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予晴去書房，把他的課本稍微收拾整齊，江小嵩打來電話。

    她立即接起。

    “趙老師?！?/br>
    他們已經(jīng)幾天沒有見面，只是每天發(fā)信息，也不多。還有點吵架后的別扭。

    光是聽到他的聲音，趙予晴就已經(jīng)眼眶發(fā)酸。

    她深吸一口氣，“我在?！?/br>
    他一向知道她最在乎什么，直接說：“唐佳穎已經(jīng)醒了，恢復(fù)得還可以，至于住院費用，陳老師已經(jīng)代付。你不用擔心?！?/br>
    “知道了，謝謝你?！?/br>
    “立垣怎么樣？”

    “他……很累的樣子。還在睡。”

    “這件事跟他沒有一點關(guān)系。”

    作為醫(yī)生，江小嵩不想見到任何人自殺，但在內(nèi)心里，他不在乎唐佳穎的死活。這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他尊重。任何人都可以說他沒有道德，他不在乎。

    他覺得唐佳穎的問題在于既要又要，既想和老師在一起，又想有個好名聲。既想要愛，又想要錢，最后兩頭都沒落著。

    “唐佳穎完全是自作自受，如果她不和孟楠聯(lián)手曝光我們，立垣也不會實名舉報。就算立垣不做，我也會做?！?/br>
    趙予晴訝異：“你怎么知道的？”

    那天下手術(shù)臺，唐佳穎沒有看手機，就已經(jīng)提前知道他和趙予晴的帖子在論壇飄紅。只有一種可能，她是其中的參與者。孟楠會找上她也不意外。

    趙予晴閉上眼睛，“不要再和她起沖突。”

    “她都自殺了，我也不能怎樣?！?/br>
    “我明天也要陪立垣。實在很擔心他?！?/br>
    “嗯，有事找我?！?/br>
    明明年紀比她小很多，關(guān)鍵時刻，他能讓人感到扎實的被依賴感。

    電話不宜聊太久。

    她掛斷電話后，再去看一眼孩子。

    陳立垣已經(jīng)比她高很多，蜷在床上，好像和小時候一般大了。

    趙予晴把他的被子往上掖了掖。心里忽然不知所措起來。

    一整晚，趙予晴都在客廳睡。斷斷續(xù)續(xù)，隔一個小時就要醒來，去看陳立垣在不在。

    他仍然躺在被子里，半張側(cè)臉陷在枕頭里，睡得很沉。

    趙予晴稍微放心，才在凌晨四點睡過去。

    到了翌日八點，她睜眼，沙發(fā)太軟，很不舒服，找到拖鞋后，仍是去陳立垣的臥室。

    他姿勢沒變。呼吸卻有點不穩(wěn)，趙予晴搖搖他的肩膀，想讓他至少把早飯吃了。昨天一晚沒進食，一定餓了。

    陳立垣睜開迷蒙的眼睛，看了眼墻上的時鐘，也到了該起床的時候。

    他還有一部分作業(yè)沒做完，時間很緊，昨天已經(jīng)浪費了一整天時間。

    他強撐起上身，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力氣。應(yīng)該是餓了，但沒有吃飯的欲望。

    看到趙予晴擔心的樣子，陳立垣把她支出去，“我想喝口水。”

    “好，水馬上開了?！?/br>
    趙予晴快速來到廚房，等待水壺燒開。

    她開啟礦泉水，往熱水里兌了半杯，直到水溫可以飲用。

    匆忙返回臥室時，陳立垣已經(jīng)靠在床頭，額前沁汗，十分疲勞。

    見她回來，他接過水杯，剛喝下一口，他突然彎腰吐了。

    趙予晴讓他立刻躺回去，測他體溫，仍然是正常的，“怎么回事，是水的問題？”

    “沒，是我喝得太急了。”陳立垣想要下床，但肢體沒有一點力氣。

    趙予晴以為他還想躺下休息，給他拉被子，陳立垣順勢也決定再睡一會兒。

    她剛要走，卻看到枕頭下面有個盒子一樣的東西。

    好像是藥。

    她看了眼背對著她躺下的孩子，頓了頓，果斷抽出來。

    門外，她在手機上搜索，很快出結(jié)果。

    這，竟然是安眠藥。

    什么時候的事？吃多久了？為什么一直不說？

    趙予晴感到自己腦中某根弦崩掉，五臟六腑都被銳力劃傷。

    她竭力保持鎮(zhèn)定，卻忍不住手指發(fā)抖，撥通江小嵩的電話。

    鈴聲響

    了幾秒，很快被接通，趙予晴開口時，眼淚已經(jīng)止不住滑落，“小嵩，立垣好像病了。你方便過來一趟嗎？”

