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澄勸她：“當(dāng)年是當(dāng)年，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你現(xiàn)在可是兩個孩子的娘了啊，不說別的，孩子你放得下？他們還這么小，奕王也不會讓你帶著他們折騰的?！?/br>
    云舒搖頭：“我沒打算帶著孩子一起。元之和靖沅都有乳娘照顧，不會有事的?！?/br>
    城澄見她神情不似玩笑，便道：“你是認(rèn)真的？”

    云舒頷首：“老實(shí)說，我受夠了這樣的生活，實(shí)在太無趣、太瑣碎了。如果我的一生都要這樣度過，一眼望去都能看到頭的話，我還不如死了算了?！?/br>
    “這個你放心，肯定不會的?！背浅涡πΓ骸熬拖裥r候我們以為自己不會長大，會永遠(yuǎn)無憂無慮下去一樣，你別看現(xiàn)在的生活平坦又順?biāo)欤咸鞝敯?，他就喜歡戲弄人，保不齊什么時候就給你整一出麻煩，讓你感嘆他老人家的無常。”

    “你呀，烏鴉嘴?！痹剖媾蘖巳?，道：“我說真的，我是真的想出京轉(zhuǎn)轉(zhuǎn)，不用多久的時間，三五個月就好。你……想不想和我一起？”

    城澄本來還沒什么想法，被她這么一說，心里怪癢癢的：“你想去哪？”

    “江南太遠(yuǎn)，三五個月肯定不夠，先去北面，甘肅那一帶吧?！?/br>
    “你想看沙漠呀！”城澄眼前一亮，“我也想去，原本從河間出來，我就想往甘肅去的，結(jié)果就得知了娘親離世的噩耗……”

    云舒握住她的手，柔聲道：“過去的事情，就別太難過了。大娘泉下有知，若知你如今成了王妃，不知該有多高興。”

    城澄點(diǎn)點(diǎn)頭，硬生生地掐滅了心中剛剛升起的悲傷，道：“我倒是想去，只怕我家王爺……”

    “我正是要問你這個呢，榮王殿下以前都不讓你出府，現(xiàn)在好不容易讓你在京城內(nèi)自由活動了，但要是離京，只怕是難。別說他了，我都不知道你會不會跑掉。天大地大，到時候他上哪兒找你去？”

    城澄輕輕翻了個白眼：“你說什么呢，現(xiàn)在是你想和我一起出去，不該幫我說話么！”

    “我說的是事實(shí)啊?！痹剖媾呐乃募纾澳氵€是好好想一想，該怎么說服你家王爺吧?！?/br>
    城澄著實(shí)犯起了難，從奕郡王府出來，沒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云京夢醉。

    云京夢醉是一家酒樓，與得閑居并稱京城四大酒樓之一，城澄是這兒的?？汀Ｋ粊?，小二便認(rèn)出了她，將她請到樓上的雅間上去。

    都說喝酒的人不愛獨(dú)酌，可城澄不同，只要有酒，有伴沒伴兒她都能喝得很開心。今日也是一樣，她想得頭皮都發(fā)麻了也沒想出一個好主意，干脆就不想了，先喝兩杯解解饞。在王府里，看著她的人太多了，一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都會報(bào)到榮王那里去。

    相比之下，這里就好多了，關(guān)上門兒，誰都不知道她在屋里頭做什么。幾個丫頭守在外面，誰都不許隨意進(jìn)來打擾。

    不過今天，解憂突然敲門進(jìn)來，瞧著是有話要說。城澄趴在桌上，抬眼看她，隨口問道：“怎么了？”

    “蘇大少爺路過門口，看到奴婢，就猜出您在屋里了?！苯鈶n為難道：“他說想見您一面，敘敘舊。這可怎么辦？”

    城澄見她一張小臉都皺了起來，好笑道：“這值什么叫你發(fā)愁的，讓他進(jìn)來就是了。你和南慧一起進(jìn)來伺候?！?/br>
    解憂應(yīng)了一聲，出去請人進(jìn)來。要不是她提前說過要見城澄的人是蘇臨麒，城澄還真沒辦法將眼前這個胡子拉碴、精神萎靡的中年人和去年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囂張跋扈的蘇大少爺聯(lián)系在一起。

