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走了過去，沒有警惕的鈴聲，也沒有閃爍的燈光，仿佛這扇掃描門只是為了檢查旅客是否攜帶武器似的。

    “下一個?！毖膊閱T同樣坐在位置上，允許艾爾通過。

    忽然，他身后房門緊閉的辦公室打開了門。

    一名紅色長發(fā)青年走了出來，即使不需要特別說明，艾爾也知道那是卡笛，因為，自由聯(lián)邦上將的制服是深藍色的，擁有單獨的制式，肩膀上還要懸掛聯(lián)邦的徽記。

    他說：“等一下?！?/br>
    第36章

    卡笛看到了一張平淡無奇的臉, 淺灰色的短發(fā)和銀色的眼眸像極了摩爾人，正如這位旅客在身份編碼上的信息。

    洛奇.特薩特林，摩爾人, 自由旅客。

    普通得隨便都能找出上億個重名的信息, 他卻在掃描門傳到辦公室屏幕上的畫面里，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黑色的，在掃描門里透不出光的環(huán)狀物體, 像極了他在兇獸脖子上發(fā)現(xiàn)的項圈。

    哪怕之前十六次的錯誤, 也無法阻止他充滿信心的認為, 這一次絕對正確。

    因為那個項圈在掃描門里的影像, 和前十六次錯認的旅客帶著的裝飾物的材質(zhì)都不一樣。特殊、顯眼，擁有和那只項圈相同的造型。

    卡笛問道：“你脖子上的是什么？”

    “大人, 是項鏈。”艾爾臉上的表情誠懇，恭敬地回答道。

    “那就取下來?！?/br>
    卡笛第十七次重復(fù)他的要求, 哪怕前十六次, 他面前的人都帶著困惑的完成了他的命令。

    然后, 艾爾抬起了手。

    卡笛在對方毫不遲疑的抬手之后, 臉上的神情變得遺憾，暗帝是不會允許圈養(yǎng)的兇獸擅自取下項圈的, 說不定, 這一次和之前十六次錯誤的判斷一致，那個透不出光的黑色頸環(huán)，僅僅是這個摩爾人不知從哪個角落搞來的項鏈裝飾。

    “我不記得允許你擅自解開項圈。”

    在艾爾煩惱地要怎么收場的時候，聽到了令他討厭的聲音。他假裝服從卡笛命令的動作終于被打斷, 不用去思考取不下項圈該怎么收場。

    他只用思考，怎么擺脫這個陰魂不散的家伙。

    德雷并沒有帶上很多人，他出現(xiàn)的時候，身邊永遠跟隨著管家林斯特。

    他的語氣帶著嚴厲，甚至不滿意的說道：“我還以為你早就到達了目的地，結(jié)果還在這個地方耽誤時間?！?/br>
    “是、是這位巡查官先生要讓洛奇解開項圈的，大人?！蹦箍偸乔〉胶锰幇缪菡\惶誠恐的仆從，并且解釋了現(xiàn)在所處的狀況。

    德雷瞥了他一眼，當然知道這是無處不在的莫斯.肯特。于是，德雷轉(zhuǎn)向卡笛，說道：“既然是卡笛少將的要求，那么我可以破例一次。”

    在他說話的時候，德雷已經(jīng)靠近了呆站在一旁的艾爾，這位偽裝成灰發(fā)銀瞳摩爾人的小可憐，在自己出現(xiàn)的時候，就一言不發(fā)。

    德雷伸出手，輕而易舉地幫艾爾摘下了項圈，觸碰皮膚的指尖滑過他裸.露的脖頸，艾爾努力忍住沒在那種怪異的感覺下顫抖。他不習慣人形的時候和德雷靠得如此近，考慮到卡笛還在，才強行壓抑著想要揮開對方的欲望。

    而這個畫面，在卡笛看來，更像是奴隸、仆從面對主人的靠近害怕得惶恐發(fā)抖。

    這么膽小的一定不是那只殘暴的兇獸?？ǖ褲M心乏味滿眼失望，他無比想念那天晚上驍勇善戰(zhàn)的兇獸，更想念階下囚所說的兇獸兄弟。

    可惜，他沒有那個運氣，可以在小小的渡海港抓住他們。

    德雷說：“沒想到少將大人會親自駐守一個渡海港。”

    “我也沒想到暗帝會拿到自由聯(lián)邦的通行許可?！笨ǖ褜τ谶@件事耿耿于懷，在半個月前，暗帝的夜瑰還被列為禁止入內(nèi)的危險艦艇，沒想到，他居然敢從那艘龐然大物里下來，屈尊紆貴的待在允許入境的小型飛船里，出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

    “請問，少將大人對我的特殊喜好還有別的疑問嗎？”德雷笑著問道。

    “沒有?！痹诖_定眼前的摩爾人只是一個膽小如鼠的人類之后，卡笛連半點興趣都沒有了，他毫不客氣的轉(zhuǎn)身，懶得跟這個疑似導(dǎo)致他被發(fā)配邊疆的罪魁說話，碰的一聲關(guān)上了辦公室的門。

