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脊柱神經(jīng)受損，可能沒法再站起來?！?/br>
    楚子沉簡短的說明了這個嚴(yán)重的傷勢，出乎意料的，顧然并沒有表示出任何震驚和無法接受的表情，他那對漆黑的眼眸竟然慢慢亮了起來。

    顧然的唇角扭曲除了一個快意的近乎惡毒的微笑，他似乎完全沒有理解自己的傷情對他自己而言代表了什么。他只是喃喃的從唇齒間丟出四個碾碎的字：“百倍以報……”

    很難相信，那樣暢快淋漓的笑聲是從一個嘶啞破碎的喉嚨中傳出來的。林醫(yī)生一時以為顧然無法接受事實(shí)，差點(diǎn)就要給他打安定劑。

    “不要擔(dān)心，我很正常?！鳖櫲坏哪樕弦琅f掛著那古怪的笑意，也同樣掛著他剛剛情緒過于激動，大笑著涌出的淚水：“九年了，我終于等到今天……耀陽殺身之仇得報，我就是沒命也沒關(guān)系?！?/br>
    “我只是在品味復(fù)仇的快意?！?/br>
    第六十四章

    新雪又落，宛然一年深冬。

    楚子沉這些天以辦公室為家，累極了也只是在辦公桌上伏案小睡一會兒。柳章臺和蘇折一改之前的悠閑日子，成了楚子沉帳下的兩位得力助手。

    倒是顧然，林醫(yī)生一直把他看管的死死的，堅持不肯再讓他做任何跟復(fù)健無關(guān)的事情，反而讓他偷得多年來都沒有的清閑。

    冬至那天，顧然的身體總算恢復(fù)了一些，已經(jīng)能自己cao控那把有些熟悉的輪椅。林醫(yī)生跟在顧然身后寸步不離，按照他的要求準(zhǔn)備了幾盤熱氣騰騰的羊rou餡餃子，在身后照看著顧然，默許他自己搖著輪椅前去十三組辦公室探望。

    忙成狗的大家萬萬沒想到能看到一只身體大好的組長，紛紛對此表示驚喜感動種種情緒不一而足。顧然揮了揮手示意先別說廢話，指了指最角落里僵硬的半背過身去的身影：“把他給我拎過來?！?/br>
    好久不見，老組長的要求就如此簡單粗暴，簡直讓人無法拒絕。柳章臺作為一個扶風(fēng)弱柳的女漢子率先領(lǐng)命，把這個身影連人帶椅的環(huán)抱起來，畢恭畢敬的放在了顧然的輪椅前。

    這個身影……這個身影整個人都僵硬了。

    毫無疑問，發(fā)現(xiàn)顧然前來造訪就第一時間縮到墻角里的人，也只有羅政無疑。

    他實(shí)在是歉疚非常。還沒成年的孩子，身上最大的一筆債也就是跟狐朋狗友去網(wǎng)吧包宿的錢，哪里欠過人命這么珍貴而高昂的情分！

    感激二字已經(jīng)無以為報，這幾個月的工資盡數(shù)被他用來買各種營養(yǎng)品，流水一樣的托人帶給顧然，然而他自己心虛到連探望顧然一樣都不敢。

    顧然懶洋洋的單手支著腦袋，命令道：“說話?！?/br>
    即使萬分關(guān)心顧然的身體健康，反復(fù)在口中確認(rèn)他正在好轉(zhuǎn)的消息，然而真的跟顧然面對面了，羅政卻連對上他的視線都不敢，只是低聲含糊的從嗓子中囁嚅出幾個音節(jié)：“組、組長……”

    顧然顯然不是治愈的小天使，看了羅政窩窩囊囊的這副熊樣，他微微抬了抬眼皮：“說人話。連貫完整的人話?！?/br>
    羅政沉默了一會兒，手腳都因?yàn)檫^于緊張而發(fā)涼冰冷，指頭也在不自覺得微微顫抖，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擠出一句帶著哭腔的：“組長對不起！”

