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會驚動他人？”

    “殿下放心，都是輕車簡行，沒有番號?！?/br>
    安瑟斯點了點頭，算是放心：“繼續(xù)注意米亥魯那邊的動向?！?/br>
    “是，殿下！”

    凱伊應(yīng)下，正要告退，卻聽得山中遠(yuǎn)遠(yuǎn)傳來一陣喧嘩，人喊馬嘶，混亂嘈雜，安瑟斯心頭一震，疾步出院子，便見后山火光沖天，將黑沉沉的暮色映得通紅。

    “殿下，是行宮的方向！”

    凱伊話音剛落，年輕的皇儲已經(jīng)臉色一變，抬腿便沖了出去。

    第157章chapter151入縠

    柯依達(dá)只身一人出現(xiàn)在索羅私邸的時候，并沒有穿碼一身顯眼的軍裝，只是換了一身利落的便服，在外頭加了一件深藍(lán)色的斗篷。

    她掀起斗篷的帽子，露出精致但肅冷的容顏時，海因希里楞了很久。

    “我沒有想到，你會這么快過來。”他看看墻上的鐘，距離那位副官離開，只過去了三個小時，“看來，我的推測是真的？”

    柯依達(dá)面沉如水，聲音淡漠：“你說夠了？人呢？”

    海因希里笑了下：“這么急？你不問問我請你來做什么？”

    “在與你談任何交易之前，我要確認(rèn)他的安全。”

    海因希里收斂了笑容，冰藍(lán)色的眼里有莫測的光，在她的身上定格許久，終于側(cè)了身，讓出一條路：“好，你跟我來。”

    亞伯特此刻已被轉(zhuǎn)移到地下的私牢，四肢依然被套索緊緊綁縛在柱子上，藥力已經(jīng)滲入肌膚，游走全身，一撥接一波攻城略地，終于叫他意識模糊，暫時昏迷過去。

    柯依達(dá)隨著海因希里來到地牢時，正見這年輕人被綁在木樁上昏迷不醒，來時整潔的軍裝上衣已經(jīng)被剝?nèi)?，只剩下里面白色的襯衣，還沾染著之前打斗留下的血污。

    燦爛的金發(fā)凌亂地垂下來，蓋住了臉部的輪廓，但仔細(xì)看去，仍然顯得頹敗和虛弱。

    柯依達(dá)屏住呼吸，控制住沖上去沖動，只冷冷地看著海因希里：“你對他做了什么！”

    “這牛筋索上面的藥力太過霸道，他只是承受不住暫時昏迷而已。”海因希里淡淡地道，目光落在這年輕人身上，有些意味深長，“這孩子，比我想象要優(yōu)秀，為了擒住他，折損我一大批頂級死士。”

    他后面的話柯依達(dá)顯然沒有聽進(jìn)去，只冷冷道：“放他下來！”

    周遭的侍衛(wèi)沒有動彈。

    海因希里沉默了一陣，方才點了點頭，一旁的安諾德連忙吩咐侍衛(wèi)上去解開繩索。

    這牛筋索剛一解開，亞伯特便失去支撐一頭栽下來。

    柯依達(dá)看得分明，慌忙上前將他扶住。

    只見他面色灰敗，血跡斑駁，手指觸及之處遍體冰涼，柯依達(dá)看得觸目驚心，莫可名狀的痛意在心底蔓延，看向海因希里的目光驟然蓄滿怒意。

    “解藥！”她伸出手，向海因希里怒喝。

    公爵負(fù)手站在那里，看著她發(fā)怒的樣子，眼底微微暗了一暗。

    柯依達(dá)見他不語，怒意更甚：“你擒住他不過是為了引我過來，如今我人已在這里，走也走不了，你還有何顧慮！”

    聽他這樣說，海因希里眼瞼微抬，終是嘆了一聲，從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個瓷瓶來，扔了過去。

    柯依達(dá)接在手里，卻仍是目光炯炯的看他：“海因希里，你若是敢在解藥上動手腳，就別怪我同你魚死網(wǎng)破，誰都得不到好處！”

    “如你所說，你人已在這里，我又何必為難他？”

    柯依達(dá)死死盯了他許久，方才移開視線，低下頭打開瓶子，將解藥喂給這懷中的年輕人服下。

    須臾，他的氣息開始漸次回轉(zhuǎn)。

    柯依達(dá)松了口氣，這地牢里沒有床鋪，便只得扶著他在墻角的稻草堆上躺下來：“多久才能醒？”

