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讓男人失去理智的，只有女人。尤記得倪家慧剛剛離開的那段時間，他也是這樣。

    兩年前的那個深夜，石巍收車回到家里，發(fā)現(xiàn)妻子倪家慧吃了安眠藥后，躺在衛(wèi)生間的浴缸里，熱水開著，不停地澆注在她失去了知覺的身體上上。

    倪家慧死后很久，石巍都不能從悲痛中走出來。

    最難過的時候，他經(jīng)常來找高興喝酒。不過后來他發(fā)現(xiàn)，繆薇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有一次他剛離開，就聽見繆薇在背后怦地一聲磕上房門，尖刻地對高興說：“成天就知道喝喝喝，倪家慧肯定就是被他氣死的?！?/br>
    “你這是什么話?！备吲d很生氣。

    “嘁，實話！估計倪家慧就是看準了他這輩子沒出息，絕望了，所以才自殺?！?/br>
    “……”

    “瞪我干啥，不是嗎？嫁給一個開出租車的司機，這輩子也別想有出頭之日了?！?/br>
    “我聽出來了，你這是后悔嫁我了?！?/br>
    “就是后悔了。高興，我想要的生活雖不是魚翅漱口、寶馬香車，但至少在逛商場時可以痛快地買下心愛的東西而不用看導購小姐的白眼，可你每個月賺的那點錢，我就連去市場買菜都沒有底氣。”

    原來女人都是這么勢利。石巍轉(zhuǎn)身走了，從那之后絕少登門。高興也不勉強他。兩個人想喝酒的時候就去辣豆腐快餐店。也就是自那晚之后，石巍發(fā)現(xiàn)高興工作更拼命了，也更省了，吃飯的時候都不舍得點rou菜。不過這樣似乎對于他和繆薇的關(guān)系并沒有多少改善。

    前段時間在辣豆腐吃飯，高興沮喪地對他說：“小薇搬出去住了。”

    “怎么了？”

    “還不是嫌我沒出息。”592高興拿筷子一下一下戳著盤子里的土豆。“我真恨自己，不能讓她過上好日子?！?/br>
    石巍嘆了口氣。“你已經(jīng)很努力了……。”

    “我真怕有一天會她會離開我……”高興憂心忡忡地說。沉默了兩分鐘之后，突然抬起頭，神情怪異地盯著飯店對面的一間金店，“巍子，我去打劫金店吧。只要我有了錢，小薇就不會離開我了。”

    端著盤子路過的服務(wù)員回頭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石巍罵道：“我看你真是瘋了。值得么？”

    高興沒有說話。不過石巍從他那雙瘋狂的眼神里看得出，他的答案是——值得。

    想到這里，石巍從高興的口袋里翻出了手機，翻到繆薇的號碼打過去。

    通了。石巍松了口氣，然而還沒等他開口，話筒里就傳來繆薇冷酷的聲音：“什么也別說了，離婚的這個決定是我經(jīng)過深思熟慮，并不是一時沖動……”

    石巍沉默了十秒鐘，說：“我是石巍，離婚的事以后再說，現(xiàn)在你老公喝多了，趕緊回來看看吧。”

    繆薇頓了頓，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冷笑：“……除了喝酒他還能干點什么？我真是受夠了，當初怎么就瞎了眼……”

    隨后啪的一聲，手機被切線。留下石巍像根棒錘似地杵在地上。

    5

    高興是在天快亮的時候被凍醒的。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根柱狀的東西，他冥想了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那是床腿。他睡在了地上，旁邊還有一堆嘔吐的穢物。頭疼得快要裂開。他嘗試著挪動了一下四肢，骨節(jié)發(fā)出喀喀的脆響，就像冬天被積雪壓住的枯枝一樣。

    他悲哀地放棄了掙扎。

    他的記憶在繆薇說出“離婚”那句話之后產(chǎn)生了斷層。

    他簡直想不起這個下午是怎么度過的，后來又是怎么把車開到辣豆腐快餐店的，更不記得是怎么回來的。

    胃部就像被火燒灼一樣疼。高興慢慢地扶著床站了起來，想去廚房找點水喝。昨晚沒有拉窗簾，可以看到外面已經(jīng)泛起了淡淡的天光。高興很久沒有這么早起床了。他的早上總是從中午開始的。