    他本來還有更多話能說的，比如說都是我連累了組長，比如說以前一直不聽你的話我真的很后悔，比如說組長以后我都聽你的，比如說組長我害你成了這副樣子……

    然而他嗓子干澀，火辣辣疼的厲害，好像被什么東西堵上了嘴，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顧然嗤笑了一聲，撐著額頭的手略正了正，改為撐住自己的下巴，右手伸到深深低著頭的羅政腦袋上，握住一縷頭發(fā)，輕輕揪了揪。

    “我聽林真說，我命大沒死，是因?yàn)橛腥丝刂莆已貉h(huán)，沒讓我失血過多，直接被推進(jìn)太平間里。羅政，你說幫忙的人是誰？”

    “……我做的太少了。”

    顧然又不留情面的嗤笑了一聲：“小崽子你今年多大，成年了嗎？毛長齊了嗎？你組長我既是你前輩，又是你上司，做這么點(diǎn)破事純粹職責(zé)所在，更別提還能順路報仇。就算那人不是你，是蘇折，是章臺，是楚長原，我也照樣這么干……你這幅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臨幸了你，你恨不得九死以報一睡之恩呢?！?/br>
    楚子沉：“……”

    柳章臺：“……”

    蘇折：“……”

    羅政：“……”

    ……等一等，那個“臨幸”和“一睡之恩”是怎么回事？

    果然是組長傷勢沒好全，不由自主的滿嘴跑火車了嗎？

    “行了。” 顧然不耐煩的輕喝了一聲，右手微微用力，提著羅政的頭發(fā)把他的腦袋拽了起來，不容躲閃的對視上羅政的目光：“你沒成年，又不是局里早培養(yǎng)出來的，按說讓你見個血都要打報告批準(zhǔn)。這次是我錯估，把你牽扯進(jìn)我私人恩怨里；何況你能cao控血液，這才保下我這條命，更別提你還是個沒多少經(jīng)驗(yàn)的新人……”

    顧然的語氣已經(jīng)變得十分嚴(yán)肅正經(jīng)：“你做得很好了，羅政。置地而處，我也做不到你這么好了?！?/br>
    羅政怔怔的跟顧然對視，只從那雙往常充滿了冷淡挑剔的眸子里看到了無盡包容。

    顧然的表現(xiàn)一直不近人情，當(dāng)然可能他的本性本來就不近人情。在羅政心里，這位組長一天到晚除了找茬罵人之外就沒有別的本領(lǐng)，整個十三組里跟羅政相處最多的人是他，然而羅政最不想親近的人也就是他。

    真的論起來，他在背后咒罵這位組長祖宗十八代也是常有的事。

    然而關(guān)鍵時刻，卻是顧然飛身過來撲開自己，連半點(diǎn)猶豫都沒有的代替他壓在巨石底下。事發(fā)之后，組長也一掃過去的刻薄，幾次托人安慰自己，這次更是親自出馬。

    ……他不但太感動，也實(shí)在是太后悔了。

    他從沒有一刻如同現(xiàn)在，這么輕松，又這么后悔，后悔自己曾經(jīng)小人的心思，后悔自己背后對顧然那些暗搓搓的咒罵。

    羅政眼圈慢慢泛紅，鼻翼也有些翕動，眼看就要痛哭失聲。

    論起安慰孩子，顧然完全不是熟練工種，倒是論起如何多快好省的罵哭小孩兒，他能有一籮筐經(jīng)驗(yàn)。不過凡事都要做全套，會哭總比發(fā)木強(qiáng)。正當(dāng)顧然打算勉強(qiáng)充做慈愛的長輩安慰一下羅政，右手也改抓為摸的時候，羅政卻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嚇了顧然一大跳。

    這孩子飛身撲到顧然身上，哽咽幾聲，抖著哭腔顫聲說：“組長！我會給你養(yǎng)老的！”

    楚子沉：“……”

    柳章臺：“……”

    蘇折：“……”

    顧然……顧然震驚過度，一時失聲。

    還沒到四十、一點(diǎn)都用不著別人養(yǎng)老、嘴炮能力沒有受損、而且擁有豐厚福利待遇不缺退休金的顧組長驚訝了，顫抖了，要不是身體沒養(yǎng)好就險些把這熊孩子一巴掌抽出去。

