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國千嬌 第375節(jié)
下面的李都頭吼道:“各隊,弩矢上弦,火器上藥!” 沒過一會兒,便見如鬼影一般的黑影從遠(yuǎn)處的火堆邊陸續(xù)閃過,有的人徑直從火堆上點燃了火把,只見亮光里全是馬兵! 火光照到的地方有限,看上去仿佛外面都是人!整個堡壘被人潮洪水圍在了中間一般。 那些馬兵跳將下馬,拿著木盾和簡陋的木梯便翻過外面的拒馬沖過來了。陣仗十分嚇人,因為敵兵人多,墻上一百多號人兵力單薄。 “穩(wěn)住!”俞良大叫一聲,聲音都走音了。他的心繃成了一條線,關(guān)系生死的事眾人都十分努力。 不過很快就傳來了慘叫聲,有敵兵被擠到最外側(cè)一條壕溝里了,里面全是削尖的木樁和釘子,黑漆漆掉進(jìn)去會怎樣可想而知。 于是外面的潮水被溝擋住,敵兵開始拿梯子平放在溝上面,然后小心翼翼地走過來,非常緩慢。后面的敵兵拿鏟子開始刨土填坑。 外面一的場面折騰個沒完,來勢洶洶的氣勢頓時憋在那里!俞良回頭看時,第二都的人馬已經(jīng)集結(jié)完畢,很快武將吆喝了一聲,大伙兒分批上墻。 俞良聽到鼓聲再度一陣有節(jié)奏地擂動,武將的聲音喊道:“第一都收攏兵力,給第二都讓地盤!” 于是俞良兩邊各十余人向中間列隊,墻上的兵力形成了三列,頓時厚實了很多,這讓俞良的信心又多了幾分。 搗鼓了很久,那些帶著毛皮帽子的敵兵把盾牌外上面扔,才從第二道壕溝邊上蜂擁爬起來。倉促之間敵兵沒法填平深溝,可能破壞了溝里的尖樁和釘子之后,在鉤壁上挖了下腳搭力的地方,這才能從溝里爬起來。 “放!”俞良拿佩刀指著下面。 頓時“噼里啪啦”一陣弦響,弩矢在昏暗的火光下斜飛下去,下面慘叫四起,弩矢的精度不錯。俞良看到?jīng)]死的敵兵趕緊抓起木盾,蹲在那里不敢上前。 俞良瞧得清楚,便道:“別換隊了,火器夠不著,前排重新上弩矢?!?/br> 就在這時,聽得“嘰轱”一聲木頭的摩擦聲,哐地一聲一枚引線閃著亮光的石彈從營里飛了出去。不多時,便聽得“轟”地爆炸,遠(yuǎn)處火光四濺,傳來了人聲呼叫。 墻上的幾臺弩炮也發(fā)出了有力地顫動,胳膊粗的弩矢飛在空中呼呼生風(fēng)!敵兵徒步能翻過兩道壕溝,馬卻不能爬上來,他們在下面胡亂放箭,效果不佳,仰角大了,墻上比較窄又有木樁擋住,很難射中人。 敵兵那木盾在遠(yuǎn)處設(shè)防,忍受了弩炮、弩矢造成的傷亡,終于積蓄了一些兵力,忽然那些人“哇哇……”大叫起來,拿著木盾,扛著簡陋的梯子沖將過來。 第六百九十七章 首戰(zhàn) “啪!”木梯子一下子便壓在了墻上的木樁上,一個周軍士卒急忙上去掀,不料“嗖”地一聲一枝箭矢正中他的面門,那士卒去掀梯子重心在前,身體一軟便從墻上率將下去。 這時一排周軍將士端起弩走上前,聽見“放”的吆喝聲,“噼里啪啦……”墻下聚堆的敵兵頓時慘叫一片;那堆人相距最多十余步,拿石頭砸也能砸中了。 后面一排聽著軍令換上前來,拿起火器對著下面又是一通亂轟,墻上硝煙騰起。頭上箭矢亂飛,叮叮當(dāng)當(dāng)射在頭盔肩甲上,偶有受傷的人。 城下的遼軍丟下木梯子調(diào)頭就跑,徑直往溝里跳。剛剛爬了幾步的兩個人回頭一看,急忙跳下來要跑,不料剛跑幾步,正遇到換上來的弩兵,全部弩矢對著那倆人的背射去,兩個敵兵撲倒在地,背上插了好幾枝弩矢。 墻上的周軍士卒正忙活著窸窸窣窣地上火藥鉛彈,弩矢也拉得喀喀喀直響。訓(xùn)練了幾個月,又到南漢戰(zhàn)場戰(zhàn)了一遭,只要上過戰(zhàn)陣果然鄉(xiāng)軍將士表現(xiàn)大為不同,麻利了很多。