了……” 往明了說,現(xiàn)在后宮里蘇太后最大,但是沒有皇后,后宮就是由傅良妃和蘇珍妃把持著。城澄若是進了宮,少不得要在這幾位手底下討生活?;实坌湃瘟煎匀徽J為良妃不會害她,就想辦法捏造出一個蘇家表小姐的身份來給她,叫蘇家的人不好對城澄下手,反倒要籠絡(luò)著她。 這么看來,裴啟紹倒也是煞費苦心。城澄心中又酸又澀,一時不知如何說他是好。 這個皇帝呀!都到了如今,還是那么相信傅云歸!難道他就從來都沒有想過,他這么做會寒了她的心么?只怕不是沒有想過,而是不夠在乎吧!也是,她一個孤身女子,哪里抵得上整個傅家這么大一個籌碼呢。 裴啟旬接了南慧遞來的茶,擱在手邊沒動,只是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城澄的神色。方才他沒說,其實這里頭還有皇帝待她的一份心意。閩浙總督姓孟,只要說服了他,城澄就不必抹去原本的姓名。她若是知道了這一層干系,應(yīng)該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郁郁寡歡了吧??上?,他不打算做這個好人。 他的眸子暗了暗,掃了莊征一眼。后者會意,捧出一道明黃的圣旨,擱在兩人當中。 城澄一驚,像是被針刺了眼睛似的,明顯地抖了下身子:“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