    偏偏蘇折還唯恐天下不亂，強(qiáng)忍笑意道：“恭喜組長……恭喜組長喜當(dāng)?shù)?/br>
    羅政這些天精神不穩(wěn)定，顧然一時抽他不得，不過面對另外一個自己一手養(yǎng)起來的小崽子還是能動一動的。他揮揮手，示意柳章臺過來：“你去糊蘇折一臉，再喂他點(diǎn)酒?！?/br>
    偌大的十三組辦公室，霎時間雞飛狗跳起來，好不熱鬧。

    也終于改了改那死氣沉沉的工作狂氣氛。

    不方便行動的顧然還支使林醫(yī)生出去打了盆溫水，難得的把溫情角色一扮到底，擰了條毛巾給羅政擦了把臉……雖然看他臉上的那表情，充分顯示了他很想把這不成器的東西摁死在水盆里。

    等哄好了孩子，顧然才獨(dú)自跟楚子沉又進(jìn)了里間詳談。楚子沉這些天每次都將近凌晨才睡，或者干脆徹夜不眠，自然是為了觀看天象，趨查大勢。

    顧然聽了楚子沉一番詳細(xì)而明了的講解，輕輕搓了搓手指：“白澤？我上次問起的時候，你不是說已經(jīng)派人去查看過了嗎？”

    “白澤的確還好好的封著，但封印被那一通亂炸，仿佛有些受損。那封印手法極古，就算是我想封上，也許斟酌行事，何況天象預(yù)示如此——欲定山海，先探白澤?！?/br>
    顧然琢磨了一下楚子沉的用詞，重復(fù)道：“探？”

    “是‘探’，不是封，更不是殺。”楚子沉正了正容色：“白澤乃是奇獸，更與人類有交，趨吉避兇，更是協(xié)助過黃帝。如今我方雖有很大優(yōu)勢，但也到底難免陷入僵持局面，我猜若是與白澤溝通一番，應(yīng)有很大轉(zhuǎn)機(jī)?！?/br>
    “那就去吧?！鳖櫲粨]了揮手：“楚相，我已經(jīng)托權(quán)給你，組長是你不是我了。如果你要我代為鎮(zhèn)守，一句話的功夫。我天生心小，裝了自己那點(diǎn)仇恨和那點(diǎn)情誼就夠了，不玩那些爭權(quán)奪利的事?！?/br>
    楚子沉笑了：“暫不急，我要把組里徹底壓下來，也要讓顧組長有時間緩一緩傷勢。預(yù)計里是一周后出發(fā)。組長不用上火的。”

    “我不上火?！鳖櫲挥謶醒笱蟮膿巫×讼掳停骸吧洗挝揖拖雴柲悖惝嬓窍髨D就算了，為什么把麒麟畫的栩栩如生，偏偏把‘永夜’的惡蛟畫成一條軟趴趴的毛毛蟲？”

    “唔……”楚子沉略停片刻，終究還是解釋道：“我之前跟龍子結(jié)過梁子，‘永夜’昔年曾有過幾分龍運(yùn)，如今雖然只殘留半分，但我還是有所顧忌，沒有盡數(shù)照實(shí)來畫。”

    “哦。”顧然沒什么誠意的抬抬眼皮：“害我白開心一場，我還以為‘永夜’成員都萎了呢。”

    楚子沉：“……?。?！”

    這信息量略大的感覺！

    ————————

    楚子沉這段時間一直忙于公務(wù)，不要說上學(xué)了，就連家都很少回。傅致遠(yuǎn)對此表示十分大度的理解以及……心塞。

    要知道，他們確認(rèn)關(guān)系后，真正在一起耳鬢廝磨的時間連一個月都不到，連個蜜月都不算，更不要說什么其他了。

    在楚子沉稍稍空閑，能給他打個電話，說說情話，略作修整的時候，傅致遠(yuǎn)措辭委婉的表達(dá)了自己豁達(dá)表象之下的深深怨念。

    楚子沉聽了之后沉默良久，然后用一種不太確定的口吻，輕聲道：“那……不然……么、么、噠？”

