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真相 湛秀想起有好幾日沒見到商遙了,便順道拐了趟王家。 商遙正蹲在堂前的臺階上,托著腮,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湛秀走上前,“jiejie,你這幾天去哪了?” 商遙訝然:“二姑娘沒跟你說嗎?” 湛秀學(xué)起王徽容平素的表情來:“阿遙不在?!比缓笕⌒?,“她跟我說話能用五個字說清楚從來不說七個字。木頭人一樣。話說,你到底去哪了?” 商遙淡淡道:“沒去哪。” 湛秀見她這樣便沒再追問下去。每個人都有秘密,他自己也有,所以十分能理解對方的隱瞞。只是心里有些小難過罷了。 商遙垂下眼瞼,她心里其實是掙扎的,湛秀的弱點是王徽容,裴楷之想以此誘湛秀上鉤,可是若兇手真的是湛秀,那么他就只有死路一條,她于心不忍,可若抓不出兇手,兩國百姓就和可能受戰(zhàn)亂之苦,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湛秀轉(zhuǎn)而又是那種漫不經(jīng)心的口吻:“王徽容沒在?” 商遙盯著他慢悠悠地問:“你是來看我呢還是來看二姑娘呢?” 湛秀面不改色:“我看王徽容干什么?我看她一眼都覺得虧待自己的眼睛?!?/br> 明明喜歡卻偏要說這樣惡毒的話語。這種深沉的心思實在讓人難以理解。商遙嗤地笑了一聲:“是嗎?” 湛秀緩緩?fù)鲁鲆痪洌骸安皇恰!?/br> 商遙:“嗯?” 湛秀一笑,這個俊秀的少年面上還帶著一絲羞澀,是商遙從未見過的模樣,他說:“我喜歡二姑娘,喜歡很久了,久到深入骨髓?!?/br> “我還以為你臉皮厚到不知害羞為何物呢?!鄙踢b說,“我早就看出來了?!?/br> 湛秀沉默片刻,又道:“jiejie,我聽說皇后娘娘有意替太子納二姑娘為側(cè)妃……”頓了頓,“她是什么意思?是愿意還是不愿意?” 這個她指的自然是王徽容。湛秀今天這么坦誠原來是來探她的口風(fēng)來了。商遙突然覺得好笑,接近她的人似乎都懷著某種目的,心里最后的一絲猶豫也消失殆盡,她淡淡道:“二姑娘已經(jīng)二十一了,大概是皇后覺得二姑娘到現(xiàn)在還待字閨中多多少少跟自己有些關(guān)系,心里可能過意不去吧。恰巧太子側(cè)妃年前患病死了,謄出一個空缺來,皇后便做主要讓二姑娘嫁入東宮?!闭f完又感慨,“國母的想法果然不是常人能理解,皇后覺得二姑娘嫁不出去很可憐,可關(guān)鍵是二姑娘現(xiàn)在與書為伴,怡然自得得很,一點都不可憐好嗎?子非魚,不知魚之樂,何必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別人身上呢? 湛秀點頭:“她那樣心高氣傲的性子怎么會甘愿給別人做?。俊?/br> 商遙:“這一點倒不是問題,二姑娘聰慧過人,完全可以干掉太子妃自己當(dāng)啊??墒悄切┒疾皇撬胍?,二姑娘推脫不掉,最近心情不好,出去散心去了?!?/br> 湛秀暗暗握緊了拳,沉默地轉(zhuǎn)過身:“我有事,先走一步?!?/br> 商遙:“嗯?!?/br> 湛秀走到門口,突又折回身來,一臉凝重地看著商遙。 商遙有些心虛,垂下眼:“怎么了?” ”沒什么。”湛秀說,“jiejie,因為二姑娘,我以前做了一些對不起你的事,你不要見怪。” 商遙一愣,他怎么突然說這些?她佯裝不知:“你做什么對不起我的事了?” 湛秀摸摸鼻子:“就是二皇子去王家召見你那一次,其實是我做的手腳?!?/br> 果然是這樣,商遙怒火中燒,真是太可笑了。 湛秀誠懇道:“我是真的把你當(dāng)jiejie看待的。那時真的只是一時糊涂,我以為你跟她關(guān)系曖昧。怕你壞了她的名聲?!币娚踢b還是不說話,他把俊臉湊上前去,嘻嘻笑道:“我讓你打還不行嗎?” 商遙沒好氣:“打你我還嫌弄疼我的手呢?!比粼谄綍r,她準(zhǔn)會被湛秀感動到,可現(xiàn)在這個節(jié)骨眼,她總覺得他的一舉一動充滿了目的性。 “那我自己來?!闭啃闼榔べ嚹樀厍笤?。 商遙趕緊攔住他:“你可別。” 湛秀停了動作:“除非你原諒我。” 商遙道:“我的原諒對你來說有那么重要?” 湛秀用力點了點頭:“你是第一個毫無目的不求回報幫我的人?!?