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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如意娘在線閱讀 - 第19節(jié)

第19節(jié)

    ——倔強(qiáng)。

    越是難過,越是透不過氣來的時(shí)候,便越是要讓自己明媚鮮妍起來,在一切自己知道優(yōu)劣的地方做到無懈可擊,比旁人更快活鮮明、酣暢淋漓的過活。至少要讓那些喜愛她、不錯(cuò)待她的人,不會(huì)因?yàn)樗y過消沉起來。至少不要讓自己看上去很可憐。

    這姊妹二人用各自的風(fēng)格較勁著。

    不過琉璃顯然比如意更艱難些——畢竟如意更多是同自己較勁,琉璃卻是和幾乎所有同窗公開較勁。

    她放出“有本事也拆穿我”這種話來,眾人自然都意識到她的身份有所隱瞞。

    雖一時(shí)也都不敢猜想她就是當(dāng)朝公主,但除了皇室宗親誰還敢宣稱“看是你們尊貴,還是我尊貴”?何況她還偏偏同張賁有親。

    公然取笑張華也就罷了——一來張華確實(shí)做下了貽笑大方的丑事,二來他們都還是小孩子,也無法認(rèn)真同他們計(jì)較。何況張華終究不過是天子寵妃的哥哥,而天子一向是不大聽信枕邊風(fēng),抬舉外戚的。

    但若得罪一位貨真價(jià)實(shí)的皇室宗親,尤其是已冊封了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謂欺軟怕硬,眾人都不敢再有什么過分的舉止。

    但畢竟都是心高氣傲之輩,也不可能就這么消停下去。便開始刻意的躲避、孤立他們——不同他們說話,對他們視若不見、聽若不聞。

    初時(shí)琉璃還得意,心想這些人果然沒有同她正面硬抗的膽量。

    但張賁只是苦笑——他無法向這個(gè)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小表妹解釋,孩子之間還有一種欺負(fù)人的法子,叫“不帶你玩”。比起相互欺凌來,這種冷暴力更陰狠些也不一定,因?yàn)榍罢吣阒辽倏梢苑纯梗梢栽诜纯怪凶屌匀嗣靼啄愕钠沸浴?/br>
    可如今,他只怕是再無法改變局面了。

    而隨著時(shí)日漸久,就連琉璃也開始意識到,她令他們的處境變得更糟糕了。

    那些人不但沒有改正,反而還變本加厲。就只是他們換了一種手法,令她憋了一身力氣卻無法施展罷了。

    恰博士們講到邵公諫厲王弭謗一章,她讀至“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四個(gè)字時(shí),忽就煩躁的想,厲王竟為此而沾沾自喜,莫非他竟不知自己已然自絕于萬民了嗎?

    可連殺謗都不能止謗,她又能做些什么來改變現(xiàn)狀。

    琉璃越來越厭惡去上學(xué),只心里梗著一口氣不肯屈服。

    這一日徐儀終于尋到時(shí)機(jī),向他阿爹問出了琉璃的身世。

    徐茂原本在處置各地送來的信件,聞言手上不由就停了一停。片刻后他將其余雜務(wù)悉數(shù)丟開,抬手示意徐儀坐下說話。

    “這件事原本打算過幾年再告訴你,不過既然你問起來了,我也不好再瞞著你?!?/br>
    徐茂語氣頗有些嚴(yán)肅,倒是讓徐儀略有些緊張起來——他想,看來如意的身世比他想象得更加沉重,只怕不止是他幼時(shí)聽過的那些。

    果然,徐茂并未直接切入正題,而是先問了一句,“你可知道李斛?”

    徐儀先是搖頭,隨即忽的想起些什么,“河南王……李斛?”

