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到如今的模樣，還有未知令她恐懼的病癥，鳳玉急了：“醫(yī)者父母心，治病怎得還立規(guī)矩？”

    小僧彌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慧禎大師的規(guī)矩，眾所皆知。”

    聞言，鳳玉再也抑制不住心頭怒火，冷笑道：“我堂堂德親王府嫡女，不是大jian大惡之人。大師說他十不醫(yī)，你倒說說看，我符合哪條？”

    “不得無理！”德親王妃沉聲道，若有所思的淡淡掃過鳳玉，微不可見的蹙眉，替鳳玉賠不是。

    小僧彌也不介意，女子最在意容貌，鳳玉的模樣，的確心急。

    “母妃……”鳳玉抖了抖唇，想要?jiǎng)穹∩畯?，帶她一同前去見慧禎大師，她自有法子讓慧禎大師同意給她醫(yī)治。

    德親王妃抬手，打斷了鳳玉的話，警示她一眼。

    慧禎大師德高望重，平日里不輕易見客，今日找鳳瑤一敘，難得的造化。

    鳳玉氣得渾身發(fā)抖，氣息不穩(wěn)。王妃分明是怕她攪黃了鳳瑤！

    鳳瑤心里有另外一番計(jì)較，慧禎大師對(duì)外說有十不醫(yī)，卻沒有明文規(guī)定哪十不醫(yī)。而她跟在云初的身旁，確定慧禎大師不治不仁不孝，不善不義，大jian大惡之人。

    那么慧禎大師不醫(yī)鳳玉，是了解了她的稟性？

    沉斂心思，隨著小僧彌去了慧禎大師的禪房。

    禪房內(nèi)，供案上線香燃上，煙火飄渺。

    慧禎大師盤腿打坐，手中敲著木魚，誦念經(jīng)文。

    鳳瑤安靜的跪坐在慧禎大師身后方的蒲團(tuán)上，雙手合十，跪拜佛祖。

    目光落在身側(cè)另一個(gè)空著的蒲團(tuán)，中間似有淡淡的蓮花印紋，那是云初專屬蒲團(tuán)。他每月都會(huì)來一次國寺陪伴慧禎大師，她便跪坐在如今膝下位置，與他們一同做早課、晚課。

    這一坐，便是一個(gè)時(shí)辰。

    鳳瑤膝蓋木了，除了痛再無其他的感覺。這副身子?jì)少F，從不曾長跪那么久。身子也虛，如今已經(jīng)是有些頭暈眼花。

    “施主來了。”慧禎大師放下木魚，回身上下看了鳳瑤一眼，眼底含著悲天憫人的大愛，越發(fā)的祥和和藹。起身請鳳瑤在一旁的炕上坐下，小幾上擺放著一副殘棋?！霸黄逅囋桨l(fā)精進(jìn)，再過幾年，倒能與初兒相當(dāng)?！?/br>
    鳳瑤一怔，元一？

    文成侯一夜間滿門被滅，只留下在外求學(xué)的鏡墨瀾。坊間傳言是仇家尋仇，皇上命大理寺徹查此案，如今兩年時(shí)間過去，依舊沒有結(jié)案。反倒是鏡墨瀾不知為何，竟皈依佛門，改法號(hào)元一。

    她竟不知拜入慧禎大師門下。

    “施主，與我佛有緣?！被鄣澊髱熎阋槐宀?，微微一笑：“尋常人不能心無旁騖打坐，少有定性，施主體弱，能堅(jiān)持這許久，倒是難得?！?/br>
    “弟子喜靜，臥病在榻時(shí)讀過一些佛經(jīng)?！兵P瑤捻起一顆棋子，擺放在棋盤上。原本必輸?shù)木謩菖まD(zhuǎn)乾坤，似柳暗花明。

    元一的棋路與云初相似，而她在瓊?cè)A殿無事時(shí)，云初便與她對(duì)弈。日升時(shí)，一同去銅雀臺(tái)彈琴。這兩樣得了幾分云初的傳授，而眼前這盤棋，云初與她講解過，所以她會(huì)破解之法。

    慧禎大師只看一眼，渾濁的眸子里，閃過晦澀的光芒：“你悟性極佳，與沈丫頭有些相像之處?！?/br>
    鳳瑤攏在袖中的手指一緊，喃喃的囁嚅道：“紅顏薄命?！?/br>
    “施主伸出手來?！被鄣澊髱熢邙P瑤身上，看到了幾分沈楚卿的影子，但是一個(gè)眼睛清澈干凈，毫無心計(jì)。眼前之人，目光雖然清透，深處卻似有濃霧遮擋，無法窺其心境。

    鳳瑤露出手腕。

    慧禎大師替鳳瑤診脈，意味深長的說道：“施主服用了碧云仙根，補(bǔ)了不足之癥，但切記不得大喜大悲，心思深重，不宜養(yǎng)病?！?/br>
    鳳瑤微微一笑，緘默不語。