而且大伙兒在墻上,遼軍夠不著、任是武功蓋世也沒鳥用,在周軍將士眼里和靶子差不多。 就在這時,忽然聽到嘈雜聲中馬蹄轟鳴。俞良回頭一看,只見身后遠(yuǎn)處火光閃耀一片,仿佛漫天的星星一般。駐津州的禁軍馬隊增援上來了。 遼軍士卒拼命從溝里往上爬,后方的騎兵已經(jīng)調(diào)頭開撤。 ……董遵誨率三千騎自津州連夜西出,沿津州西面桑干河北上,估摸著行半個時辰,然后向東包抄。半個時辰后,天已蒙蒙亮了。正遇前方火光點點。 董遵誨傳令全軍丟掉火把,率軍徑直撲了上去。遼軍夜襲人不可能太多,不然行動太慢目標(biāo)太大、不好偷襲。 遼軍主流馬群向北運動,董遵誨部向東。戰(zhàn)馬飛馳很快就靠攏,董遵誨二話不說,拈弓搭箭,對著一枝火把稍下“砰”地就是一箭,果然遠(yuǎn)遠(yuǎn)傳來一聲慘叫。 周軍馬群加速向東沖出,黑壓壓的馬群仿佛洪流一般迂回席卷?!芭榕椤倍裾d后面?zhèn)鱽砹笋R嘶和人的慘叫。遼軍前鋒撞上了周軍側(cè)翼,中路頓時一片亂麻,刀槍和火光一起晃動,殺聲震天! 董遵誨遂調(diào)轉(zhuǎn)馬頭,帶著前鋒迂回至遼軍右翼,反向沖鋒側(cè)射,洶涌的馬群之中,箭矢如同蝗蟲一般,喊聲震動天地。 遼軍前軍受阻,后面的人馬向右翼迂回,因左翼全是從西邊來的周軍馬隊。右翼又有董遵誨親兵和迂回向南的人馬,兩軍戰(zhàn)得不可開交。遼軍兵力明顯不足周軍人多,在馬群奔騰的漩渦之中,人多的一方箭矢更多,亂箭飛舞,遼軍死傷慘重。 就在這時,董遵誨聽得有人大喊,便見一個傳令兵朝這邊的大旗飛奔過來,大喊道:“北面大股遼軍策應(yīng)!” 董遵誨立刻下令道:“吹哨!撤!” 周軍人馬里銅哨四起,人馬邊戰(zhàn)邊迂回向西南。董遵誨一臉奔出許久,回頭看時,地平線上一條黑線,中間細(xì)碎地上下起伏……那是大股人馬的影子。 天亮之后,遼軍大股人馬沒有繼續(xù)進(jìn)攻津州;周軍也未主動出擊。短暫的一夜廝殺很快又消停下來。 …… 霸州行宮,武將盧成勇帶著魏仁浦、左攸二人從庭院中急匆匆地走進(jìn)去,及至一間廳堂上。盧成勇拜道:“二位稍等,陛下稍后就到?!?/br> 話音剛落,便見郭紹從側(cè)門走了進(jìn)來,他沒帶帽子,穿著一身圓領(lǐng)袍服。 魏仁浦道:“稟陛下,昨夜遼軍襲津州堡壘,董遵誨捷報斬敵三百余人,擊退遼軍,首戰(zhàn)告捷?!?/br> 郭紹聽罷面有喜悅之色,雖然斬獲不大,但首戰(zhàn)獲勝是個好兆頭!人在額外有壓力時,有時候還真對這些玄虛的東西有點信……反正信也沒壞處,無論古今的世人大多應(yīng)該都是這么信神。 片刻后郭紹又沉聲道:“遼軍應(yīng)是試探和襲擾。他們不可能一來就把十幾萬大軍壓上?!?/br> 魏仁浦道:“董遵誨聞警后,主動出擊包抄遼軍,差點把這股遼軍全數(shù)殲滅,適逢后方大股遼軍策應(yīng),董遵誨才被迫撤退。” “哦?朕沒有讓他如此出擊……”郭紹道,“派人嘉獎董遵誨。” 魏仁浦道:“遵旨。” 郭紹踱了幾步,忍不住多尋思了一下董遵誨。照以前的表現(xiàn),這年輕武將是比較聽從軍令的人,大概總是在大將麾下效力;這回是單獨負(fù)責(zé)津州的禁軍騎兵,倒把膽大的一面表現(xiàn)出來了……畢竟年輕,不會像李處耘這等人一般謹(jǐn)小慎微。 魏仁浦道:“咱們死守防線,遼軍會從津州入手?一旦冬季一過,從津州水路能直抵溫渝河、桑干河交匯處。津州應(yīng)為此役重要據(jù)點。” 郭紹不置可否,走到上方的椅子上,隨意地坐下來,看著擺在上面的地圖久久不語。 