    徐茂道,“就是他?!逼毯笥指袊@,“……想不到兵敗十年之后,依舊有小兒知道他河南王的名號?!?/br>
    徐儀便知不妙——他既然知道河南王李斛,當(dāng)然就知道此人是個(gè)叛臣。

    李斛本是北朝重臣,以軍功起家,封豫州刺史。后不知怎么的同北朝皇帝鬧翻,遂率部歸降國朝。他經(jīng)營河南日久,在汝南、潁川一代勢力強(qiáng)盛,人稱河南王。天子也便就勢封他為河南王。李斛手下有一支虎狼之旅,兇殘驍勇,曾一戰(zhàn)屠殺數(shù)萬人,連平頭百姓也不放過。汝南小兒夜啼,大人們便恐嚇“河南王來拿你”。徐儀之所以知道這么個(gè)人,也正是因?yàn)樵谙嗫h讀書時(shí)同窗有個(gè)汝南人。

    莫非如意竟同此人有關(guān)嗎?

    徐茂追憶道,“當(dāng)年李斛率部歸降,河南四郡來歸。天子為豫州,也因有心驅(qū)使他做北伐前鋒,便對他極為優(yōu)待。他不知從誰那里聽到你姑姑的名聲,非要娶你姑姑為妻,天子便命你姑姑下嫁……”

    徐儀一言不發(fā),只安靜的聽著。

    徐茂便接著道,“但北伐接連失利,不久之后天子便同北朝議和,命李斛回朝。他生性狠戾,有鷹視狼顧之相,非安份之人。天子便遷徙其民,變更其軍,想要架空他。未幾,李斛便借口打獵,趁機(jī)離開長安,起兵叛亂了?!?/br>
    徐儀喉嚨有些發(fā)緊,“那姑姑她——”

    “自然是被丟在了長安,不但你姑姑,李家老幼家眷悉數(shù)被丟在長安,也因此天子不曾及時(shí)察覺他的反心。”徐茂道,“……那個(gè)時(shí)候你姑姑便已有了身孕?!?/br>
    “如意她……”

    “——就是那個(gè)遺腹子?!苯忉屒宄?,徐茂便揉了揉眉心,道,“所幸是個(gè)女孩兒,天子尚還能容得下她。又自知虧待了你姑姑,便視如意如親生,出生便封了公主。”

    徐儀心想,如親生,自然就是非親生。說的再好,做起來也還是另一回事。

    但再怎么不好,也總好過她那個(gè)天性狠戾涼薄,竟將妻兒丟棄送死的親生父親——這姑娘的父女緣真是下下運(yùn)。

    徐茂道,“天子自己是不可能去揭破這些事的,所以我便一直沒有告訴你。這件事,并不影響如意的身份。你——”

    徐儀抿唇一笑,道,“不論她是不是天子親生,都是姑姑的女兒、我的表妹沒錯(cuò)?!辈贿^對于他這位素未謀面的前姑父兼真正的岳父,徐儀卻毫不掩飾唯恐其不死的用心,“李斛已伏誅了嗎?兒子聽汝南人提起他,仿佛他依舊在世?!?/br>
    徐茂笑嘆道,“自然是死了——只是他威名赫赫,故而早些年河南一帶叛亂都假借他的名號。不過,這些年天下日趨安定富庶,汝南、潁川一代已早無異心。昔日李斛所部羯人,也被分而化之。就算李斛再世重生,也難鬧出什么動(dòng)靜。何況是那些假的。”

    徐儀這才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見徐儀已又開始瀏覽書信,便轉(zhuǎn)而問道,“這次聚儒辯經(jīng),阿爹去嗎?”

    徐茂一目十行、一心兩用的分揀閱覽著書信,隨口嘆道,“不過是為人作嫁罷了……”然而片刻后還是道,“去還是要去的。”

    徐儀很快便明白,何以他阿爹要感嘆“聚儒辯經(jīng)”是替人做嫁。

    這年冬至月,大皇子向天子上書,請求在學(xué)宮前重修孔廟,同時(shí)征集天下儒生入京講學(xué),以傳承經(jīng)典。

    聚儒辯經(jīng)——竟是繼修建靈谷寺后,大皇子為自己搏名造勢的又一次倡舉。

    天子不由就同徐思抱怨,“這是在逼朕讓位呢!”