    后來，江小嵩無數(shù)次回憶，假如自己能強勢一點，會不會得到不同的結(jié)果，但他又不確定，趙予晴會不會討厭他。

    第70章

    抑郁癥。這個詞匯在網(wǎng)上被提及的概率之高,以至于很多人用來自侃與嘲諷。

    脆弱，矯情，賣慘,洗白,搏關(guān)注,財富密碼……類似的負面評價常常與抑郁癥關(guān)聯(lián)在一起。

    而真正了解，或接觸過這類患者的人,可能只占人群中一小部分。

    包括陳立垣自己,也沒有遇見過。

    今天周日,天氣好極了。

    樓下有小孩子們在廣場玩鬧。歡笑聲透過樓層的陽臺玻璃傳進臥室。聲音被過濾得悶悶的,不吵，反而增添了生機。

    按照平時，陳立垣會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一天。適合散步和打球。

    而現(xiàn)在,他只能坐在床邊，手肘搭在膝蓋上——就連這個簡單的日常動作,他都感到維艱。

    調(diào)節(jié)呼吸,他努力微笑,讓自己看起來若無其事，望著眼前的幾人，“我只是餓了，沒什么胃口,沒你們說的那么嚴重。散了吧?！?/br>
    抑郁癥？自殺？他才不會。

    可是，他現(xiàn)在連出門都困難,最多只能走到洗手間洗把臉。

    搞不懂為什么一夜之間會變成這樣。陳立垣覺得，他也沒有太受打擊。

    江小嵩身邊站著一位陌生男人,據(jù)介紹，他是一位精神科醫(yī)生,姓周。

    幾個小時前，江小嵩來到家里，為陳立垣做初步診斷，排查了一些簡單的病因。但更深入的，還需要去醫(yī)院檢查。

    陳立垣拒絕去醫(yī)院，一去醫(yī)院，想起陳錚，更想吐。

    見他的這些顯性癥狀，江小嵩和趙予晴單獨談話，再出來時，他們不再勸他去醫(yī)院，而是等了半個多小時，周醫(yī)生來到家里，為陳立垣診治。

    填過幾張表格后，陳立垣患的是中度抑郁癥，而且時間不短，昨夜才突然爆發(fā)。

    情緒低落，反應(yīng)遲緩，焦慮自責，少食少動，入睡困難，是該病癥的明顯表現(xiàn)。

    醫(yī)生給陳立垣開了藥，他吃過后，自我感覺精力恢復(fù)不少。也能喝下小半碗皮蛋瘦rou粥。除了，仍然做什么都提不起勁。

    “或者，我要去住精神病院嗎？那里伙食怎么樣，能訂到麥當勞嗎？最好帶上作業(yè)?！?/br>
    他以輕松的語氣提問，實際上，他的表情和語調(diào)都沒有變化，多說兩句話，就開始氣喘。

    周醫(yī)生是個一看長相，就容易讓人產(chǎn)生信任感的醫(yī)生，對他笑笑說：“現(xiàn)在還不到住院的程度，但如果不控制，突然惡化也說不定?！?/br>
    既然不用住院，也免去了麻煩，陳立垣扭頭：“晴姐，可以幫我把化學(xué)作業(yè)拿過來？”

    趙予晴頓了一頓，去書房取作業(yè)，放到他手邊，再帶周醫(yī)生走出房門。

    周醫(yī)生也覺得有點棘手：“要高考了啊，這有點難辦，藥物多少會讓他反應(yīng)比平時遲鈍?！?/br>
    此外，嗜睡，疲乏，腸道反應(yīng)異常，甚至神經(jīng)系統(tǒng)的影響……對于一個高考生來講，任何一個微小的不適，都會帶來巨大失誤。

    距離高考還有短短一個月，這個時候患病，也是不夠湊巧。

    趙予晴斟酌一番，斷然道：“先不考慮高考，只要他能恢復(fù)健康?！?/br>
    周醫(yī)生有點意外地揚眉，倒是很少遇見這樣的家長。

    “明白了，首先，不要做任何刺激他的事，盯著他按時吃藥，然后……”

    再囑咐幾句注意事項，讓趙予晴有事隨時給他打電話。

    趙予晴謝過醫(yī)生，送他乘電梯離開。周醫(yī)生再和江小嵩聊了兩句，與他們告辭。

    樓道中，只剩她和江小嵩兩個人。

    江小嵩一直望著趙予晴，她在經(jīng)歷最開始的無措后，很快振作。

    或許，每一位當母親的，總要是第一個站出來抵抗所有未知的兇險，不論發(fā)生什么。

    沉默之時，江小嵩握緊她的手。趙予晴從自己的思緒中驀然抽離，回望他的眼。

    他明顯看到她肩膀縮了一下，想要從他掌中抽離的動作。

    “立垣會好起來的?！彼吐曊f。

    江小嵩面對別的患者，從來不會說這句話——你會好起來的，重新獲得健康。

    因為意外總是會突然而至。作風嚴謹，是一個優(yōu)秀醫(yī)生的品質(zhì)之一。

    但此刻，除了這句乏力的安慰，他似乎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唯獨這樣一說，好像他們也會好起來。

    趙予晴看了眼門上的貓眼，肩膀松懈暫時下來，囁嚅著說：“謝謝你能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