    艾爾沒想到會遇見卡笛，也沒想到會遇見德雷。

    自從他在森塞化出成年獸態(tài)以后，這位大人的態(tài)度就變得微妙。

    艾爾想起那兩個搖籃，一個隱隱帶有防腐劑的味道，一個造型像月牙一樣，雖然都不稱他心意，至少，算是示好的態(tài)度。

    主人向?qū)櫸锏氖竞谩?/br>
    現(xiàn)在，他感謝德雷的解圍又痛恨卡笛的搗亂，無論如何，他是繞回了原點。

    他不得不在過檢之后，在莫斯擔憂下登上了德雷的飛船。

    暗帝乘坐的只是一艘普通的商用飛船，林斯特在見到他的時候微微致禮，隨即將飛船調(diào)為自動駕駛模式，把飛船內(nèi)部最寬敞的地方留給了這兩個需要談話的人。

    艾爾覺得，他跟德雷沒什么好談的。

    德雷卻不這么想，他走近艾爾，手指上鉤住的項圈，聽從命令的恢復(fù)成手鐲大小的環(huán)。艾爾皺眉的盯著那個可惡的小玩意兒時，只聽見他說：“這是我家小寶貝曾經(jīng)戴過的東西?！?/br>
    艾爾看他一眼，鄙夷的神色表露無遺。

    愛寵的嫌棄，德雷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仍是好脾氣的問道：“你是自己說，還是讓我猜？”

    而他面前的人保持著沉默，絕不自掀底牌。德雷見識過艾爾的固執(zhí)，覺得自己的耐心在這只抓撓人心肝的寶貝兒身上提升了數(shù)十倍，哪怕他現(xiàn)在的外表平平無奇，灰色的短發(fā)與銀色眼眸沒有一絲和白毛小獸重疊，德雷還是能夠看出可愛的神態(tài)。

    倔強、高傲，偶爾脾氣暴躁，是一個非常難以馴服的小家伙。

    德雷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真誠，繼續(xù)問道：“艾爾，你是我的厭貓嗎？”

    “不是！”艾爾果斷的答道，他看清了德雷表露出來的失望神色。德雷認為他是在躲藏，但艾爾在拒絕寵物的身份。

    他們應(yīng)該是平等的，不存在任何服從的關(guān)系。

    艾爾迎上他漆黑的眼睛，說道：“我是生而自由的圖蒙提。”

    圖蒙提。德雷重復(fù)著他所說的詞，帶著奇異的音調(diào)的“圖蒙提”，大約就是他夢里都忘不掉的寶貝兒。

    白色絨毛惹人憐愛，烈焰獸態(tài)武力十足，是他搜索整個宇宙都找不到第二只的稀有兇獸。

    “圖蒙提?！钡吕捉K于準確無誤的復(fù)述出發(fā)音，“一直以來，你都想要救出你的同伴？”

    艾爾沒有回答，但德雷早就知道了答案。

    無論是滿身傷痕的夜明獸，還是疑似被飼養(yǎng)的小越，艾爾的目標明確得只需要他稍微思考就能想透。

    唯一令他煩惱和糾結(jié)的，還是救援與販賣的關(guān)系。

    而這樣的困惑，在艾爾敢和戰(zhàn)艦對抗，為小越拖延時間的時候全數(shù)消失。縈繞在德雷心里的所有問題都匯聚在一起，凝聚成無法抹去的欲望。

    他想得到艾爾。

    不管是寵物，還是其他，他想得到這只驕傲又勇敢的兇獸。

    德雷說：“我愿意用所有的財富和你談一場交易?！?/br>
    暗帝的所有財富是無法計量的，換成任何人站在他的面前，都愿意先聽一聽交易的內(nèi)容。

    但是，艾爾退后一步，眼神里透出的全是敵視。

    “我跟商人沒什么好談的?！卑瑺栆呀?jīng)完全沒有之前的諂媚奉承，他連真實的獸態(tài)都完完全全的暴露了，再隱瞞下去只不過是新一輪的自欺欺人，當他見到德雷再次擺出交易的姿態(tài)，心底壓抑的怒火瞬間點燃。

    他咬牙切齒的說道：“你的所有財富都是通過黑市得到的，我一點兒也不稀罕。因為，就是你的黑市能夠買賣兇獸，我們才會被捕捉！”

    德雷清楚的意識到，他所說的我們，是指那些弱小的兇獸。

    因為艾爾這樣擁有能夠與戰(zhàn)艦對抗能力的獸類，根本不會害怕商人的捕捉，在那些利欲熏心的人類得手之前，艾爾能將他們撕得粉碎。

    德雷看著他，激動的銀色眼睛即使在偽裝下，也會透出小貓威脅人似的色彩，哪怕沒有琥珀般澄澈的光，同樣令他心弦顫動。德雷很想撫摸面前憤怒的小寶貝兒，但從他的語氣、神態(tài)都能感受到他心底的抗拒，就之前德雷充滿期待的送上搖籃，卻得到了憤怒的回復(fù)一樣。

