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筑琛隱隱覺得哪里有點不對勁。

    他之前就覺得有幾件事有些反常，只是沒有細(xì)想……北京的夏天這么熱，這孩子劉海那么長讓他去剪卻一直不肯，大熱天的出門還戴棒球帽、還非要穿長袖襯衫。之前好幾次帶他買衣服，看到t恤短袖他也總是試都不肯試……

    周筑琛突然一言不發(fā)把那孩子壓在床上，開始解他的扣子。

    “哥、哥哥你……你這是要……”

    胸口是完好的，并沒有什么傷痕，背部也沒有，周筑琛算是松了口氣。肖空則一臉通紅，無辜地眨著眼看著周筑琛。

    直到周筑琛開始把他的袖子往下拽，肖空突然掙扎了起來，但是已經(jīng)遲了。袖子一脫掉，周筑琛赫然看到他兩邊手臂上全是一道一道的深淺疤痕。

    “這是什么？！”

    “沒事……”肖空忙把手背在身后，“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事了的。”

    “這怎么能叫沒事？這是怎么弄的？在那邊有人在虐待你嗎？”

    “不，不是！沒有人虐待我?！毙た招奶摰氐拖铝祟^。

    “那是怎么……難道說，”周筑琛不敢相信地看著那孩子：“難道說是你自己弄的？”

    “哥哥，你別生氣，你先別生氣！真的沒事。我現(xiàn)在、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會再那樣做了?！?/br>
    “真的……不會再那樣了。你、你相信我?！?/br>
    周筑琛木然地呆在那兒。

    緩緩低下頭，抓著肖空滿是傷痕的手臂不說話。

    肖空微微使力往后拽，卻拽不回去。他惴惴不安，看不到周筑琛此刻的表情，總覺得他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周筑琛其實并沒有生氣。

    他之所以低著頭，是因為此時此刻他根本不敢再抬眼去看肖空的臉。

    ……

    “你都……都經(jīng)歷了什么啊?！?/br>
    眼里只有那傷痕斑駁的手臂，反反復(fù)復(fù)一刀一刀割出來的痕跡。那么深的傷痕會有多疼？周筑琛根本不敢想。

    這一年多，你都經(jīng)歷了什么??？

    我在這邊過著平靜快樂的日子，悠閑地生活談著戀愛的時候。你在那邊經(jīng)歷著什么？

    而我，居然完全沒有過問。

    甚至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問，這些傷的存在，我統(tǒng)統(tǒng)都不知道。

    ……

    也直到這一刻，周筑琛才清楚那么多天來一直在想著菊花危機(jī)這種無關(guān)痛癢的問題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樣級別的混賬中的戰(zhàn)斗機(jī)。

    第105章

    肖空在那邊竟然經(jīng)歷過痛苦到需要去自殘的日子，他到今天才知道。

    在肖空面對如地獄般黑暗的日子的時候，他根本什么都沒有為肖空做過，連句安慰的話都沒有。就算這樣，那孩子還傻傻地專程飛回來安慰失戀的自己，還愿意說喜歡自己，而自己甚至到現(xiàn)在都沒給人家一個像樣的答復(fù)。

    為什么……會喜歡我這種人啊。

    根本就不值得??！

    你那么好，肯定會有更好的人——說白了滿大街都是更好的人，你喜歡誰可能都比喜歡我幸福的吧？！

    如果是其他人，絕對會無比珍惜你的。

    肯定不會像我這樣，讓你一次又一次地難受和委屈。

    ……

    “哥哥，你別哭。別哭??！我真的沒事的！”

    “我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甚至、這一年多我甚至都沒去英國看過你一次！”

    “我知道，是疏導(dǎo)師讓你們都不要來看我的啊。這又不是哥哥的錯！”

    “可是我明明應(yīng)該去看你的?。∧阍谀沁呥^得那么不好，我卻都不知道！”

    “哥哥，都過去了……我現(xiàn)在好好的不是么？”

    肖空嘆了口氣，無奈地微笑著：“真的沒有你想的那么嚴(yán)重啦?！?/br>
    “雖然剛到英國的時候，是有段時間不太好……不能適應(yīng)那里的生活，每一刻都感覺像是不能呼吸了一樣地在想你，也一度后悔去英國的決定，那個時候滿腦子想著的都是干脆就這么放棄算了，那樣就能趕快回到你身邊了?！?/br>
    “所以，我趁自己還有理智的時候，把手機(jī)交給疏導(dǎo)師。我跟他說，無論怎么求他都不要還給我，要不然，我哭著求你們?nèi)ソ游一厝サ碾娫捒峙律僬f也要打過一百次了?！?/br>
    “中間是有過非常低落的一段時間……那時候我沒有辦法控制自己，好幾次求疏導(dǎo)師把電話還給我。沒有辦法和你還有肖昊他們說上話，讓我覺得非常絕望，因為太痛苦了所以只有殘害自己才能覺得有那么一點點清醒的快感?？墒呛髞砗棉D(zhuǎn)之后，我就不會再這樣做了?！?/br>
    “頭上的那個也是……有一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從扶手樓梯上跌了下去，直到幾天之后醒過來，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br>
    “可也就是那一次，可能是因為差點摔死了，反而頭腦開始有點清醒了……”

    “我躺在病床上，想了好多事情。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情，還有后來的各種事情……然后就一直一直一直在想你的樣子，從我們第一次相遇直到最后分開，一遍一遍地想。”

    “然后我逐漸想明白了很簡單的問題，那就是……我還想要見到你?！?/br>
    “因為還想要見到你，所以我必須撐過去?！?/br>
    “于是我就逼著自己努力，情況稍微好轉(zhuǎn)一些我就獎勵自己，讓疏導(dǎo)師幫我給你發(fā)一小段信息。每次收到你的回復(fù)，都能幫我渡過很多難熬的時光。”