他拿起直尺在圖上一量,拿拇指掐住上面的一個刻度,又換一個地方量,如此做著一些瑣碎的動作。魏仁浦和左攸站在下面,也沒吭聲。 郭紹沉吟道:“若換作我來攻這條防線,津州并不好打。西靠新城,南靠霸州,大周軍能迅速聚集大部人馬與遼軍決戰(zhàn)?!?/br> 魏仁浦道:“我大周舉國精兵齊聚河北,若遼軍真愿意主動與我決戰(zhàn),咱們倒不怕它?!?/br> 郭紹點頭道:“正是如此。周軍二三十萬人馬,是遼軍的兩倍有余,若能挑開闊地決戰(zhàn),我還怕他作甚?若是野戰(zhàn)對陣也打不贏,咱們也不用進(jìn)攻了?!?/br> 他話鋒一轉(zhuǎn),又道:“但遼軍主力以騎兵為主,周軍想掌握主動權(quán),就得出動騎兵;但拼騎兵,咱們五萬余精騎不是遼軍的對手……朕認(rèn)為他們不會與咱們決戰(zhàn)?!?/br> 郭紹深吸一口氣,正色道:“暫時不動方略,讓諸部照原定方略部署;幽州各地暗哨細(xì)作的消息,兵曹司要立刻報朕知曉……遼軍主力現(xiàn)在部署在何處?” 魏仁浦和左攸面面相覷,二人陸續(xù)說道:“遼軍初到,臣暫且不知,應(yīng)在幽州城附近?!?/br> “幽州離雄州不遠(yuǎn),就算隆冬季節(jié)信鴿也該飛得回來罷?!惫B沉吟道。他踱了幾步,說道:“挑個將帥去津州代替董遵誨之兵權(quán),把董遵誨叫回霸州來?!?/br> 第六百九十八章 上刀山下火海 幽州城外大營,兩排戴著毛皮帽子、毛茸茸垂耳、大耳環(huán)的契丹漢子仰起頭,把號角吹得“咕……”地一聲長鳴。營外馬匹奔騰,人馬似潮。 杵著權(quán)杖的耶律璟在號角中向前走了兩步,兇狠的臉上、眉間三道豎紋,他的肩膀上皮裘很高,仿佛聳著肩、腦袋向前竄一樣,他瞪著眼看著南方,除了大量的遼軍馬兵,南邊原野一望無際什么也看不到。 一些貴族大臣陸續(xù)進(jìn)了營寨,見著耶律璟無不有畏懼之色,眾人規(guī)規(guī)矩矩地把手按在胸前,默默地向耶律璟鞠躬。其中有穿著裘皮的人,也有穿著袍服戴烏紗的官……那幾個官乍一看倒與漢兒的打扮有些許相似,但卻是契丹人,有點模仿中原的官服,不過細(xì)微處更加花俏、裝飾品很多,要是脫了帽子露出禿頂就區(qū)別更大了。 耶律璟根本不理他們,仰著頭瞧了一番原野,便聳著肩進(jìn)大帳去了。稍許一個禿頂披發(fā)的人走出來,說道:“大汗叫耶律休哥、蕭思溫進(jìn)賬?!?/br> 二人便依言進(jìn)入掛著老虎爪牙、鹿角等裝飾的大帳。 耶律璟坐在虎皮椅子上,手里抓著權(quán)杖,坐在那里一動不動。二人忙上前行禮,契丹人見禮不用說話,帳篷里悄悄的,連柴禾時不時燒裂時“啪”地輕響也清晰可聞。 大汗耶律璟終于出聲了,他很生氣的樣子,總是這樣莫名其妙地突然生氣,狠狠地說道:“把郭鐵匠抓來,本汗要把他的人皮鋪到椅子上,顱骨掛在帳門外!” “大汗息怒?!币尚莞绲?。 耶律璟轉(zhuǎn)頭看著他。耶律休哥算是比較得大汗信任的人,草原上有部落造反,耶律休哥也是身先士卒幫大汗平叛;而今他又是遼軍的英雄人物,所以在大汗面前更放得開。 這時蕭思溫也開口了:“大汗,臣以為,漢兒一向的習(xí)慣,南人大軍出動都是想尋機(jī)決戰(zhàn)。大遼可以此引誘他們,誤以為咱們大軍南下就是為了大戰(zhàn)?!?/br> 耶律休哥和蕭思溫其實不怎么對付,但這次耶律休哥竟附和蕭思溫,并說道:“若照臣的法子,先以主力馬兵進(jìn)逼津州,待周國人調(diào)攏人馬想在津州與大遼軍一決高下時,忽然調(diào)頭去涿州,作出聲東擊西之勢! 