    “等藥力全部代謝干凈，大概幾個小時吧?！焙Ｒ蛳＠锟粗?，“現(xiàn)在我們可以談?wù)劻?？?/br>
    柯依達(dá)沒有說話，亦沒有反對，只是在草堆邊盤膝坐下來，看著昏睡中的金發(fā)青年。

    海因希里看她不語，遞過一個眼色，示意周遭的副官和侍衛(wèi)退下，地牢里便只剩了三個人。

    “柯依達(dá)?！焙Ｒ蛳＠锷袂閺?fù)雜地看著她，“你可知道，你剛才的樣子，像極了護(hù)犢子的母獸?！?/br>
    仿佛旁人再踏入她領(lǐng)地半步，她變要沖上來將他撕碎。

    柯依達(dá)垂了眼瞼：“你不就是算準(zhǔn)了這一點，才敢如此大膽行事嗎？”

    “其實剛查出這件事的時候，我也很詫異?！焙Ｒ蛳＠锊恢每煞?，卻仿佛是想起了許多往事，“想不到當(dāng)年那個孩子，你終究還是把他生了下來?！?/br>
    “當(dāng)年，你就用他來威脅過我。”柯依達(dá)突然覺得有些諷刺，“想不到今時今日，你仍然用他成功地要挾了我，海因希里，你還真是知道我的痛處。”

    “那是因為……”海因希里嘆了一聲，有些五味陳雜，“我比旁人要了解你。”

    “所以?！笨乱肋_(dá)一頓，抬起頭來，“你想怎樣？”

    海因希里不防她如此直接，楞了一下，搖頭：“放心，我不會動你，我不過是要你在這里呆一段時間?！?/br>
    “安瑟斯已經(jīng)是名正言順的皇儲，且手握一方兵權(quán)，我在與不在，對他并不會有太大的影響?！?/br>
    “儲君之所以貴重，不過是因為一個名分，可古往今來，也多的是來不及坐上那個位子便死于非命的皇儲?！?/br>
    海因希里漫不經(jīng)心地道，柯依達(dá)瞇起眼，目光卻變得凌厲：“你在行宮，做了什么安排？”

    “就算是一方重鎮(zhèn)諸侯，手握重兵，也不是無懈可擊，不然你這位權(quán)重一時的樞機(jī)卿又怎么會乖乖地待在這里？”海因希里沒有回答，只是緩緩道來。

    柯依達(dá)抬頭看他，審視的目光如軍刀一般落在他的身上，良久，終于放棄似得嘆了口氣：“海因希里，看來你是不肯回頭了？”

    “事到如今，我可有回頭的余地？”海因希里反問，“儲君已立，接下來便是要為他鏟除一切障礙，你敢說我索羅家不是首當(dāng)其沖？”

    “我不是沒有給你過機(jī)會！”柯依達(dá)抬高聲線，“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使的那些鬼蜮伎倆，行政部那個書記官是什么來歷你以為我沒查出來！”

    海因希里臉色微變。

    “海因希里！”她抬頭直視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咬牙切齒：“你指使手下蠱惑娜塔莎覬覦御座，自己躲在背后坐收漁利，這就是你為臣之道！”

    她聲色俱厲，海因希里卻平靜下來。

    “柯依達(dá)?！彼Z氣平緩地道，“你的指控，并沒有證據(jù)。不然，你也不會放任我至今了?！?/br>
    “海因希里，你如今，享公爵銜，掌一方重兵，為封疆大吏，你的jiejie貴為寵妃，帝國二十多年來，可有虧待于你？”

    “帝國沒有虧待我，可這也是我賭上性命，披肝瀝膽，半生戎馬掙來的！”海因希里長身而立，地牢里昏暗的燈光在石青色的頭發(fā)上流瀉，交織著斑駁的光影，“權(quán)力之爭，如逆水行舟，不進(jìn)則退，柯依達(dá)，你我都沒有退路，不是嗎？”

    他看她一眼，湖色的眼瞳沉如深潭。

    柯依達(dá)突然覺得有些無力，沉默下來。

    身旁昏迷中的亞伯特突然開始輾轉(zhuǎn)反側(cè)，面部表情顯得扭曲痛苦。

    柯依達(dá)心底微亂，握住他的手，抬頭看時，海因希里倒是十分鎮(zhèn)定：“放心，只是藥力開始代謝，難免有些不舒服，熬過去就好了?！?/br>
    他回過身，不再看她：“距離他醒來還要幾個小時，你大可考慮一下，是否要配合我，重新扶持一位儲君。”

