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鶯想了一下，說道：“你今天懷著什么心思過來，我知道。俞郎不是那jian猾之話，我實話與你說一句，我并非看不起你?！?/br>
    俞良皺眉：“哦？”

    紅鶯小聲道：“就算你不能功成名就，我要是一心跟你，又有好下場？”

    俞良說不出話來。

    紅鶯笑了一聲：“世人皆想著自己，誰又比誰薄情？”

    ……紅鶯對楊業(yè)熱情溫柔，楊業(yè)也十分愉快，沉聲玩笑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咱們當初到底朝夕相處過，我一到紅鶯這里，像回了家一樣?！?/br>
    紅鶯輕輕拽住他的胳膊，嬌聲道：“楊將軍是在夸人家哩，是不是有賓主如歸之感？”

    “哈哈！”楊業(yè)笑了一聲。

    倆人寒暄一陣，楊業(yè)雖然面有笑意，卻隱隱有心事。

    紅鶯善解人意地問：“楊將軍有什么煩心的事？”

    楊業(yè)沉吟片刻，說道：“紅鶯從沈夫人那里聽說過什么內(nèi)情沒有？朝廷里的?！?/br>
    楊業(yè)被召入京參與商議西北方略，這是之前皇帝就說過的事。一方面楊業(yè)覺得很幸運，畢竟能參與朝廷大事，便能漸漸在大周朝廷真正立足；一方面又有些許隱隱約約的忐忑，因為對東京的人和事知情太少了。

    明日就要議事。其實真正擺上桌面議事時，說的東西無非表個態(tài)……真正權(quán)衡思索、以及一些相互商量的過程，卻是在私底下。

    楊業(yè)的問題是，本來就屬于北漢那邊的人、在東京人脈根基太淺。大周權(quán)力場，和他交情最深的人……卻是皇帝郭紹！

    這時紅鶯忽然掩嘴“嗤”地笑了出來：“楊將軍也太看得起妾身了，就算是沈夫人，朝廷里的內(nèi)情，怎么能知道？這事兒問宰相恐怕才有譜兒哩！

    妾身知道的事，恐怕楊將軍也耳聞了，都是些路人皆知的事兒罷了。不就是朝廷在擴充人馬，要對南漢國用兵？天下人只要不是瞎子，看那驛道上南下的兵馬，河上的軍用船只，陣仗那么大，誰都知道的?！?/br>
    楊業(yè)聽罷微微有些失望，抱拳道：“我只是隨口問問罷了。本以為沈夫人既然與韓熙載熟悉，或許也認識宰相李谷……”

    紅鶯道：“據(jù)妾身知道的，沈夫人并不認識李谷。”

    她想了想又道：“上回見過沈夫人，她說在官場上結(jié)交太多人，也不一定好事。”

    “哦？”楊業(yè)看著她。

    紅鶯道：“咱們畢竟只是商賈，安生經(jīng)營，不被欺負就行了。若是和官場上的人走得太近，乘上一條船，官場上的船可不一定比做買賣的船牢靠?！?/br>
    楊業(yè)若有所思，又笑道：“言之有理，有意思的言語?！?/br>
    紅鶯又叫人準備了一桌酒菜，好好陪著楊業(yè)談笑。酒至半酣，她還彈琵琶唱曲，讓楊業(yè)十分受用，溫柔鄉(xiāng)中一時間煩惱也輕了。

    晚上楊業(yè)也沒走，便留宿在紅鶯府上，一夜歡愉，只嘆夏日夜短。

    次日一大早，天還沒亮。楊業(yè)便急著起來收拾妥當，趕著去上朝了。

    夏天天亮得早，但楊業(yè)出門時天色依舊才蒙蒙亮，御街上一長串燈火，正逢大朝的日子，場面十分壯觀。燈火的盡頭，巍峨的宣德門城門如同聳立在天上。御街上燈光點點，好似天上的璀璨繁星一般。