    “坐?！北M管此時城澄很想問一問他到底怎么了，但她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佯作淡定地說道。

    蘇臨麒看著她，慢慢地在城澄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開口的第一句就是：“對不起……”

    他指的是哪件事情，兩人都心知肚明。城澄笑笑，眼中波瀾不驚：“麒麟，你想讓我說什么呢，沒關(guān)系？”

    蘇臨麒搖搖頭：“我知道，我犯下的錯誤不可原諒。是我弄巧成拙，害了你終生……”

    他把罪過一股腦兒地往自己頭上攬，反倒讓城澄不好再指責(zé)他什么了。還有什么可說的呢，大家都是成年人，應(yīng)該有自己的判斷和準(zhǔn)則。當(dāng)初是她遇事慌亂，嚇昏了頭，才會一時輕信了他，把所有的過錯都強(qiáng)加在蘇臨麒身上，未免太過。更何況陰差陽錯之間，她也收獲了一樁好姻緣，算起因果，蘇臨麒還算是她和榮王的半個媒人。

    不過盡管如此，城澄還是清晰地認(rèn)識到，她和蘇臨麒不可能再做朋友。而且都不用她親手報(bào)復(fù)他，看得出來，他已經(jīng)遭到了報(bào)應(yīng)，只是不知這報(bào)應(yīng)從何而來。

    “你固然有錯，但責(zé)任不能說完全在你?！背浅螌?shí)事求是地說：“該是你承擔(dān)的你便承擔(dān)，無需你負(fù)責(zé)的，你也不必強(qiáng)迫?！?/br>
    蘇臨麒搖頭道：“城澄，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但該我受的報(bào)應(yīng)，就合該我受。而且我沒想到，這現(xiàn)世報(bào)會來得這么快……”

    ☆、第57章 拉鋸

    第五十七章拉鋸

    蘇臨麒的事情，城澄早就聽葉婉儀說了，可具體是怎么回事，婉儀當(dāng)時也沒和她說清楚。說她不好奇，那是騙人的，不過現(xiàn)在，城澄已經(jīng)深刻體會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所以即使蘇臨麒說到這一步，她還是沒有順勢問他一句到底怎么了。

    最后還是蘇臨麒按捺不住，主動同她訴說：“我喜歡的姑娘，嫁給別人了……”

    城澄奇怪道：“你們蘇家不是京城里頭數(shù)一數(shù)二的貴族世家么？怎么還會有姑娘棄你于不顧，另嫁他人？難道是入宮了？”

    蘇臨麒搖搖頭：“其實(shí)就算她不嫁人，她也永遠(yuǎn)不可能嫁給我。因?yàn)椤俏业挠Hmeimei?！?/br>
    城澄的雙眼一點(diǎn)一點(diǎn)瞪大，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沒錯，我是個畜生，我不是人，喜歡自己的親meimei?！?/br>
    城澄沉默了好一會兒，用以消化這個事實(shí)：“你……告訴我這個做什么？”

    “你不恨我么？臨安嫁了人，把我的心也帶走了，我這輩子都不會再有子嗣，算不算是對我的一種報(bào)復(fù)？”蘇臨麒苦笑道：“如果這能讓你好受一點(diǎn)……”

    “你想多了?！背浅握媸遣恢f他什么是好，“你過得不好，并不能讓我高興。人世間的悲劇那么多，有什么可幸災(zāi)樂禍。誰知道哪天就輪到自己身上呢?！?/br>
    “你是個豁達(dá)之人，可我不是?！碧K臨麒沉聲道：“是皇帝指婚，把臨安指給了十二王爺。她本不必這么早嫁人……”

    繞來繞去，為的還是結(jié)盟一事。城澄微微一笑，起身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如你所說，你們兩個注定是不可能的，又何必遷怒于他人呢？當(dāng)然，你怎么想，我管不著。我出來的時候太久，該回去了。付錢的機(jī)會留給你了，當(dāng)做賠罪吧?！?/br>
    說罷她也不管蘇臨麒再說什么，便徑自走出酒樓。