    床頭柜上意外地放著暖水瓶和杯子，還有一張紙條。內(nèi)心不禁一陣狂喜，一定是繆薇回來過。他迫不及待地拿起那紙，只見上面用圓珠筆潦草地寫了一句話。

    高興，我已經(jīng)幫你把車交班了，另外，暖瓶里還給你燒了熱水——巍子。

    高興頓時覺得胃更疼了。也不僅僅是胃，全身都疼，就像昨晚不是睡在地上，而是睡在在鐵軌上，被無數(shù)只車輪碾軋了一遍。他醉成那樣，石巍不可能不通知繆薇，可是她沒有回來。這說明她已經(jīng)真的下定決心了。

    他呆呆地望著窗外，陷入了可怕的沉思。

    走廊對面房間的門突然開了，592伸出一顆毛糟糟的腦袋。高興認得他，他叫龐海，陜西人，夫妻倆在附近的市場上推著車子賣rou夾饃。高興從來不光顧他的生意，擔心吃出頭發(fā)茬子。

    高興發(fā)現(xiàn)龐海的神情有點緊張。他左右看了看，然后鬼鬼祟祟地從屋子里推出一個年輕女人。女人染著一頭非常扎眼的黃發(fā)，靠近頭皮的地方已經(jīng)長出了一段黑的，因此整體看上去不倫不類。這么冷的天，她居然還穿著超短裙，并不怎么美觀的胖腿就象兩根凍腫了的蘿卜。

    她不是龐海的老婆。最近他老婆好象回老家了。

    女人踩著高跟鞋離去后，龐海拉緊的面部肌rou終于松馳了下來，現(xiàn)出一絲得意的笑。跟偷腥得逞的貓似的。就在他準備關(guān)上房門時，視線突然與高興碰撞在一起。登時，他緊張地瞪大了眼睛。兩秒鐘后他大力磕上了房門，好像是要掩飾什么。

    高興現(xiàn)在才沒心思關(guān)心別人的閑事。

    房門被人扣響的時候，高興剛剛喝了水回到床上躺下。他將頭從被子里伸出來，對著門口吼了一句：“誰？”

    “我，龐海。”外面?zhèn)鱽硪粋€刻意壓低的聲音。

    高興很不情愿地披衣開門。

    “你老婆最近不在家？”龐海站在門口，小眼睛往高興背后凌亂的房間瞟了兩眼，意味深長地問。

    “你有什么事？”高興皺眉。

    “沒、沒什么……”龐海欲言又止。

    “沒事我關(guān)門了?！?/br>
    “其實也有點……兄弟，剛才那女人你看見了不，覺得咋樣？”他曖昧地摸著鼻子。

    “什么咋樣？”高興莫名其妙地反問。

    “就是……我干脆直說了吧，她是干那個的，別看人長的不算漂亮，活兒倒不錯。我看你老婆也有一段時間沒回來了，難道就沒有點啥想法么……”龐海猥褻地吡著一口黃牙，“你要是想，哥就幫你介紹介紹……”

    高興頓時覺得吞了一只蒼蠅似的惡心。

    “你還是自己留著吧，我不好那一口?！彼麤]好氣地嘲諷一句，準備關(guān)門。不料龐海眼疾手快地插進一只腳。

    “等一等，哥有點事想求你?！饼嫼＝Y(jié)結(jié)巴巴地說，“那個……你能不能幫哥保守這個秘密，別叫你嫂子知道？”

    高興恍然大悟，原來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當然不能讓你白幫忙，哥準備了一點心意?！饼嫼Ｕf著，竟然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紅包。

    居然還是有備而來。高興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澳堑共挥昧?。我答應(yīng)你不說就是了。”他一口回絕。592

    “不不不，你一定得收下?！饼嫼＜钡媚樁急锛t了。他將紅包往高興的手里一塞，迅速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間。像是擔心高興追上來似的。

    高興明白龐海的意思。龐海是怕他出爾反爾，只有收了他的錢、受了他的好處，那才算正式達成某種默契。這就跟病人家屬硬塞醫(yī)生紅包是一個道理。

    “算了，反正是他自己一定要給的?！?/br>
    關(guān)上門，高興捏了捏那只油膩膩的紅包，感覺還挺有質(zhì)感的。打開一數(shù)，呵，整整一千塊。沒想到他出手倒挺大方。一千塊，那得賣掉多少個rou夾饃啊。高興下意識地聯(lián)想到龐海在街頭推著小車的瑟索發(fā)抖樣子。

    他必定反復(fù)權(quán)衡過，只要能夠保守這個秘密，花點錢遭點罪也沒什么。

    看著那一疊紅彤彤的鈔票，高興心底泛起一絲感慨——也許每個人都有著一些不欲為人知的秘密，為了保守這些秘密，他們愿意付出一定的代價。就象他當時被那個男人利用車禍的秘密進行敲詐，不得已去做一些事情那樣。