    在這一刻德雷忽然覺得，他找到了林斯特所說的那個關(guān)鍵，引發(fā)他們所有矛盾的關(guān)鍵。

    他說：“如果他們連活著買賣的價值都沒有，那些弱小的兇獸只會死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被人一層一層扒下皮來。”

    德雷的語調(diào)溫柔，帶著內(nèi)心深藏的情緒，說道：“艾爾，人類比你想象的更加殘酷、貪婪，當他知道一只兇獸活著比死了更有價值，就會讓它活下去?！?/br>
    第37章

    “所以, 我應(yīng)該感謝你賦予我們價值嗎？”艾爾臉上帶著嘲諷的笑。

    他見過太多陰險狡詐的商人，每一個都在為了自己的自私自利辯解，認為珍獸就該處于低人一等的位置, 就該等待人類的憐憫和估價, 從沒有意識到，能夠化形的珍獸，擁有和人類一樣的智慧, 也該擁有和人類一樣存在意義。

    每一個商人, 都和德雷一樣。

    飛船內(nèi)部規(guī)律的響起飛行時系統(tǒng)提示音的聲音, 將整個環(huán)境襯得無比安靜。

    德雷看著那張平淡無奇的臉上露出的哂笑, 感受到艾爾發(fā)自內(nèi)心的鄙夷，他仿佛能夠看見那雙琥珀色的雙瞳里涌起的嘲諷。

    艾爾一直是這樣。德雷想, 對他充滿敵意，偶爾的示弱都不過是為了逃走作出的偽裝。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錯了, 重新整頓自由聯(lián)邦黑市的時候, 德雷見過太多因為沒有拍賣價值, 被商人制成標本的戰(zhàn)利品, 也親耳聽見弱小兇獸見到幼崽死亡的嚎哭，商人們殺死那些毫無抵抗力的兇獸, 僅僅是因為沒有讓他們活著的價值。

    死了才能制成標本, 死了才能取rou煮食，省下了飼養(yǎng)的成本，達成更為簡單的目的。

    商人捕捉獸類的理由有時候無聊得令德雷皺眉，只不過是“看起來稀有”和“沒有見過”而已。

    德雷回憶著當初踏入陰暗逼仄的拍賣場后臺的場景, 隨意關(guān)起來的兇獸看起來和那群沒有化形能力的野獸一樣沒有反抗的能力。

    他無法決定兇獸不被捕捉，但他可以確保兇獸能夠活著來到他的面前。

    德雷看著面前銀瞳的艾爾，說道：“也許你認為，活著成為商品是一種悲哀，但我能保證的是，所有從我的市場賣出去的兇獸，都是我買下的?！?/br>
    即使競價人不同，帶走兇獸的買主也不同，他們無一例外都受到德雷的命令，這樣的方法，既不會暴露他與兇獸達成協(xié)議，又不會影響商人讓兇獸好好活著的積極性，會有越來越多的商人，為了高昂的價格，選擇將兇獸送到他的市場。

    “我為一開始誤會你為卡笛辦事道歉。”德雷在艾爾震驚的眼神里誠懇的說道，“但是我能保證每一只兇獸的安危，無論他是被拍賣，還是被劫走的?！?/br>
    艾爾確實是震驚的，暗帝的勢力從十年前忽然壯大以后，他們很少會在他手下的黑市接到求救的信號，從搜尋到的信息之中也能得到珍獸發(fā)來的安撫，讓他們?nèi)ふ腋枰仍耐?。他們終日奔波在不規(guī)范的小型黑市之中，否則，也不會遇到魯格。

    他說：“你和衛(wèi)良就是在干這種事？”

    衛(wèi)良是珍獸，顯然是知道德雷的打算的。

    “是的，他是支持者之一?！睕]有聯(lián)邦內(nèi)部的暗地支持，德雷根本不可能在別人的地盤上擴大黑市的范圍，“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們可以一起談一談?！?/br>
    艾爾銀色的雙眼看不到之前嘲諷的情緒，卻絕不是友善，他說：“你們是錯的?！?/br>
    用利益吸引人類，只會導(dǎo)致欲望膨脹，還有無法預(yù)知的災(zāi)難，商人會為了錢讓珍獸活著，也會為了更多的錢去捕捉更多的珍獸。

    然后，他聽到德雷反問道：“那你告訴我，什么才是對的？”

    能夠完全保護這些化形獸類不受侵害的方法，在自由聯(lián)邦根本就不存在。德雷是馮克帝國的人，他清楚在帝國的領(lǐng)土上出現(xiàn)兇獸買賣會引來多大的血雨腥風，私自買賣兇獸的商人會像古老的審判一般在黑市外公開處決，這樣傳統(tǒng)又殘忍的手段讓帝國君主的心狠手辣停留在民眾的心里，從來沒有商人敢挑釁君主的威信。

    但是，這是自由聯(lián)邦。不是所有兇獸能夠憑借自己的力量通過出入境的審核加入帝國的戶籍，移民需要具備的條件可以阻止大多數(shù)出生在自由聯(lián)邦的兇獸生生世世的待在這塊土地上。

    哪怕是月澄這樣遭到拍賣的夜明獸，也希望可以回到曾經(jīng)居住的地方，然而，德雷只能讓他前往帝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