    回去的路上，南慧悄聲問她：“王妃，您信蘇大少說的么？”

    “一半一半吧?！背浅蔚溃骸八诩t袖招買醉的事也有好些日子了，如果只是為了換取我的同情，他不必采取這么復(fù)雜的方法?！?/br>
    “這是信的一半了，那不信的一半呢？”

    “吃一塹長一智，我不能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城澄有她自己的想法：“我之所以沒有和蘇臨麒翻臉，不是我顧忌著那點(diǎn)兒微薄的舊情，只是王爺現(xiàn)在還不能和蘇家撕破臉皮。德妃娘娘去得早，王爺在后宮無人接應(yīng)，而蘇家，既有太后，又有珍妃，不容小覷?！?/br>
    南慧見她真心為裴啟旬著想，心中猶然生出幾分感激，還有幾分慶幸。感激的是，城澄愿意從榮王的角度考慮問題，做榮王的賢內(nèi)助，慶幸的是，她當(dāng)初執(zhí)意留下來是對的，她沒有跟錯人。別看王妃看起來稀里糊涂，心里頭還是明白輕重的。

    城澄回到府里，想起云舒提起的事情就犯起了難。她把谷雨叫來問：“王爺回府了么？”

    “還沒呢。要奴婢去二門等著么？”

    “不必了?！背浅未虬l(fā)她下去，一個人坐在那里發(fā)呆，想著一會兒該怎么說服他。他們兩個的關(guān)系正是漸入佳境的時候，他會放心讓她離京么？

    可是，他又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事到如今，她的心已經(jīng)落在他的身上，難道他還是不相信她，覺得她會逃跑不成？

    她從傍晚想到天黑，終于把裴啟旬給盼了回來。遠(yuǎn)遠(yuǎn)聽見腳步聲，她便起身走到門口，一看見他就埋怨：“怎么這么晚才回來呀！”

    他一笑，在她臉頰上輕輕一吻：“怎么，想本王了？”

    “我快餓死了！”她嘟起嘴巴抱怨。

    裴啟旬既無奈又生氣地說：“不是叫你不要等么？”

    她的五官都快皺在一起了，滿是委屈地說：“你兇我……”

    他被她治得徹底沒脾氣了，只得好言哄道：“好好好，都是本王的不是。王妃如此賢良，本王卻不知惜福?？熳屓藗魃虐桑俊?/br>
    她點(diǎn)頭，挽住他的手臂搖了搖，仰頭看著他說：“你先吃，等用完了膳，我有事同你說。”

    他摸摸她的頭，滿是憐愛：“什么事?。楷F(xiàn)在就說吧?！?/br>
    “不行不行，我怕你聽完了氣得吃不下飯?！?/br>
    裴啟旬好笑地說：“知道我會生氣，你還要說？”

    她又點(diǎn)頭，看起來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他都不好意思跟她發(fā)脾氣了：“說罷，什么事兒？”

    “那我說了，你要是生氣怎么辦？”

    他無奈地說：“能怎么辦，本王保證不打你就是了?！?/br>
    “那也不許摔東西?！?/br>
    “好。”

    “不許不理我……”

    她向來痛快，這一回婆婆mama的，唬了裴啟旬一大跳。他禁不住開始瞎猜：“你今天出去做什么了？四弟非禮你了？”

    “噗——”城澄差點(diǎn)噴他一臉口水：“你胡思亂想什么呢！當(dāng)然不是了。是……云舒想去甘肅游玩一番，要我陪她一起去，你……你能同意么？”

    他定定地將她望著，笑容一點(diǎn)點(diǎn)斂去，轉(zhuǎn)眼間又是往日里那個深不可測的榮親王：“你覺得呢？”

    “說好了不打我的啊……”她開始害怕了。

    “心野了，是不是？”他抓住她的手腕，放在自己胸前，“在本王身邊待久了，膩了？”