    他雖嘴上恨恨的,但究竟是誰在逼誰,天子也并不是沒有自覺——他已近知天命之年而大皇子也十五歲、主持過許多事務(wù)了,遲遲拖延著不肯冊立太子,口口聲聲大皇子體弱多病……何嘗不是對兒子殘忍至極?

    臘月里,大皇子又著了風(fēng)寒——原本他想硬熬過去,免得又落人口實(shí)。然而這半年來殫精竭慮,不論心神都已疲憊至極,到底還是在天子面前露出了行跡。

    天子見他面容蒼白、搖搖欲墜,然而強(qiáng)撐著不肯露出疲弱之態(tài)來,不知怎么的心里忽就有些愧疚,便強(qiáng)令他早些回去歇著。

    夜間忽就記起他離開前回頭望過來時(shí)的目光,便再也睡不著了。

    他便問徐思,“朕對維摩是不是真的太狠心了?”

    徐思沉默了片刻,給他攏一攏棉被,道,“您說呢?”

    天子便嘆道,“有人說,朕拖延不決,是在坐等維摩自己病死,好如愿冊立——”

    徐思便將他擁進(jìn)懷里來,道,“別說了。”

    天子背過身去,道,“也不知維摩是不是聽信了這些胡言……”

    可這究竟是不是胡言,連天子自己也辯解不了——以其體弱多病,故而拖延不冊立,豈不就是在等著他自行死去好讓出路來。

    作為天子,他知道自己并非僅僅因?yàn)樗綈鄱春枚伞?/br>
    但在對維摩天長日久的虧待中,他作為父親的那一面,終于還是蘇醒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_(:3ゝ∠)_

    我果然還是不適合日更……趕稿的時(shí)候沒時(shí)間琢磨些亂七八糟的,就能按著節(jié)奏把劇情發(fā)展到預(yù)設(shè)的地方。

    但一日更了,立刻就找不到節(jié)奏了。明明昨天就該寫到的進(jìn)度,居然今天還沒寫到……

    可惡明天一定寫到!寫不到就雙更!

    ☆、26|第二十六章

    大雪紛飛不止,天地間霧蒙蒙一片,庭院里早已是銀裝素裹——就只有中央通往正殿的道路上因清掃過后撒過粗鹽,落雪即化,留白出一線延伸至殿外的濕潤的青黑來。

    因是正旦日,殿內(nèi)久違的迎來外朝的訪客。宮娥們比平日里更勤奮雀躍些。雖被規(guī)矩束縛著,不敢嘰嘰喳喳的議論起來,然而每個(gè)入殿進(jìn)程過茶水的小姑娘,都忍不住“道路以目”,興奮的用目光交流起來。

    一時(shí)掌侍女官探頭過了望了一眼,女孩子們才忙克制好了,端正嚴(yán)正的各歸各位。

    卻也還是有俏皮的忍不住相互約定,“回去再同你說!”

    兩盞茶功夫,殿內(nèi)訪客終于起身告辭。宮娥們的目光不由又齊齊望過來。

    如意同徐儀一道從殿里出來,依稀覺著這一日背上刺刺的,仿佛被很多人偷覷著一般。然而她回過頭去,卻只見一切入常。

    她便只以為是自己的錯(cuò)覺——這樣的大雪天,四下沉寂無聲,按說該比平日更寧靜些才是。

    她在檐下拉上觀音兜,同徐儀一道走進(jìn)雪里。

    白雪打在油布傘上,只有細(xì)密輕柔的簌簌聲。

    平日相見時(shí),如意都是一襲青衿深衣,做男裝打扮。徐儀看久了,今日忽見她的紅妝,不知怎么的就有些尷尬。這少女身姿纖秀,縱然是裹在厚重的冬裝之下,也依舊窈窕幽嫻。兜帽下的面容嬌憨秀美。她似乎也有些羞赧,面頰帶了桃花色,眸光半含在睫毛下,儀態(tài)楚楚動(dòng)人。已怎么都不可能錯(cuò)認(rèn)作少年。

    徐儀不能不意識到,她確實(shí)已長大到需要適度避嫌的年紀(jì)了。

    他便垂著眼眸不看她。道,“初六那日,館里大家約定了一起去郭祭酒家拜訪——因不知你的住處,便托我來問你,你去不去?”

