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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陳郡謝氏在線閱讀 - 第44節(jié)

第44節(jié)

    裴應(yīng)時撲過來道:“陛下,還是再往前行些路程,以免賊寇追上?!?/br>
    元善建笑道:“太傅多慮了。我們已經(jīng)疾趕多日,若再奔行,將士們和馬匹都受不了,不若在此暫歇,等養(yǎng)精蓄銳再上路,必然事半功倍?!?/br>
    裴應(yīng)時道:“陛下三思!”

    趕路多日,皇帝本就心情極差,此番又碰上這老頑固胡攪蠻纏,不由沉下臉來。但對方是當(dāng)朝太傅,三朝元老,他也不好太不給臉,不上不下,正是郁結(jié),身后有人撥開兵士走上來,笑道:“裴老,我們這是逃命,講究的就是個偷偷摸摸,關(guān)鍵在于隱蔽,不在于速度。若是叛將真的察覺,僅靠這幾百人便可抵擋嗎?”

    裴應(yīng)時一滯,竟是無言以對。

    秋姜笑了笑:“人是鐵飯是鋼,還是先填飽肚子吧?!?/br>
    皇帝正愁打發(fā)不了這個老家伙,當(dāng)下心情大好,和李瓊杲笑著到溪邊凈手生火。裴應(yīng)時就這么被晾在了一旁,回頭狠狠瞪了秋姜一眼,賭著氣走了。

    秋姜失笑。

    林瑜之在她身后道:“三娘何苦與他作對?”

    秋姜道:“他不過是個太傅,又無實(shí)權(quán),三娘并不怕他。況且——”她回頭對他笑了一笑,挑挑眉,“三娘可不愿和他作對,不過是想休息一下罷了?!?/br>
    素來如此——他給了她一個微笑,聲音溫和:“烤魚應(yīng)該好了,三娘一起用嗎?”

    “好啊。”

    林瑜之將火堆筑在溪水上游的礁石上,挑了根棍子利落地?fù)芰藫??;鹦恰班枥锱纠病币魂図懀溉桓Z起三尺高。秋姜坐在草地上搓了搓手,揚(yáng)起臉來對他道:“以前以為你是個書生,原來是個練家子啊。正所謂,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br>
    林瑜之一腳踏在礁石上,彎著腰在那翻著手里的烤魚,低垂的眼簾蓋住了眼底的笑意:“三娘看錯了。”

    他的聲音在凄冷的夜風(fēng)里低沉而悅耳,涼薄之外,忽然有了一絲曖昧的味道。秋姜驚訝之中抬起頭,卻見他白俊的面孔映在溫暖的火光里,依然是安安靜靜的模樣,不由暗道自己多心。這樣的夜晚讓她想起久別重逢的過去,曾幾何時,皇帝還是一個垂髫孩童,只會和她捧著殘破的碗在洛陽皇城中的角落里禱告。那樣漂泊無依的宿命,零落成泥的劫難,也不曾磨滅人性深處的百折不撓,終是破繭成蝶。

    但人生總有起有落,就如花開花謝,月圓月缺。此刻是勝利者,誰能知曉下一刻能否笑到最后?勝利者的屠刀又將架在誰的脖頸上?

    她真切地感到生命的渺小和命運(yùn)的未知。重生又怎樣,穿越又怎樣?這個世界瞬息萬變,永遠(yuǎn)不會為你一個人而停留。

    “好了?!绷骤ぶ岩话肟竞玫聂~遞給她,掀開下擺坐到她身旁,默默吃手里的另一半。

    秋姜道謝,接過來,一口一口地吃下去。沒有鹽和任何佐料的烤魚,味道能好到哪兒去?不過,她都試過一天只有一頓、頓頓都是餿飯的日子,這算什么呢?

    秋姜咬下一大口魚rou,大力咀嚼。

    吃完以后,她站起來,張開雙臂松了松筋骨。腳步火堆燃盡了,他又給添了一把。秋姜站遠(yuǎn)了些,笑道:“可別燒到我衣服?!?/br>
    林瑜之呵呵笑了兩聲,也沒抬頭,只是弓著腰身在那不緊不慢地?fù)芘穑骸捌鋵?shí)我有點(diǎn)不明白。”

    秋姜聞言蹲下來,頭歪到一邊,輕輕撫弄發(fā)絲,靜待他接下來的話。

    他抬頭望了她一眼,唇邊牽了絲微笑,復(fù)又低下頭,微微一嘆:“如果是我,哪怕再危險的境地,我也會把最愛的人留在自己身邊。我相信,只有我才能最好地保護(hù)她?!?/br>
    “……”秋姜心里被燒了一下。她有片刻的思考,所以順頭發(fā)的動作也停了下來。林瑜之又抬頭看了她一眼,笑了一笑:“當(dāng)然,每個人有不同的考量。”