    路上除了許多文武官員，更多的是奴仆侍從，一個官可不止一個隨從，導致人非常多。

    楊業(yè)跟著無數(shù)的官員進了宣德門角門，進皇城不用搜身，等到了金祥殿的臺基上，才有宦官和兩排禁衛(wèi)站在那里，挨個搜身入朝。

    楊業(yè)是見過世面的人，這種場合他并不緊張，因為人那么多在一起，他也不用說話，就是走個過場。等到大朝結(jié)束后，估計一些重要的人才會聚在一起說正事。

    事到如今，楊業(yè)只好隨機應變，且先聽聽朝廷對西北的態(tài)度，他打定主意，不能輕易說話站位。

    第六百五十七章 風風雨雨

    當日大朝之后，郭紹在重臣面前宣布決定西巡，隨行除了兩萬多禁軍，還有大批官吏、名士、商人。魏仁浦和盧多遜負責安排此行，聯(lián)絡(luò)西北各部。

    此次行軍部署，前鋒不再是史彥超，而是楊業(yè)。這是比較受朝廷諸公關(guān)注的細節(jié)。

    郭紹依舊讓符金盞監(jiān)國，等他離京前夕，符金盞就會到東殿處理奏章。他提前與后宮的家眷道別，又在滋德殿與符金盞相見。

    走出滋德殿，在石臺階上時，忽然被石板上的落葉吸引。郭紹低下頭，見地面上留下了陽光斑駁的影子，抬頭看時，樹上枝葉正茂，風起之時“嘩嘩”作響。

    夏日的午后，寧靜的環(huán)境叫他感到有一絲慵懶。但是，不能駐足，腳步依舊要一刻不停地走下去。

    郭紹心想，等自己該做的事都做完了、心愿也完成了，便找一處寧靜的地方，與符金盞閑談、下棋，回憶那些曾經(jīng)的風風雨雨。

    不過，首先要拿下河北失地，才有安寧的心境。

    ……因為不是出征，大軍一路緩慢向西而行，皇帝的儀仗大張旗鼓十分雄壯。一行兩萬多人帶著很多輜重，很快到了西京（洛陽），然后進入關(guān)中，在京兆府（西安）逗留。

    郭紹下旨地方只需準備禁軍糧秣、一切從簡，但每到一個地方逗留，都有安排行營行宮，以及犒軍和宴會，耗費也是不少，難以避免。

    他們離開京兆府后，向西北方面行軍。楊業(yè)率控鶴、虎賁左廂騎兵數(shù)千人，剛出京兆府就得到軍令，大軍要在邠州停留。

    邠州，即靜難軍治所，靜難軍節(jié)度使折德扆。

    楊業(yè)感覺到了什么……之前一直心中忐忑，卻拿不準究竟什么地方不對，此時終于明白了。

    當天晚上，前鋒人馬在乾州準備好的行營里扎營。西北夏日，天氣晴朗，行軍扎營并不算艱苦，只要在營地里點一些藥草驅(qū)蚊蟲便可。

    忽然有將領(lǐng)來報，邠州前來負責接待聯(lián)絡(luò)的官員到了。楊業(yè)便叫人迎進來見面。

    此時楊業(yè)奉旨為前鋒主帥，手握禁軍控鶴馬軍直、虎賁軍一個軍的兵權(quán)，在軍營里他權(quán)力最大……但是，楊業(yè)回顧左右，從上到下全部是禁軍將士！

    是的，將士們都得聽他的軍令；但若他的軍令明顯違背圣旨的意思，這些將士會聽他的？他一個北漢降將，暫時接手禁軍兵權(quán)，什么威信都沒有！

    楊業(yè)卻不能抱怨什么，因為作為皇帝衛(wèi)隊的前鋒，本身應該是一種莫大的殊榮。

    “噠噠噠……”大帳外馬蹄聲時起時落，楊業(yè)抬頭望去，營地上塵霧朦朧，夕陽在塵霧后面灰蒙蒙的仿佛籠罩上了一層光暈，如同他的心情一樣十分不清爽。

    過得一會兒，一個頭戴烏紗、身穿圓領(lǐng)的文官被帶了進來，抱拳道：“下官魏海超拜見楊大帥！”

