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妃耐著性子周旋：“瞧皇后娘娘說的，后宮諸事皆有跡可循，有法可依，豈能成為個人的一言堂！韓婕妤升品階的事，是太后的懿旨。臣妾也是聽旨辦事。但臣妾的確是教導(dǎo)無方。”

    上官露長長的‘哦’了一聲：“哪里是你的過失呢，你‘日理萬機’的，本宮知道你的難處。再說韓婕妤是蘭林殿的人，蘭林殿的主位是良妃，要說教導(dǎo)無方，也該是良妃的事。貴妃不必過于苛責(zé)自己，什么事情都替別人大包大攬?！?/br>
    良妃回話道：“娘娘教訓(xùn)的是，是嬪妾的過錯?！痹挳呂⑽⑻痤^，眼底隱隱泛著淚光，似有許多話想說。

    明翔懵懂，還以為母親無辜受牽連，心中難過不已。

    抬起頭看皇后，又不覺得皇后對母親有敵意，威嚴之中反而透著一股溫和和親近。

    上官露穩(wěn)住情緒道：“罷了?！边B句不痛不癢的話都沒說，周圍的人都明白，裴氏的靠山是皇后，皇后回來了，裴氏以后就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負的了。

    上官露意味深長道：“你們說這里一切都好，可本宮還是放心不下，沒法子，天生cao勞的命，難免要多問幾句，并沒有責(zé)怪華妃的意思，華妃可千萬不要放在心上?！闭f著，望進良妃的眼睛，“聽說你身子不好，眼下可見安了？”

    “回娘娘的話，已無大礙了?！迸崾蠝赝竦馈?/br>
    上官露冷冷睇了韓婕妤一眼，韓氏背上一下生出一層細密的汗珠，雙腿一軟，險些就要跪下來。

    上官露又道：“可既然一切都好，慶祥宮又怎么會無端端發(fā)生中毒事件呢？這就是你們口中的一切都好？”上官露手中的茶碗重重一磕，所有人均心頭一顫。

    華妃開口道：“娘娘，不是臣妾推諉，實在是宮里的人都是守本分的，娘娘在時用的什么人，而今還是這些個，臣妾一個都不敢動，都是信得過的?？蓱c祥宮不在后妃居住的內(nèi)宮之中，臣妾……也不是很方便老往三大殿跑，總有顧忌不到的時候。”

    “沒錯，此事不怪貴妃?！鄙瞎俾饵c頭，卻突然話鋒一轉(zhuǎn)，問：“明亭，本宮記得你小時候就很喜歡吃芙蓉糕，對吧？有一年過春節(jié)，你把謙妃娘娘給你二哥做的芙蓉糕都給吃了個干凈，可有這回事？”

    她是笑著說的，但眸中盡是殺意。

    裕嬪一下慌了，噗通一聲跪下來道：“娘娘明察，明亭還是個孩子，與此事無關(guān)啊?！?/br>
    明亭心中有鬼，立時伏地痛哭道：“母后，兒臣什么都不知道啊……”

    華妃用眼神示意，屏退眾人，只余下幾個有子女的高階妃嬪在場，其實儀妃和麗妃也想告退，奈何位份擺在那兒，只得硬著頭皮坐著看三堂會審。

    上官露并不著急，像逗弄獵物一樣，慢悠悠道：“你不知道什么？本宮什么都還沒說，你就亟不可待的說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倒是和本宮說說，你對什么事不知道？”

    明亭心中恨毒了皇后，但形勢所迫，只得一股腦的撲到裕嬪的懷里哭訴：“母妃，兒臣害怕，兒臣惶恐?！?/br>
    裕嬪直覺抱了一個燙手山芋，這是一頭喂不熟的白眼狼，行事之前瞞著自己，現(xiàn)在倒好，推脫個一干二凈，她丟已丟不掉，接了難道以后要和他坐同一條船等著船沉嗎？

    裕嬪悲戚的望著上官露，求情道：“娘娘，明人不說暗話，嬪妾是什么人娘娘心里最清楚，嬪妾對娘娘絕不敢有半句虛言，更不敢心存不該有的妄念，嬪妾真的一無所知啊。”

    上官露容色冷冷，眸如秋日深湖，面似染了深白月霜：“好！那明翔，你過來告訴母后，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見明翔有些忐忑，放軟了口吻：“好孩子別怕，過來告訴母后，為什么你送到慶祥宮的糕點里會有毒？”

    華妃和良妃一齊暗示明翔回話，他才踟躕道：“唔，回稟皇后娘娘，兒臣其實也……不知道?！?/br>
    明翔有一雙清澈的眼睛，說話直愣愣的與皇后對視一眼，復(fù)又默默垂下頭盯著自己的手指頭瞧。

    明宣怕明翔出事，出列道：“母后，此事怪不得四弟的，他也中了毒，

    142.延禧怨

    太后斜靠在軟榻上, 一群長相秀氣而陰柔的美少年簇擁著她，其中一個拿起一顆葡萄遞到她嘴里, 酸甜的汁水順著嘴角流下，少年立刻討好的湊上去用舌尖輕輕的舔走。

    太后咯咯的媚笑，眼角眉梢?guī)е靡猓骸敖K于下定決心斬草除根了？哼！哀家早就說過，對上官露那樣的賤人，絕對不能心慈手軟。”