    今夜是個不眠夜,秋姜帶著心事回到營帳。往常她在入睡前總會看會兒書,這次卻坐在絨毯上呆了好一會兒。林瑜之跪著將被褥整平了,過來道:“娘子早些歇息?!?/br>
    秋姜點(diǎn)點(diǎn)頭,卻在原地沒有動。

    林瑜之便抬了清油盞,輕呼一口,那燭火應(yīng)聲而滅。

    秋姜忽蒙黑暗,有些不適地站起來,腳下不知絆著了什么,踉蹌兩步又摔下去。身邊有人趁勢扶了她一把,接著她的雙肘墊在自己臂上,將她引到床褥邊:“三娘小心。”

    秋姜彎腰摸著了被衾,忙抽回手,雙腿伸入被褥中:“這么黑,你是怎么瞧見的?”

    “習(xí)慣了吧。”他在黑暗里失聲一笑,“以前總在夜晚做活,怕妨礙別人,也就不點(diǎn)燈。久而久之,便練就了這點(diǎn)微末的功夫。三娘瞧不見,我卻看得分明?!?/br>
    秋姜循著他的聲音望過去,眼睛適應(yīng)了,方看得朦朦朧朧的側(cè)影。她點(diǎn)點(diǎn)頭:“你回去吧,我沒事?!?/br>
    “李君侯囑托我照顧三娘子。”

    秋姜怔住。

    他卻笑了笑:“三娘子是我朋友,自然無需他叮囑?!彼炫牧伺纳砩喜⒉淮嬖诘幕覊m,掀了簾子欣然跨出這營帳,獨(dú)留她好夢。

    夜里雨打溪畔,營帳內(nèi)格外地冷。秋姜在睡夢里輾轉(zhuǎn)反側(cè),仿佛有一個巨大的夢魘壓在她身上,讓她難以掙脫,只能慌急地呼著氣。

    有黑影籠罩在她身前,靜靜地望著她,為她掖好被角,卻被她一下捉住了手。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她將他的手緊緊地?cái)€在手心里,呢喃道:“阿兄,不要走……”

    林瑜之冷冰冰地望著她,捏著被角的另一只手緊了又松,只按在手心里,悟出了掌心的一層汗。她也實(shí)在可憐,不安地蹭動著腿,仿佛夢到了更為可怕的事物。他望著望著,忍不住低下頭來撫她的頭發(fā),像一個兄長一樣輕輕拍著。漸漸的,她便不再sao動了,仿佛真的睡了過去。

    林瑜之抽回手,在黑暗里無聲無息地望著她,心里那種呼之欲出的齷齪念頭越來越強(qiáng)烈,忍不住掀開被角,將那一雙纖長細(xì)幼的裸足握在掌心里。那一根根圓潤可愛的腳趾,他一一撫過,低頭吻過、嘗過,跪在她腳邊虔誠地膜拜、忘情地欣賞,卻只能就著她的腳心兒摩擦,飲鴆止渴;多么想……卻終是不敢逾越。瀕臨界點(diǎn),他蹙緊眉眼,熱汗浸透全身,悶哼一聲,身子癱軟在她身上,慢慢喘息,久久不曾平靜。

    你敢嗎?

    你不敢,你連心意也不敢表露,更遑論碰她一根手指頭了。

    他在黑暗里凝視著她,唇齒間咀嚼著這兩句話,額頭青筋蹦跳,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望著她,想要觸摸她的臉頰,撫摸她的唇瓣,卻像被烙鐵燙著般停在半空,最終只是收回手,逃也似的離開了營帳。

    東邊過來一人,他慌不擇路下撞了上去。對方后退了一步,笑道:“怎么了,這么慌慌張張的?”是元善建。

    林瑜之猝然抬頭,心虛地側(cè)了側(cè)身,眼角的余光回顧了一下身后營帳,低著頭道:“回陛下的話,沒什么,我落了東西,來這附近找找?!?/br>
    “什么東西這么重要,深更半夜不睡覺也要找著?”皇帝揶揄道,目光也掠過他身后營帳,牽了下唇角,神情莫名地隱晦起來。

    林瑜之忍不住磕磕絆絆:“是……是一塊玉,家母給的?!?/br>
    “哦。”元善建點(diǎn)點(diǎn)頭,“那是極重要的?!彼従徸哌^來,按了按林瑜之的肩膀,“那得抓緊了,天亮了,我們就要離開這里。時不待人啊——”

    林瑜之低頭,不敢應(yīng)答,后背冷汗涔涔。

    “大家,他分明是從謝三娘子的帳內(nèi)出來呢?!彪x開之后,高兆貼著他細(xì)語,語氣帶著別樣的曖昧,嘿嘿笑道,“這深更半夜的,來三娘子的賬內(nèi)尋玉佩呢?”