    “免禮?！睏顦I(yè)道，又指著一側(cè)的板凳道，“請魏使君入座?！?/br>
    文官又是一拜：“下官奉節(jié)帥之命，前來與楊大帥商議布置迎駕之事。”

    文官口中的節(jié)帥，便是楊業(yè)的丈人折德扆！

    但楊業(yè)沒有親戚間的噓寒問暖，徑直展開樞密副使魏仁浦發(fā)的軍令，看了一遍，說道：“天子鑾駕要在邠州城停留，本將為先鋒將先期入城部署行宮防務(wù)。請靜難軍節(jié)帥準備好行營、禁軍糧秣?！?/br>
    魏海超的臉色頓時一變。

    楊業(yè)看在眼里，知道入城的要求引起了文官的重視……大軍一路西來，除了西京、京兆等地，禁軍在沿路州縣是沒有進城的；這次到邠州要進城，顯然并非路過接待那么簡單！

    楊業(yè)微微側(cè)目看了一眼武將董遵誨等人，不動聲色地對魏海超道：“靜難軍可有難處？”

    “沒有沒有！”魏海超忙道，“行營地方，糧秣皆無問題。下官在這邊與楊大帥商議妥當，即刻派人回邠州報知節(jié)帥，照楊大帥的意思安排。”

    楊業(yè)點點頭：“如此這般，再好不過了。來人，帶魏使君下去安頓，好生款待?！?/br>
    “喏?！?/br>
    魏海超聽到這句話，只好站了起來，抱拳道：“下官先行告退?！泵碱^卻是皺著的。

    楊業(yè)在大帳中與諸將一起用過晚膳，心里也是掛念著這事兒。

    要是單獨與邠州官員“密議”，顯然瞞不過禁軍將士的眼睛，連侍衛(wèi)都是禁軍的人！楊業(yè)在賬內(nèi)猶豫了很久，終于下定決心。

    此事事關(guān)重大，若不與折家的人談?wù)?，很容易出問題。何況楊業(yè)和折德扆本來就是世交、岳婿關(guān)系，滿朝皆知，也不用太過回避了。

    楊業(yè)當下便對身邊的侍從道：“那個魏海超安頓在何處？帶我去見他，問問邠州的一些情狀?！?/br>
    侍從小將自然不會忤逆楊業(yè)的意思，當下便道：“末將帶楊將軍前去?！?/br>
    楊業(yè)暗自呼出一口氣，大步出了帳篷。外面一股涼意頓時讓他一激靈，這西邊的晝夜冷暖，比東京還大。

    走到魏海超住的帳篷，那文官見到楊業(yè)，忙抱拳道：“楊大帥快里面請?！?/br>
    楊業(yè)卻不動聲色道：“本將想與魏使君再談?wù)劙才判修@之事……這里邊悶得慌，咱們出去看看夜景？”

    “恭敬不如從命?！蔽汉３浜系卣f道。

    倆人單獨呆在帳篷里，更像密議！而且毫無隱蔽性，一層帳篷并不是墻，完全不隔音，外面的人看不到，卻也容易聽得到。

    楊業(yè)叫親兵牽馬過來，與魏海超一起出了軍營，向乾州城樓那邊行了一段路，離軍營并不遠；營中的篝火亮如白晝，連這邊的光線也不暗。他勒住戰(zhàn)馬，仰頭看著不遠處城樓上的火光，當下便屏退左右。

    魏海超忙說道：“節(jié)帥有些擔心，果不出所料……禁軍入城是何意？”

    楊業(yè)道：“靜難軍本就是大周的一個節(jié)鎮(zhèn)，天子西巡，幸邠州并無不妥?！?/br>
    “話雖如此……”魏海超沉吟片刻，“今上幾年前曾與一個折家子弟有隙，一向與折公沒什么往來、交情甚薄。如今忽然調(diào)禁軍入城，會不會有……”