    他轉(zhuǎn)身出了牢門，很快變傳來鐵鎖落下的聲音，在空蕩蕩的走廊里回響。

    柯依達(dá)看著他遠(yuǎn)去背影，想起二十多年前第一次見到這位索羅少爺時候的情形，年少華美卻又深不可測的侯爵少爺，曾經(jīng)一同并肩戰(zhàn)斗開拓帝國歷史的戰(zhàn)友，在歷經(jīng)無數(shù)戰(zhàn)火的洗練與權(quán)力的角逐后，終于站到了她的對立面。

    她垂下眼瞼，深深地嘆了口氣。

    身邊的亞伯特開始睡得不大安穩(wěn)，時常輾轉(zhuǎn)，急促地喘息，額頭與背脊冒出細(xì)密的冷汗。

    柯依達(dá)看了許久，緩緩伸出手臂，扳過他的身體，將他攬到自己的懷中。

    她整個人沉靜下來，仿佛是感受到懷中的安定和暖的氣息，這年輕人的氣息似乎一時變得平緩起來。

    柯依達(dá)看著他的睡顏，一時間仿佛時光流轉(zhuǎn)，恍若回到那年戰(zhàn)火紛飛的哈得堡，她抱著剛剛出世的嬰兒輕聲細(xì)語地哄他入睡。

    心底堅不可摧的地方無聲塌陷，她輕緩拍著他的背脊，輕輕吟起久違的安眠曲。

    這一刻，這地牢里沒有帝國的公主，也沒有神鷹軍年輕的新銳，只有母親與她血脈相連的孩子。

    安瑟斯沖進(jìn)皇帝的寢宮時，火勢已經(jīng)從行宮西南邊角蔓延到寢宮前面的庭院。

    寢殿里卻是空空蕩蕩，不見人影。

    “別找了，父皇不在這里?！?/br>
    正惶惑間，身后卻傳來洋洋的聲線，他回頭看時，米亥魯正姿勢慵懶地靠在寢殿的柱子上，雙手抄起在胸前，表情懶散，漫不經(jīng)心。

    安瑟斯眼瞳一緊，手里已按在佩劍之上：“你將父皇如何了？”

    “放心，父皇只是晚飯后去了后山的溫泉，這火一時還燒不到那里去?！泵缀ヴ斴p笑道，“倒是你，安瑟斯哥哥，尊敬的皇儲殿下，還是擔(dān)心你自己的安危吧?！?/br>
    他話音未落，半空里已有數(shù)十枚暗器從四面八方襲來，直逼他的要害。

    “殿下小心！”

    凱伊一聲驚呼尚未落地，安瑟斯已經(jīng)縱身躍起，身形展動騰挪，避開兇刃，周遭已然殺出近百名黑衣死士，刀劍出鞘，將他二人團(tuán)團(tuán)圍在中心。

    “看樣子，你是特地在此等我。”安瑟斯深吸了口氣，整個人卻已經(jīng)鎮(zhèn)定下來，環(huán)顧四周，冷笑一聲，“看來海因希里·索羅公爵，還真是喜歡暗算別人！”

    “沒辦法，安瑟斯哥哥武勛卓著，手握一軍兵權(quán)，我若是要與你爭鋒，只能動別的腦筋了?！泵缀ヴ敽翢o愧意，“今天你死在這里，就當(dāng)是護(hù)駕心切，反而不幸葬身火海，這樣我也好向父皇交代。”

    先是在行宮之中縱火，誘使他匆忙闖進(jìn)寢宮，同時在寢殿周圍設(shè)伏，布下死士殺手，要取他的性命，這樣他安瑟斯死于非命，一場大火燒過，也只當(dāng)是他這位新晉的皇太子殿下時運不濟(jì)葬身火海。

    而僅剩了一位的男嗣的皇帝陛下，即便有所懷疑，也再無其他的選擇。

    米亥魯作為帝國僅存的一位皇子，順利成章，便可成為帝國下一位的儲君。

    果然是一條好計！

    安瑟斯在心中冷笑。

    自“維斯特動亂”以來，他便知道自己這位異母弟弟早已將自己視為眼中釘，只是一直隱忍著沒有表露而已，如今終于徹底撕破了臉。

    他垂下眼瞼，摩挲著佩劍的手柄，目光在雪亮的劍身上一寸寸掠過：“米亥魯，你打的確是好算盤，只是，你怎知道，今天敗在這里的，一定是我，而不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