    說著, 用手指抬起少年的下巴：“想當(dāng)初, 你們可都是她送進宮來的，想以此作為要挾我的把柄，現(xiàn)在可好了，你們的主子回來了，還不趕緊通風(fēng)報信去？！”

    那少年面露異樣的潮紅, 似乎是服用了什么藥物，精神處于高度的亢奮中, 一頭鉆進太后的懷里, 把臉埋在她的胸前, 像個小動物一樣蠕動著, 悶聲道：“什么主子！她一走了之，把我們這些人送進宮來就任由我們自生自滅, 最后還不是太后您收留了我們, 既往不咎, 還給我們一條生路。太后您對我們的再造之恩, 我們無論如何都不會背棄的！”

    “諒你們也不敢！”太后冷聲道, 當(dāng)年那些羞辱過她的人在上官露離開后都被她下令處死了，而今留下的這些個都是膽小怕事的，常年依附于她，再加上藥物控制，壓根飛不出她的五指山。

    她抬腳將繡鞋踢出去，另一個少年立刻匍匐著上前用手捧住她的玉足，完全不顧還有其他人在場，俯身親吻她的腳背。

    太后垂眸問道：“延禧宮那個段氏怎么樣？死透了沒？”

    “不吵不鬧，十分痛快?！笔缣m道。

    “也是?！碧簏c頭，“為了她兒子，也沒什么可怨的。”

    “天大的委屈，上閻王爺那兒哭訴去吧?！?/br>
    因為慶祥宮下毒一案水落石出，四皇子李明翔因誤食有毒的糕點，而替大皇子擋了箭，不但無過，反而誤打誤撞的立了功，明宣被皇帝封為親王，明翔便跟著被封了郡王。等級雖然不如親王，但卻是目下四個皇子中除了大皇子之外，唯一一個有王爵身份的。這個時候，但凡是個聰明人，就該知道大吵大鬧無濟于事，反而會讓明亭陷入朝不保夕的境地。還不如干脆背了這個黑鍋，給兒子留一線生機。

    其實段氏從前為人驕橫跋扈，樹敵不少，幾乎沒有人喜歡她，從她進了延禧宮沒人來看過她就可見一斑。但落到如斯田地——被苛責(zé)生活用度，日日面對申斥，坦白說，就算皇后不下旨殺她，段氏也撐不了多久了。但被自己的親生兒子出賣……還是十分可憐的。

    淑蘭長聲一嘆，宮里權(quán)利傾軋，總能逼出一個人心底最可怕的惡。使得骨rou兄弟骨rou相殘，父母子女互相計算。

    聽監(jiān)刑的太監(jiān)事后回稟，瘋瘋癲癲的段氏接到了旨意之后突然靜了下來，好像清醒了似的，還朝太監(jiān)行了個禮道：“請公公容許我換一身干凈的衣裳上路。”跟著一個人站在延禧宮的院子里仰頭望著天空。行刑的太監(jiān)上去催了好幾次，她都跟沒聽見似的，毫無反應(yīng)，口中嘀嘀咕咕的念叨著什么，太監(jiān)怕她又咒罵皇后，便豎起耳朵留神傾聽——黃葉無風(fēng)自落，秋云不雨長陰。天若有情天亦老，搖搖幽恨難禁。惆悵舊歡如夢，覺來無處追尋……

    而后她痛快的執(zhí)起紫金壺暢飲，酒液流的她滿臉都是，她哈哈大笑，酒壺從手中脫落掉地，她整個人也撲倒在地，腹中絞痛難耐，她便像一條大蛇蛻皮一樣扭曲的爬動，臉上的水分不出是酒還是淚，但是在那一刻，她知道自己一點兒都不恨上官露，真的，沒想到，最終還是上官露給了她一個痛快。

    死訊傳到玉芙宮的時候，李明亭暗暗松了口氣，還好，母親在最終的關(guān)頭還是替他承擔(dān)了一切，并沒有將他供出來！

    他心里五味雜陳，說真的，他已經(jīng)記不清母親的長相了，心里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是美麗的，優(yōu)雅的。每次進出，都有一群人圍著，涎著臉諂媚他和他的母親，而現(xiàn)在……她死了，一個延禧宮罪婦的死，連基本喪儀都沒有，更別提什么規(guī)格，薄皮棺材一裝草草的了事。與之相對的，是三大殿隆重其事的禮樂聲，李明宣和李明翔在萬眾矚目中封王，他不但不能去延禧宮看母妃，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去恭賀明宣和明翔兩兄弟。

    他恨得咬牙切齒，連舌尖都咬破了，都是上官露！

    是上官露這個女人毀了他的一切，本來今天的榮耀，所有的一切都該屬于他！

    封王的是他，坐在鳳座上的是她母妃。

    他一拳打在墻上，忿聲低吼：“李明宣！李明翔！”

    “你們以為有她保駕護航就萬無一失了嗎？”他拿起一把匕首，在手中把玩著，“她保的了你們一時，保的了你們一世？！嗬，現(xiàn)在的朝堂可不是過去的朝堂，我想問問，她泥菩薩過江，誰又來替她保駕護航？”說完，匕首飛出去，朝墻上一打，‘哐當(dāng)’一聲，一只釉彩花瓶落地，粉身碎骨。

    他一腳踩在碎瓷片上，死命的碾著，惡聲惡氣道：“我有耐心和你們斗到底，咱們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