    “就你機(jī)靈?”元善建嗤笑,“有些人啊,有那賊心,也沒那賊膽?!?/br>
    “容姬確是妙人啊。”高兆審度著身旁人的神色,“大家也有興趣?”

    元善建手中的佛珠猛地一打轉(zhuǎn),直接抽他額頭上,冷笑道:“老東西,想哪兒呢?一肚子齷齪心思?!?/br>
    “是是是?!备哒酌^笑嘻嘻,“只是這三娘子畢竟尚在閨閣中,雖然這次沒人瞧見,這林郎這樣偷偷摸摸半夜?jié)撊肴思覡I帳,實(shí)在于理不合啊?!?/br>
    元善建道:“你們漢人,就是這點(diǎn)迂腐。這世上哪來那么多的從一而終?二嫁三嫁,便不是好女人了?我們鮮卑兒女,可不興這些。既然貌合神離,不如早早各覓良緣,省得浪費(fèi)彼此時間。先□□也曾言,我們鮮卑八族的貴女,由他們各自擇婿,父母也不得過于干涉?!?/br>
    高兆賠笑稱是。

    元善建沉默地望著漆黑的山頭,半晌,忽然冷笑了一聲:“這男男女女間的事,確也沒有完全佇定的。誰笑到最后,誰知道呢?得了東邊,失了西邊,怕是要悔青了腸子。有些人啊,太過自負(fù),卻不知收之桑榆卻失了東隅?!?/br>
    高兆自然知曉他言之所指,卻也知皇帝多少含了絲嫉恨的心意在里面。昔年帝后何等恩愛,如今徒留皇帝一人在世,誰又知曉這權(quán)傾天下的帝王午夜夢回時又是何等孤寂。他的枕畔是否也偶爾會被淚水浸濕?

    秋姜第二日起來,渾身都有些酸痛,伸了個懶腰方緩解了些。出門便撞上林瑜之,他吃了一驚,手里的羹湯碰翻在地上,手心紅一片。

    秋姜嚇了一跳,忙抽了自己的帕子給他:“你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林瑜之神色躲閃,側(cè)過頭不去看她的臉色:“……沒什么,許是連日奔波吧。”

    秋姜笑道:“注意休息,可別累垮了?!?/br>
    他微微點(diǎn)頭,卻并不抬頭望他。秋姜雖覺得他奇怪,倒也沒有多想。早膳吃了些山雞rou,又喝了點(diǎn)野菜湯,便再也吃不下了。她問隨行的衛(wèi)士,卻無一人知道林瑜之去了哪里。

    到了卯時,隊(duì)伍拔營,林瑜之卻回來了。秋姜滿肚子疑惑,卻被他搶了話頭:“走,我?guī)闳ヒ妿讉€人?!?/br>
    秋姜帶著滿腹疑問跟上他的腳步。

    后面是處空地,花木稀疏,一輛馬車拴在一棵槐樹下。那馬兒沒精打采地躬著身,踢著蹄,哼哧哼哧搖尾。秋姜回頭看了看他,他笑著伸長右手,為她指引:“三娘子請?!?/br>
    秋姜更是疑惑,馬上卻有人耐不住性子掀開藍(lán)布緞簾跳下來,一頭扎到她懷里:“娘子,阿桃好想你?!卑褌€腦袋全在她懷里蹭。

    秋姜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抬手推開她:“小豬拱食呢你?想我?不知道那會兒誰逃地最迅速,論誰也比不上你孫桃啊?!?/br>
    孫桃可憐兮兮地望著她:“娘子……”

    秋姜見她衣著鄙陋,臉上灰一塊黑一塊,又心有不忍,面上卻虎著,鐵面無情、看著冷清,把個小丫鬟嚇得淚眼汪汪,攪著帕子在那委屈個不停,啜泣個不已。

    車上有人打起了帷幔,輕輕笑著走下來:“娘子別逗阿桃了,小丫頭這些日子確實(shí)吃了不少苦,晚上做夢都叫著三娘子的名兒呢?!?/br>
    秋姜見到青鸞,心里定了一定,轉(zhuǎn)頭對孫桃嗤了聲:“沒出息。”

    孫桃纏著帕子輕輕一哼,跺腳轉(zhuǎn)身,留給她一個屁股。

    “還耍起性子來了?”秋姜抓了她一個丫髻,拉一拉,扯一扯,逼得小丫鬟回身怒瞪她,“娘子欺負(fù)人!”