    慧禎大師收攏棋盤上的棋子，慈祥的說道：“與老衲對(duì)弈一局。”

    “獻(xiàn)丑了?！?/br>
    鳳瑤沒有刻意掩飾棋路，轉(zhuǎn)眼間，與慧禎大師對(duì)弈三局。

    “大師棋藝高深，弟子服輸。”鳳瑤放下手中的棋子，這一局，足足下了半個(gè)時(shí)辰。

    慧禎大師哈哈大笑：“老衲若不曾記錯(cuò)，施主十歲心智未開便遭了橫禍，如今醒來不過幾月，有此棋藝了不得！”

    鳳瑤端著茶杯飲了一口，淡淡的蜜桔香味在口腔蔓延。微瞇了眼，眸子里蘊(yùn)含著濃的化不開的笑意。

    “天色已晚，弟子改日再來拜訪大師，告辭！”鳳瑤身子疲倦，今日來此的目地已經(jīng)達(dá)成，便無意逗留。

    慧禎大師請小僧彌將鳳瑤送回去，目光復(fù)雜的看著棋盤，這三局，都是云初開創(chuàng)，就連他初初與云初對(duì)弈，都要慎重冥思，而鳳瑤卻是不做思想，窮追不舍。

    一道雪白的身影從屏風(fēng)后徐徐而來，看了一眼棋局，冷冽的眸子似暈染了一團(tuán)濃稠化不開的墨。

    “你如何看？”慧禎大師不知云初為何要他以此試探鳳瑤，她身上有沈楚卿的影子，只能說是緣分，不能有過多的奢望。

    他知云初心里有個(gè)結(jié)，對(duì)沈楚卿的虧欠。

    沈府冤案因他而起，沈楚卿因他而亡，莫怪他放不下。

    “難為你了?！被鄣澊髱焽@息，世間萬物，自有定數(shù)，不可強(qiáng)求。

    云初將鳳瑤下的棋子，一顆顆收回，拆解她的套路。當(dāng)棋盤上，只留下黑色棋子時(shí)，云初心中不可抑止的震動(dòng)。

    慧禎大師看著棋盤上的字，掩不住眸子里的驚異。

    云初緊抿薄唇，細(xì)看下，指尖似在微微顫抖。

    “卿兒死，她醒了，這其中定有牽連?！痹瞥蹼m覺得荒唐，但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v然鳳瑤天縱奇才，也不會(huì)知這棋局。更遑論，她的木樨閣與瓊?cè)A殿一模一樣。

    處處透著詭異，無法解釋。

    云初眼睛里迸發(fā)出森冷的寒芒，倘若這一切都是人為，出自她的手段……

    眸子里似凝結(jié)著層層寒冰，手中的棋子化為粉末?？粗鄣澭劾锏膽n慮，淡然道：“弟子心中自有分寸。”

    ☆、第二十一章 賜婚

    國寺后，有一塊藥田。

    這個(gè)季節(jié)，開滿了花，姹紫嫣紅。

    鳳瑤抱琴，站在藥田邊上的茅草廬子門前，思緒萬千。開春與他一同來的時(shí)候，這塊藥田還是綠茵茵的小藥苗。他說待藥草成熟后，他收她為弟子，傳授醫(yī)術(shù)給她。

    但是她沒有等到。

    也好，她要做的從來不是他的徒弟。

    鳳瑤推門而入，茅草廬里她曾經(jīng)寄放過一樣?xùn)|西。

    廬子里微暗，一道挺拔的身影立在藥架前。鳳瑤嚇得背貼在門板上，面上蒼白的看著他，顯然是未曾料想到他在這里。

    聽到動(dòng)靜，云初停下手中的動(dòng)作。側(cè)頭見是鳳瑤，眸子里并無詫異，仿佛她出現(xiàn)在這里，并不奇怪。

    自然，能夠?qū)⑸虺渑c他之間的事情，調(diào)查清楚明白，這塊藥田更不是秘密。

    鳳瑤穩(wěn)定心神，放下懷中的琴，走到藥架前，站在他的身側(cè)，看著簸箕里裝滿了連根拔起的貓爪草。擼起袖子，熟稔的拿著一旁的剪刀，剪去莖部及與須根，掰下塊根，擱置在旁邊的木盆里。

    “別亂動(dòng)。”云初聲音冰冷似碎玉，清冷的眸子落在她手上，看著她處理藥草，眉梢微動(dòng)。

    “手上沒有傷口，無妨?！兵P瑤不在意的搖頭，貓爪草塊結(jié)有小毒，卻也有解毒散結(jié)的功效。

    云初看著她俏皮的眨了眨眼，沖他晃了晃沾著泥土的手，眸光幽邃黯然。

    鳳瑤看著他捂著唇輕咳了幾聲，朝內(nèi)室走去。背影挺拔宛如蒼翠松柏，卻透著nongnong的寂寥與落寞。

    處理好貓爪草塊結(jié)，云初一直沒有出來，只有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聲。

    鳳瑤凈手，翻找出幾味藥，搗碎了，捻起一小塊，進(jìn)了內(nèi)室。遞給云初道：“含著。”