打涿州便要狠,讓周人感受到危急。他們臨時要從各城調(diào)兵去涿州增援,涿州離其它重鎮(zhèn)都遠(yuǎn),人馬在半道調(diào)動時,咱們就有機(jī)會了!” “咦?”蕭思溫不禁發(fā)出一聲驚嘆的聲音,“此計甚妙!” 耶律休哥掩不住有些得意,蕭思溫稱贊他,他也言語之間也投李報桃,順耳多了:“蕭公說得對,漢兒多半就是想擺開決戰(zhàn)分個勝負(fù),打不贏的一方就筑城當(dāng)烏龜,逃不出一攻一守的定勢。 但咱們大遼大契丹人生在草原,心胸如同天空一樣寬廣、眼睛就像草原一樣遠(yuǎn),怎會在乎幾個城池的攻守? 咱們的眼睛盯著南人的那些人馬,屠殺他們、踐踏他們,讓他們流血失去力氣,讓他們恐懼顫抖,對大契丹產(chǎn)生敬畏!” 蕭思溫幾乎想舉雙手雙腳贊成了,附和道:“周國從郭榮到郭鐵匠,一直窺欲幽州,其野心勃勃,是有可戰(zhàn)實力;郭鐵匠更是一年兩次北征!這回大汗率大軍御駕親征,打擊削弱周軍實乃長久之計?!?/br> 耶律璟聽得也微微點頭了。 …… 霸州行宮諸臣也是時刻關(guān)注局勢,遼國主力南下,就在北邊不遠(yuǎn),甚至已經(jīng)發(fā)生了接觸(津州襲營),劍拔弩張,大戰(zhàn)烏云之氣壓得很低。 董遵誨受到嘉獎后,興沖沖地趕來霸州行宮。 他一進(jìn)行宮前院,穿過大堂便在簽押房呆著了。皇帝這陣子似乎住得不“深”,董遵誨并未被帶去深宅內(nèi)院。 宦官王忠招呼他,叫人上茶,便上來與董遵誨寒暄。 王忠的態(tài)度十分客氣:“官家稱贊董將軍兩回了,言董將軍有膽識哩?!?/br> 董遵誨挺起胸道:“男兒正當(dāng)如此!本將以陛下之氣概為榜。” 王忠笑道:“董將軍是要學(xué)陛下哩?” 此言一出,簽押房正忙著奮筆疾書的一個小官也抬頭悄悄看了王忠和董遵誨一眼。 董遵誨毫無察覺,興致勃勃道:“陛下乃天下人之君父,也是末將之君父,有時候是末將的君主、統(tǒng)率,有時候卻好像父親一般?!?/br> “哦?”王忠好奇地看著他,“陛下是年輕有為的圣明之主,倒不能有這么大的兒子……董將軍年紀(jì)應(yīng)和陛下相仿才對?!?/br> 董遵誨道:“實不相瞞,我的父親去世得早,也無兄長。陛下待我家,寬厚仁愛,照顧有加,常有父兄之感;家母若非陛下相救,如今尚在遼國被蠻夷凌辱。陛下恩重如山,末將敢不鞍前馬后全心侍奉?” 就在這時,郭紹從門外走了進(jìn)來。 董遵誨忙起身單膝跪地,抱拳道:“臣叩見陛下。” “起來罷?!惫B看了他一眼。 “謝陛下?!倍裾d道,慢慢從地上站起來,身上的甲胄磨蹭得叮哐一聲響。郭紹又指著一張茶幾旁邊的椅子讓他坐。 王忠走到郭紹跟前,彎腰躬身細(xì)聲細(xì)氣地說:“董將軍這禮節(jié)看著多得體,畢竟是將門世家出身,就是懂事兒?!?/br> 郭紹點頭,目光留在董遵誨身上,十分關(guān)注的樣子:“我是非??春枚瓕④姷模阌胁粚こ5馁Y質(zhì)?!?/br> 董遵誨激動得臉都紅了,說不出話來,泛著光。 他的反應(yīng)如此大。大概一個年輕人最受用的事兒之一,便是受到真正有實力權(quán)力能耐的上位者欣賞……被人欣賞是很爽的事! 郭紹看著他,又用隨意的口氣緩緩說道:“李處耘等老將,責(zé)任太大、考慮的事兒太多,過于保守。史彥超太熱血了點,勇猛是勇猛,打起仗來卻不懂適時收手的分寸。唯有董將軍頭腦靈活,有勇有謀,用兵靈活敢拼敢打,卻又懂得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