    “后來，就漸漸好多了，機(jī)構(gòu)也幫著我一起申請了學(xué)校，秋天的時候，我就在那邊正式入學(xué)了?！?/br>
    “……”

    “我呢……其實就算到現(xiàn)在，也還不能算是完全正常的。”之前那么可怕的內(nèi)容，肖空說得輕描淡寫，完全像是說別的故事一樣，臨了還笑瞇瞇道：“但是我一直都很努力，努力地在控制自己。自從入學(xué)之后，已經(jīng)基本上不會再有很糟糕的情緒了?！?/br>
    “只是……”

    “本來……是想等著再過幾年，等我徹底好了，到時候哥哥你可能也該七年之癢了什么的，再趁那個時候把你給搶回來的?！?/br>
    他說到這兒，終于露出了不安的表情，也微微低下了頭。

    “因為、因為本來是那樣打算的，所以現(xiàn)在這樣突然回過，我、我完全沒有準(zhǔn)備。到底要跟你說什么、做什么……要怎樣才能讓你喜歡上我，我根本就不知道。”

    “我在飛機(jī)上一直努力地想，卻想不出要怎么做才能讓你看著我……哥哥你知道那種感覺嗎？我其實真的挺害怕的。這就好像是要參加人生中最重要的可以決定命運考試，可我不但沒復(fù)習(xí)好，甚至連考試內(nèi)容是什么都不是很清楚！”

    “可即使如此，我還是得回來。”

    “因為我怕……時間一過，你又會喜歡上別人。所以我必須第一時間趕回來，努力把你變成我的。雖然也知道，像我這樣子……還想要你喜歡我，可是只是奢望而已?！?/br>
    “我現(xiàn)在很后悔，后悔高中的時候沒有早點告訴你我的心意。那個時候我總想著要變成大人，變成可以讓你認(rèn)可的人之后，再胸抬頭地跟你好好說。”

    “可結(jié)果呢……現(xiàn)在的我，還不如那個時候好，連正常都算不上了，卻還是在這里厚著臉皮說喜歡你?！?/br>
    “早知道變成這樣，高一的時候就跟你說就好了。如果是那個時候的我，說不定還會比較有希望對不對？哥哥，如果我能完全變回以前那樣子的話……”

    周筑琛一直沒有說話，因為聽到這里，呼吸早已困難得像是干涸的魚。根本說不出來話來。

    他緊緊回抱住了肖空，把那讓人心疼的孩子緊緊地?fù)砣霊牙铩?/br>
    簡直是荒謬啊……實在太荒謬了。

    他完全不能理解肖空是怎么想的。

    什么叫“連正常都算不上”？什么叫“厚著臉皮”說喜歡自己？

    你肖空別說是抑郁癥了，就算是瘋了癱了，普通人也只會覺得能伺候你是我的榮幸吧？

    為什么面對我這種人你會自卑啊？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到底為什么會那樣想啊？

    像我這樣的普通人，只是、明明就只是……

    你到底為什么會覺得我喜歡上你是一種“奢望”？

    可是想要說的話太多，周筑琛覺得一時間他也根本沒辦法跟肖空說明白。加之他自己的思維確實很混亂，從肖空回來之后就一直一團(tuán)漿糊，可是在這一瞬間，一直以來的混沌之中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清醒的意識——

    他推開了肖空，那孩子在一瞬間有些錯愕和難過，然后睜大了雙眼，因為周筑琛吻了他。

    房間里，只剩下空調(diào)的聲音在響，和窗外的蟬也聲聲地叫。

    ……

    周筑琛原本，還是有很多很多很多的顧慮的。

    他自始至終清醒地知道，自己和肖空并不相配。

    肖空對自己的感情，雖然說了很多遍是愛，可周筑琛還是總會心存懷疑，總覺得或許有朝一日肖空再回頭看，會發(fā)現(xiàn)那只是單純的執(zhí)念及依賴而已。

    就算真的是愛，肖空畢竟還小。

    比任歆還要小幾歲。

    以那孩子如今所在的平臺，以及無可限量的前途，將來能遇到的人，能看到的世界，很可能比任歆所看到的還要廣闊和精彩得多。

    總有一個聲音在心底不住在輕聲地譏笑著周筑琛——你真的覺得自己有資格接受這個人的愛嗎？

    跟他在一起，你實在是高攀太多了。你們根本就不相配，你這樣是絕對不可能得到善終的。

    他現(xiàn)在喜歡你，只是因為他單純。

    可是人終究都是會長大的。

    十之八九，最后會落到很慘很慘的境地，即使是跪下來求他，也還是會被無情地拋棄。

    ……

    人生而各異，追求的和看重的東西常常不盡相同。

    如果換成是陳都，可能明知道沒結(jié)果，還是會馬上勇敢地義無反顧地去飛蛾撲火。

    但是周筑琛從小就不是這樣的人。

    他向往安定，并莫名有著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奇高的自尊心。為了維護(hù)這樣的自尊，他時常用理性和偶爾的冷漠將自己層層保護(hù)起來，跟他近距離接觸的人，一旦深入到了一定程度，都能明確感受到這樣一層看不見的玻璃隔板。

    一直以來，他都用這樣的方法保護(hù)自己不受傷害，也是用這樣的方法，硬是逼著自己成功地屹立在“老子根本看不上肖昊”的神之高度。

    而面對任歆的時候，他終于努力地去收掉那塊隔板，果然最后受傷的滋味實在是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