    “別瞎說……”她毫無氣勢地反駁，“我只是想出京散散心罷了，當(dāng)初要不是為了回京祭拜娘親，我現(xiàn)在早就去過祁連山了。現(xiàn)在正好云舒想去，我和她做個伴，不比一個人去強(qiáng)？”

    “這么說，你是鐵了心要走了？”

    “我，我還會回來的！”她抓緊他的手，主動保證：“最快三個月，最慢半年，我一定回家?！?/br>
    裴啟旬輕輕瞇了瞇眼睛，突然笑了：“三個月？半年？孟城澄——你覺得本王有沒有可能讓你逃離本王的視線一天？”

    “那你跟我一起去呀，可能么？”她急了，“我又不是不回來了，你至于天天把我當(dāng)犯人一樣地看管著么！”

    他最怕她這么說，只得緩和了語氣，好言勸她：“城澄，你一個女孩子，就算加上傅云舒，你們兩個外出不安全。去年淮河才發(fā)過災(zāi)，北面亂成一片，本王放心不下。”

    “那你就派幾個人保護(hù)我，幫我趕車提行李，成么？再說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之前我可在外頭待過六年啊，現(xiàn)在還不是好端端地在你面前么?！?/br>
    “你那是命大。當(dāng)年是當(dāng)年，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當(dāng)初你走得突然，沒有人注意到你的離開?？扇缃癫欢耍闶潜就醯耐蹂?，萬一你前腳剛一出京城，后腳就被人抓來威脅本王，你說本王該怎么辦？”

    “那就是我咎由自取，你別管我就是了?！?/br>
    “你！”裴啟旬氣結(jié)，當(dāng)真有一種錯覺，好像自己正在教育不聽話的女兒?！澳氵@是說的什么話，咱們是夫妻，本王豈能棄你于不顧？倒是你，總是想著法兒地離開這里，你心里到底……”

    他很想問問她，她的心里到底有沒有他的位置，可是話到嘴邊，他突然問不出口了。他想知道答案，可是與此同時他也害怕，怕她騙他，也怕她不騙他。愛得多的人，顧慮總是要多一點(diǎn)。

    城澄負(fù)氣地說：“我？我怎么了，我本來就這樣，一個地方呆不??！既然王爺擔(dān)心這個，又擔(dān)心那個的，不如咱們一起去唄！”

    “胡鬧，本王乃是宗親，又手掌兵部，怎能輕易離京？”見城澄一臉不服氣的樣子，裴啟旬壓低聲音問道：“你還想不想奪回昭祉了？”

    “我……”提起女兒，城澄就沒話了，“我心里好苦！”

    撒嬌不成，生氣沒用，她只能采取第三方案，裝可憐了。

    裴啟旬一看她捂住臉，肩膀聳動，竟然哭了起來，一顆心頓時就軟了下來。旁人都說榮王神機(jī)妙算，可此時的裴啟旬就算千算萬算，也沒算出這一切都是城澄提前設(shè)計(jì)好的套路。

    “別哭，別哭了，本王答應(yīng)你還不行么？”榮王嘆氣，將她擁在懷里，一點(diǎn)脾氣都沒有了。

    她原本只是打算裝哭，結(jié)果裝著裝著還真的哭了起來，越哭越傷心，甚至哭紅了一雙眼睛。聽他這樣說，她立即驚喜地從他懷中抬起頭，頂著兩只紅紅的眼睛興奮地看著他：“真的么！”

    “嗯?！彼淮笄樵傅貞?yīng)了一聲，“這下開心了吧？”

    她果然破涕為笑，笑容甜美，如同雨后初霽的晴空。他掏出帕子替她擦臉，邊擦邊低聲說：“不過你要答應(yīng)本王，隨行的人，由本王來挑選，每到一個地方，都要給家里來信，知道么？”

    城澄連忙點(diǎn)頭，像只啄木鳥一樣。

    “還有，什么三個月，什么半年，你想都別想?！彼蝗葜靡傻卣f道：“最多兩個月，要是晚一天，本王就親自去把你抓回來?！?/br>
    “兩個月，是不是太短了些……”她小聲抗議：“從京城出發(fā)去甘肅，至少要十幾二十天……這一來一回的，我們還能玩兒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