    楊業(yè)立刻打斷了他：“切勿輕舉妄動！折公若拒禁軍入城，便是抗旨，靜難軍可有長遠準備？”

    魏海超嘆了一氣：“楊將軍言之有理……不僅節(jié)帥有危；一旦邠州幾日內(nèi)拒皇帝于城外，楊將軍身在禁軍大營，馬上就危急了?！?/br>
    他又沉吟道，“今上竟讓楊將軍帶兵入城，真是占盡了道理。若是連楊將軍帶兵、折公也拒開城門，那是一點道理都沒有，天下人定要詬病折公六親不認?！?/br>
    楊業(yè)不動聲色，低聲道：“我認為折公至少無性命之憂，最大的可能會被削了兵權(quán)，內(nèi)遷東京高官厚祿坐享富貴。”

    魏海超道：“楊將軍言之有理。今上若想趕盡殺絕，又為何重用楊將軍？”

    楊業(yè)聽到這里，也頗覺納悶。起初郭紹如此厚待重用自己，怎么現(xiàn)在又把自己置于火上，左右難做人？

    第六百五十八章 初學乍會

    京兆府的城頭，郭紹站在那里觀賞著關(guān)中風景。城下一眾官吏躬身站在那里，內(nèi)外禁軍崗哨特別多。此時的郭紹，走到什么地方都是隨心所欲，這些土地都是自己占有的地盤。

    城頭的黃色旗幟有氣無力地晃動，為灰蒙蒙的景色增添了一分亮色。

    京兆府便是以前的長安。這里曾是秦、漢、唐的心臟，氣候很讓人適應，郭紹及禁軍將士來到關(guān)中沒有任何不適……但是景象就不那么好看了，此時的長安完全比不上東京大梁。長安已經(jīng)破敗，連整個關(guān)中也非秦漢時的八百里肥沃濕潤秦川。

    《長恨歌》里楊貴妃生活的花香鳥語的長安大明宮已不復存在，此時滿目都是陳舊的房屋，城池中一片灰蒙蒙的景象。

    歲月，已經(jīng)讓曾經(jīng)的繁華改變了模樣。

    一旁的盧多遜正和魏仁浦小聲說著什么，等郭紹轉(zhuǎn)頭看他們，他們才走上前來躬身作拜。魏仁浦道：“盧使君擔心邠州有變，臣正與他說此事。”

    盧多遜忙道：“陛下威服四海，靜難軍理應不敢輕舉妄動，臣只怕他們一時不敬……”

    郭紹徑直說道：“朕西巡帶著禁軍，卻并不想打仗。”

    魏仁浦侍立一旁，不再多言。

    郭紹所作所為，大多與朝臣商議過了，很多事兒也是大臣們在安排……但他并不是所有事都和人商量，一些微妙的作為，連魏仁浦也不知情。

    比如郭紹西巡忽然任命楊業(yè)為前鋒，便是他一個人的意思；接著又下令楊業(yè)帶兵進邠州，大臣們才明白皇帝重視的是折德扆。折家崛起府州，本來就是個有實力的軍閥。而且折德扆與郭紹有隙。這次西巡，恐怕折德扆沒那么輕松了！

    郭紹看魏仁浦一言不發(fā)，猜測魏仁浦也不認為有戰(zhàn)事發(fā)生，否則魏仁浦作為此行的樞密院高官，肯定會對軍事行動出謀劃策。

    折德扆應該不敢動，西北各鎮(zhèn)雖多有半獨立的格局，主要是節(jié)鎮(zhèn)內(nèi)部權(quán)力比較大，但依舊奉大周朝廷為主。折德扆一旦妄動，又沒有道義和足夠的實力，不僅要面對禁軍、還會遭受皇帝號令下西北各鎮(zhèn)的圍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