/br> 商遙沒吭聲。 湛秀落寞地說:“我有三個jiejie,可惜都死了,你當(dāng)我的jiejie可好?” 商遙心軟:“好吧,我原諒你?!彼徲衷鯓?,朝廷不會原諒他。 湛秀嘿嘿一笑,早就摸清楚她的脾氣,容易心軟,他一屁股坐下來,貍奴從他眼前晃悠悠走過,他一把抱起來顛了顛:“真是越來越肥?!?/br> 貍奴嗷噢撓了他一下趁機跳開。 湛秀又拔了兩根草在地上刷刷地移動著,貍奴眼一瞇,動作迅猛地撲過來。貍奴再次被他抓住,貍奴被捉弄得惱羞成怒,一氣之下爬到墻頭,嗯,估計是找長安侯去了。 湛秀大笑著,忽而問道:“jiejie,二姑娘是真的不愿意嗎?” 商遙一愣,繼而心里冷笑,原來還是在探的口風(fēng)。她神色淡淡道:“當(dāng)然不愿意?!边@話是真的。 湛秀再度沉默下來。 *** 湛秀坐上馬車,一路沉著臉回去。心里不免冷笑,李氏一族未免欺人太甚,憑什么他深藏不露地愛著,珍之重之的女人要委屈自己給他人做???更何況她可能連正位都瞧不上。太子想娶她是嗎?他就讓他不得安寧。 橫豎已經(jīng)萬劫不復(fù),他不想委屈她。他往車壁上一靠,或許該考慮考慮陳兆瓊的建議。給趙王遞個信,再簡單不過的事。連親自出馬都不用。 湛秀寫好給趙王的信,喚來心腹:“把這封信找個人交給趙王,事后……你懂的?!?/br> 為了防止秘密被泄露,當(dāng)然是殺人滅口。 吩咐完這一切,湛秀放松地往地上一躺。 他承認自己有時挺意氣用事的,就像殺死崔公子一樣。崔公子在他眼里充其量只是個小丑罷了,他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里,要怪就怪他去招惹王徽容。那日宮中設(shè)宴,崔公子喝醉斥退了左右,一個人踉踉蹌蹌地往偏遠處走去。他不動聲色地跟上去,其實殺了崔公子對他來說并沒有什么益處,他只是一時意氣動了殺念,一個手掌劈過去打暈了他扔在太液池里,移動到死角,若非刻意,根本看不著。 還有,長安侯的父親重病,需要一位藥引,而那藥引只生長在涼囯境內(nèi),他只身前去尋找,這本是秘密事,可太子喝醉時無意說漏了嘴被服侍的宮女聽到。他在人前刻意塑造的就是花心浪蕩的形象,若是碰上俏麗的宮人,嘴上難免會攀談幾句,他雖然身份尷尬,但年輕俊俏,沒有宮女不喜歡的。偶然一次碰到了太zigong里的那位小宮女,她被他逗得心花怒放,他要走了她還拽著他說個不停,長安侯只身前往涼囯的事就被她泄露了出來。 坦白說,湛秀很嫉妒長安侯,嫉妒長安侯在永安城生死存亡之際能站出來力挽狂瀾,他若是有他的本事,漢國是不是就不會亡?其實他也明白,漢國大勢已去,魏是新興之秀,不可同日而語。最讓湛秀嫉妒的是他竟然要娶王徽容。所以他想讓他死!但是他沒那本事,充其量只能做個間諜罷了。讓薛芍藥傳話回齊國,正好齊國對長安侯恨之入骨,很樂意幫忙。 結(jié)果長安侯不僅沒死,還立了大功回來。 多么有城府的一人,竟然被黛妃迷倒,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也難怪好端端地要解除與王徽容的婚事,是徹底被那女人迷住了吧?說起來他還要感謝黛妃呢。就連太子也被她迷住了。 他霍然睜開眼,似乎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太子和長安侯同時被黛妃迷???一個不理智,兩個都不理智嗎?這黛妃到底有多大的魔力?長安侯若是真被黛妃迷住,又是怎么精心安排一切利用她把涼囯攪得天翻地覆的? 湛秀猛地坐起來,仆人突然來報說:“公子,我瞧商姑娘在門口徘徊了好一會兒,老奴請她進來,她卻怎么也不肯進來。只托我轉(zhuǎn)告公子一句話?!?/br> 湛秀一驚:“什么?” “她希望公子可以離開永安?!?/br> 湛秀臉沉了下來,匆匆取了劍從后窗翻了出去輕身一躍攀至屋頂,找了個隱蔽處藏身。果然沒等多久,就聽見大門被踹開,以程青越為首帶著十幾個士兵氣勢洶洶地走進來,仆人嚇得不知所措跪在地上。一瞬間他什么都明白了,這是一個局。 若不是扯到王徽容,他絕不會走進這個局。陳兆瓊告訴他的那些恐怕也是對手設(shè)的局。對手很明白他的弱點,聰明,但有時候意氣用事。 暮色茫茫,冷風(fēng)刺骨,他茫然得不知道該逃向何方?;I謀已久,卻敗露得這樣快。 