    “旁人都去嗎?”

    “除去你……大約還有沭陽公主和張賁,旁人都是要去的?!?/br>
    像是同窗的壽誕一類,去不了托人帶件壽禮去,倒還不算十分不合群。但同窗結(jié)伴去給師長拜年這種事,也托故不去,就不只是不合群的問題了。故而明知她身份不同,徐儀也還是講話帶到,由她自己來判斷。

    果然,如意思忖了片刻,答道,“還是得先同阿娘商議過才行——稍后我再給你消息,可好?”

    徐儀道,“好?!?/br>
    已行至院門,兩人俱都停步。

    徐儀將要告辭,如意卻忽就叫住他,問道,“……表哥還繼續(xù)在幼學(xué)館里讀書嗎?”

    徐儀已十三歲了——幼學(xué)館學(xué)齡上限是十三歲,而國子學(xué)學(xué)齡下限也正是十三歲。

    徐儀卻沒想到如意會(huì)注意到這一件,思忖了片刻,待要作答,卻忽覺出有哪里不對來——如意今日的變化,似乎不能僅僅用換上宮裝解釋。她今日確實(shí)是有些茫然、羞赧的,他躲避也就罷了,似乎如意也在避免同他目光對上。

    他頓了頓,便道,“若我還留在幼學(xué)館中——你會(huì)覺著尷尬嗎?”

    如意臉上果然一紅,不由垂頭看向自己的腳尖。順著這提問,認(rèn)真又茫然思索起來。

    ——按著她平日的性子,必然是要疑惑的反問她為什么要覺著尷尬的。

    徐儀忽就意識到了什么——他回京也已快一年,同窗讀書這么久之后,和如意之間也不再是徒有其名、但實(shí)際上幾乎不怎么熟悉的表兄妹。且如意已過了十歲生日……這個(gè)時(shí)機(jī)應(yīng)當(dāng)是合適的。

    他猜測,恐怕是姑姑已將他們有婚約的事告訴如意了。

    徐儀是自幼便知道這件事,因此反而并不將這件事當(dāng)事。大約是因?yàn)樗羞€沒觸及男女之情的緣故,只覺著這是成人后自然而然會(huì)發(fā)生的事,便無所謂期待和尷尬。就只在幼學(xué)館中和如意重逢后,會(huì)想——這姑娘便是他的未婚妻,因而比旁人對她更加好奇和在意。

    再后來,和她越發(fā)的投契,對她也越發(fā)的喜愛和欣賞,婚約一事也就越發(fā)的順理成章起來。他既沒有懷疑了,便也安之若素。

    可此刻他卻不由就有些在意——如意是怎么想的?

    因此,縱然那句話純是為了試探如意的反應(yīng),問得十分不自然,他也并沒有改口,而是就勢等待起如意的答案來。

    徐思確實(shí)將他們有婚約的事告訴如意了。

    這世上但凡女子,無不從年幼時(shí)便聽大人取笑日后嫁人如何如何。因此對于婚約一事,如意懂得——但也純是一知半解的懂罷了,便說不上歡喜、驚慌、畏懼還是期待,就只有一些應(yīng)有的羞赧。何況這是自幼便定下的事,此前無人同她商議,甚至都無人暗示過她。忽就對她說“你同你表哥有婚約”,和胡亂通知她一件不知所謂的事,其實(shí)也并無多大區(qū)別。

    就只是——同她有婚約的這個(gè)人,是徐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