    傅致遠(yuǎn)……傅致遠(yuǎn)血量清零，已被萌殺。

    是誰教楚子沉這個的？簡直太犯規(guī)了！

    更犯規(guī)的是楚子沉掛斷電話后，竟然又發(fā)給了傅致遠(yuǎn)一條短信：同心塞，也想你，么么噠=3=

    #論現(xiàn)代社會究竟污染了楚子沉多少#……

    傅致遠(yuǎn)半捂著臉，同樣發(fā)了條短信回去：qaq快回來，這話我們當(dāng)面說。

    楚子沉：對，在臥房里說。

    傅瑾瑜再下樓來找二哥吃飯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自家二哥表情飄渺，恨不得立刻羽化登仙而去。

    ……身為自己二哥的腦殘粉，傅瑾瑜相當(dāng)好的美化了傅總的形象。話說，傅總的那副表情，其實(shí)就只是yy過度腦補(bǔ)過多而已吧！

    第六十五章

    “所以您要重新勘察白澤封??？”

    “不錯。這次你要跟我一起去。”楚子沉將桌面上散亂的銅錢收拾起來：“把東西備齊——帳篷、食水一類，我們也許要在那里呆上一段時間?！?/br>
    蘇折猶豫道：“楚相，其實(shí)檢查封印的話，一天時間就差不多了?！?/br>
    “是啊?！背映廖⑽⒁恍Γ骸安贿^除此之外，我更傾向于跟白澤喝幾次親切友好的下午茶?！?/br>
    白澤本來就是仁獸，楚子沉做出雙方交流溝通的選擇也并不意外。只是蘇折依舊遲疑了一會兒：“我覺得，跟從您的人選，還是雷炎比較好。他有些朱雀血脈，也許跟異獸也許有些共同語言。您知道的，我身體里有蠱，這些奇獸并不是都喜歡我?！?/br>
    “恩，不過我還是帶上你比較放心?！背映辽衩氐男α诵?，手指摩挲了一下刻在桌面上的星象紋路：“帶上雷炎……我實(shí)在是膽戰(zhàn)心驚啊?！?/br>
    “雷炎的忠誠度沒有問題?！碧K折以為楚子沉懷疑雷炎，連忙出聲解釋：“組長對他一向倚重，他為人憨厚，也沒什么二心。”

    “不不不，跟那個無關(guān)。”楚子沉的表情多了幾分戲謔：“我是擔(dān)心，如果我?guī)е籽?，有人會貪圖他的美色。”

    蘇折：“……哈？”貪圖他的美色？什么意思？就雷炎那五大三粗的鐵塔漢子，竟然還能稱得上美色？

    等等！蘇折看著楚子沉臉上那玄妙的微笑，覺得心緩緩提起了一線——楚相非要帶上我走，不會跟自己的長相有什么關(guān)系吧？

    ————————

    “打個電話就好了，你還特意趕回來?！备抵逻h(yuǎn)傾身給楚子沉倒茶：“沒想到你要軋著新年出去。今年過年早，我本來還打算帶你回家的?！?/br>
    “這個不急。”楚子沉接過茶水，含著笑凝視著傅致遠(yuǎn)，唇角微勾，意態(tài)悠然：“以后還有幾十個新年，我總不可能次次都過年都出差的?！?/br>
    “天，你誘惑我?！备抵逻h(yuǎn)抄起一旁的檔案袋象征性的擋了擋，卻既沒有遮住楚子沉的眼睛，也沒有遮住他自己的眼睛：“不是說君子端方自持嗎，我真是受了歷史好大的騙?！?/br>
    楚子沉大笑起來：“君子端方是不假，但面對意中人的時候，你也肯規(guī)規(guī)矩矩，握一握手都先上個名帖嗎？”他帶著笑意的目光在傅致遠(yuǎn)臉上一寸寸流連而過：“不知你肯不肯，反正我是不肯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