    秋姜“嗯”了聲,意態(tài)閑適,坦蕩自若。

    孫桃撅起嘴,氣得把帕子丟她身上,一跺腳躲到了青鸞身后。

    秋姜嫌惡地提著那擦滿鼻涕眼淚的帕子,拈起一角給青鸞。青鸞側(cè)身躲一邊,清咳一聲不作答。孫桃又瞪她,大眼瞪小眼,秋姜笑瞇瞇,動作不變,二人就這么僵持了。最后還是錦書下車,將那帕子接過來,疊起來放到袖子里,溫聲道:“洗洗就好了?!?/br>
    “你就一直慣著她吧。等哪天成親生娃了,沒準(zhǔn)兒還得幫她換尿布?!?/br>
    錦書面上一紅,孫桃卻大叫道:“娘子好沒羞??!”

    秋姜和青鸞對了個眼色,笑道:“誰沒羞沒燥,誰心里有數(shù)。左右我和青鸞是不會讓別人給自己洗帕子的。”

    青鸞略一思索,抿唇點(diǎn)頭。

    孫桃重重一哼,奪了錦書袖中帕子,轉(zhuǎn)身就走。

    幾人在她身后齊聲而笑,毫不掩飾。

    “林將軍是在鎮(zhèn)上找到我們的。和娘子失散后,我與錦書便寄居在一個農(nóng)戶家里。那農(nóng)戶的妻子心善,并不索要食宿,我們正好會點(diǎn)刺繡,便幫著做些手藝活。”后來回了馬車,全隊(duì)上路,青鸞這樣告訴她。

    秋姜知道她生性鎮(zhèn)定,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其中必定多有兇險,心中愧疚,又想到是自己連累她們,不由握住她的手,雍容笑道:“此去洛陽,再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了,三娘說到做到。”又看看孫桃,見小丫頭仍是不搭理她,徐徐一笑,抬手摸摸她的頭發(fā),“既是我的婢子,傷了病了也都是我的財(cái)產(chǎn)損失,哪有不管的?你倒是說說,想要什么補(bǔ)償?”

    孫桃拉扯帕子的手一頓,眼睛咕嚕嚕一轉(zhuǎn),半信半疑地望向她:“當(dāng)真?”

    秋姜挑眉笑:“我何時說過假話?”

    孫桃立時眉開眼笑,扔了帕子撲過來,挽著她的胳膊問長問短,噓寒問暖。秋姜“嘖嘖”兩聲:“這才是假地不能再假。有話就說,這殷勤獻(xiàn)的不盡不實(shí)?!?/br>
    孫桃挨著她輕聲細(xì)語:“娘子,我這月俸是不是該漲一漲了……這些日子流落街頭,吃不飽穿不暖,和著一幫小乞兒乞討呢?!?/br>
    秋姜又是“嘖嘖”兩聲:“難為你了,為了不餓肚子,真是啥都干得出來啊。”

    青鸞和錦書都忍著笑。

    孫桃瞪她們:“不許笑!”

    二人果然不笑了,一個轉(zhuǎn)頭別開臉,一個低頭作啞巴。

    第061章 擢升女史

    061擢升女史

    北魏元和四年秋,洛陽下了很大的雨。往常漫山遍野的鳳凰木也不開了,稀稀落落,寥寥幾簇,只裝點(diǎn)了陰山山脈的一隅景。

    三國以來,政權(quán)爭斗從沒有一刻消停,宮室變遷重建,早就習(xí)以為常。洛陽城雖在永嘉之亂時遭到破壞,魏時又得以恢復(fù),待到了文帝遷都,宮墻重重累疊,華殿建了又建。早在明帝時西北角就有金墉城,東北角又筑百尺樓,后又修了昭陽殿和總章觀。

    但要論這宮墻內(nèi)苑里最繁盛的所在,非琨華殿莫屬。此處雖在宮城西北邊落,卻北靠城內(nèi)最高處,東北建有披香樓,西面又修桑梓苑,花木榮茂,無不繁盛。宮娥往來自長廊上低頭疾走,盆盆盞盞各自手捧,噤若寒蟬,莫敢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