相信過不了多久就會有大批的士兵開始全城搜捕他,他根本無處可逃。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連她最后一面都見不著。也不知道她回來了沒有。 悄悄摸到王家,到了門口卻又踟躕起來,滿面苦笑,見到她又有什么用呢?說不定還會連累她。 而且又怎么會那么巧她剛好回來? 搖搖頭正準(zhǔn)備離開,突聽身后車聲轔轔,一眼望過去,正是王徽容平素乘坐的馬車。 他想上天總算善待他一回。可以再見她最后一面,因為太過驚喜,一時忘了閃避。 王徽容下了車朝這邊望了一眼,然后低聲不知和仆人說了什么,仆人紛紛退下。她款款走來:“你怎么躲在這里?” 湛秀十分驚訝,平日王徽容根本不會主動與他攀談,這次……他眼里帶了笑,不答反問:“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就剛剛?!?/br> 湛秀哦了一聲,彼此都沉默下來。他想他有那么多哄姑娘的辦法,面對她卻一句也說不出來。究其原因,他覺得那些話用在她身上是褻瀆。 “你怎么在這里?” 湛秀說:“我來找遙遙……” 王徽容看著他,似要將他看穿:“我回來的路上碰到了阿遙,她已經(jīng)什么都告訴我了?!?/br> 湛秀皺眉:“遙遙告訴你什么?” “還能是什么?殺死拓跋囂的兇手……是你?!?/br> “所以你是在拖延時間,等著人來抓我嗎?” “不?!蓖趸杖輷u頭,“我是來救你的。” ☆、喜歡 長樂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中鐵馬金戈,魏軍二十萬大軍在護城河對岸安營扎寨,永安城是六朝古都,每一朝都曾大規(guī)模地修繕過,無論是從外觀上還是防御能力上已臻至完善。魏軍若是強攻不僅會對永安城破壞極大而且也會損失慘重。 魏國皇帝派了一波又一波的謀臣說客前來說服他父王投降。那時他不過才十五歲,他聽說魏國的太子像他這樣的年紀(jì)時就已經(jīng)可以獨當(dāng)一面,代父執(zhí)政了。但他是獨子,又天生容貌昳麗。父王幾乎將他寵上了天,十五歲的他對囯事政務(wù)一竅不通,整天只知道斗雞走馬,心血來潮時還會偷偷溜出宮跑到胭脂巷里坐在青樓的雅間里像個浪蕩公子一樣競拍花魁,坦白說,他并不覺得那花魁漂亮,只是覺得好玩罷了。 臣子們上疏指責(zé)他無德,但父王只有他這么一個兒子,那些臣子們想換太子也沒法換,真是讓他們失望了。他父王會笑著對大臣們解釋說:“太子很聰明,只是年紀(jì)小,玩心重了些?!?/br> 是的,他確實聰明。凡是看過的書幾乎是過目不忘,那些經(jīng)義太傅只講一遍他就能懂,而且還會舉一反三。 那時他不無得意地想,他生就這樣的容貌,又聰明機敏,恐怕上天都要嫉妒呢。 可誰知道那一天來得那樣快。囯破得那樣快,逃無可逃,他親眼見到父王殺死三個jiejie,只因他不想漢國的公主淪落為魏國權(quán)貴的玩物,但是父王怎么又忍心,忍心只留下他一個人面對所有的惡意呢? 囯破之勢已不可挽回,父王留下他只是因為心里還殘存著一絲希望,殘存著他的兒子這樣聰明過人,這樣天賦異稟,說不定將來有一日可以重建漢國呢?所以他用一座瀕臨死亡的危城換取了他的平安。 魏國皇帝封他為長樂侯,呵,長樂侯,意思很明顯,你只要負責(zé)一輩子吃喝玩樂就行了,別打什么歪念。 可是他怎么能忘記那些屈辱和父王jiejie們血淋淋的尸首呢? 一開始他想過要逃,逃到齊國去,像伍子胥那樣舉一囯之兵力為父報仇,可是逃不出去,反而被囚禁在永安城里看著魏國一點一點變強大。他想,魏國怎么會有這么多能人呢,一個長安侯就已經(jīng)令人如此忌憚。不由又想到父王底下的那幫臣子,耿直直諫的少,阿諛諂媚的多,也難怪天要亡他了。 既然逃不了,那就想著法子折騰吧,永安城防守空虛是他傳的訊,太子和趙王明爭暗斗了很多年,他就想著法子挑撥。崔公子的死是他所為,拓跋囂的死也不過是他和涼囯聯(lián)手下的一手好棋。他自認為天衣無縫,誰知還是被識破了。韜光養(yǎng)晦了這么久,他也只是才剛剛開始啊。 呵,長安侯,長樂侯,只有一字之差,他卻被他處處壓制。真是好不甘心,布局這么久,到頭來終是一場空。只能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