    云初躺在床榻上，目光清淡的落在她的手上，綠瑩瑩的汁液極為的奪目，她靠近了幾步，藥草的氣息更為濃郁，并不算難聞，透著絲絲縷縷的清香。

    “鳳小姐懂醫(yī)。”清雅的嗓音悠然輕飄的從他薄唇溢出，透著一絲慵懶散漫，細(xì)聽下，又似有些輕嘲。

    “久病成醫(yī)，國師大人應(yīng)當(dāng)比我更能體會(huì)其中含義?！兵P瑤似笑非笑的說道。

    云初手微微一頓，眼皮微掀，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鳳瑤，稍稍停頓一下，輕飄飄的落在她手中的藥草。少頃，云初輕輕笑了一聲，眸子里波瀾不興，神色清淡如月華皎皎，溫和從容，卻又透著不可靠近的疏離：“鳳小姐如此認(rèn)為，便是如此罷?！?/br>
    鳳瑤并未被他敷衍冷嘲感到不滿，跪坐在床榻邊，將藥塊遞到他的唇邊：“快含著，我備了酥糖?！?/br>
    云初面容冷沉，緩緩的閉目，側(cè)對(duì)著鳳瑤。

    和煦的陽光透過窗欞漫漫灑在他的身上，徐徐涂抹出一片溫暖之色。他閉眸的霎那，鳳瑤敏銳的捕捉到他沉寂的眸子里，一閃而逝的黯然。

    誰會(huì)知曉，名揚(yáng)九州，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有大才之名的堂堂大舜國國師，厭惡藥中苦澀之味。

    必吃之藥，他都會(huì)煉成藥丸。

    無法煉丸的藥，能推則推，有時(shí)為了不喝，竟會(huì)耍一些小脾氣。

    而她手中的幾味藥，微苦能咽，卻是他不喜的。

    鳳瑤眸子里閃過一抹狡黠，悠悠然的說道：“國師自己擅長藥理，若怕我手中的藥有毒，斷不會(huì)由著我安然站在這里。莫不是……怕這藥苦？”鳳瑤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他，自然沒有錯(cuò)過，他眼睫微微顫動(dòng)，嘴角噙著一抹淺笑：“唔，的確有些苦，不過與國師大人給我的藥，算不得什么?！?/br>
    “鳳小姐不必言語激我，你比我更適合食用手中之藥?！痹瞥跎裆蛔儯曇羟謇涞统?。

    無論她如何，云初始終淡然處之，不緊不慢，仿佛永遠(yuǎn)都是一副好脾氣，不會(huì)動(dòng)怒。

    鳳瑤和他朝夕相處過三年，他處事溫和，不過是一種浮于表面的面具，并非他的脾性。他真正的殺伐果決，隱匿在心底深處。

    “咳咳……”

    云初拳頭抵在唇邊，隱忍的咳嗽。

    鳳瑤看著他面色蒼白，薄唇淡淡的粉，微微蛻皮，心一沉，手貼在他的額頭。

    果然，發(fā)燒了！

    不由分說，將藥塊塞進(jìn)他的嘴里。

    云初眉頭深皺，正要吐出來。

    鳳瑤緩緩的說道：“這個(gè)時(shí)候小僧彌應(yīng)當(dāng)在藥田，你若吐出來，我便喊非禮了?！?/br>
    云初抬頭看著她，他的瞳仁黑得泛著一絲幽藍(lán)，偏他因病眸子里一片水潤，波光漣漣。鳳瑤望進(jìn)他的眸子里，仿似深不見底的水潭，似要將人吸納進(jìn)去。

    他怒了？

    鳳瑤淺笑：“我知你討厭我，若是因?yàn)檫@藥，引來了小僧彌，到時(shí)候便是說不清楚了。事關(guān)女兒家清白，依我的身份，母妃斷不會(huì)輕易的作罷。屆時(shí)，皇上給我們賜婚，便得不償失?！?/br>
    鳳瑤拿著一粒酥糖，遞給云初。

    云初驟然拽著她的手腕，眸子里透著刺骨的冷意：“目地！”

    鳳瑤神色寧靜柔和，凝視他的眼睛，許久，看著他輕笑了一聲。宛如高山流水，明月清風(fēng)。

    “國師大人多想了，我不過是記掛著你的救命之恩罷了。”鳳瑤忍耐著手腕上的痛楚，面上卻不顯半分：“你這樣看著我，我會(huì)以為國師大人其實(shí)對(duì)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