    嘿，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干了什么。他至今難忘接到這個電話時惶恐不已的心情，以及真相揭曉時的無助和抓狂。盡管對那個男人恨的咬牙切齒，但高興還是不得不承認，他是聰明的。他狡猾地利用了人性的弱點，不費吹灰之力的達成了自己的目的。

    ——突然，一個瘋狂的念頭跳進了高興的大腦。我何不仿效他的方法，利用敲詐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念頭一起，高興自己也嚇了一跳。

    太諷刺了吧，那個男人曾經(jīng)差點毀了他，可現(xiàn)在他竟然還想要以那個男人為師。難道他想成為第二個他么？他強迫自己摒棄這個可怕的念頭?？墒?，它就像一條蘇醒的蛇，在他的血液里咻咻地游走。

    是的，只有有了錢，才能給予繆薇想要的生活，才能挽回她的心。

    高興用力攥緊拳頭。何不試一試呢，或許真的會有傻瓜跟曾經(jīng)的他一樣，被一個突如其來的電話唬住。那樣的話，他就可以開出條件，讓他們付出一定的代價……

    6

    鍵盤上的十個數(shù)字似乎從未如此清晰。它們仿佛也知道，這一次組合的意義非同尋常。

    高興吸了一口氣，用拇指撥下了一個本地的手機號碼。本地手機卡是在前三位數(shù)字后面嵌有貝誠的區(qū)號。他覺得同城cao作應(yīng)該方便一些。

    “喂。”有人接聽了。

    這是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聲線甜美而歡快。背景飄蕩著輕柔的音樂。

    高興看看床頭柜上的小鬧鐘，時間是早上七點半。首先排除她是個普通的打工妹。她至少應(yīng)該是個小白領(lǐng)，有自己的車或是有錢打車，否則這個時間的她正擠在噪雜的公交車上。又或許她是一個家庭主婦，在老公上班后悠閑地收拾著餐桌。

    她一定想像不到，這個電話的到來懷著什么樣的目的，又會給她平靜的生活帶來一些什么變化。

    好奇的小氣泡在高興的心里輕輕晃動著。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將它們一一戳破。

    “嘿，”他模仿那個男人的語氣，“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干了什么?！?92

    女人先是愣了一下，接著訝然地發(fā)出了一聲驚嘆。這聲驚嘆就像小貓的爪子一樣，在高興的心瓣上輕輕地抓了一下。全身的神經(jīng)霎時被激活了，噼哩啪啦地發(fā)出類似于拔節(jié)的聲音。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興奮地等待著對方下一步的反應(yīng)。然而除了那聲驚嘆，女人沒有再發(fā)出任何聲音，輕柔的背景音樂也突然消失，話筒里變得一片死寂。

    她收線了……

    高興張著嘴，仿佛一條剛撈出來就扔進了急凍庫里的魚。真是太掃興了，他沮喪地想。正當他準備將手機從耳邊移開時，沒想到女人的聲音竟然又響了起來：“你……你是誰？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原來她并沒有掛斷，而是被這個突如其來的電話嚇到了。高興再度精神抖摟起來，呵，看來有戲。

    女人的這句話聽起來好熟悉，高興很快想起，自己也曾經(jīng)對那個男人說過同樣的話。原來在恐懼面前，每個人的反應(yīng)竟是如此的一致。嘴角不由現(xiàn)出一抹自嘲的苦笑。

    “是嗎？記性看來很差哦……好吧，如果你真的不知道，那么就等著看明天的新聞吧，也許它會讓你想起一些什么的，再見！”

    高興作出準備掛電話的樣子。

    “等一下，”女人喊了一聲。

    “嗯？”

    “你是誰？你究竟想干什么？”她的聲音繃得很緊，充滿了警惕。令高興聯(lián)想到一只全神戒備的貓。

    “一個目擊了你的秘密的人。不過你別緊張，我不會把你怎么樣的……我只是想請你幫個忙。一個很小的忙?！?/br>
    “什么忙？”

    高興無聲地笑了。

    “我需要一點錢。”

    “多少？”

    高興的大腦機器急速運轉(zhuǎn)著。女人沒有掛斷電話，就說明她對于“那天晚上”的事情很在意，也愿意付出一定的代價來維持目前的穩(wěn)定。只是，這個秘密的含金量到底有多少，他吃不準。他遲疑了一下，試探地扔出了一個數(shù)字：“五千?！?/br>
    說完了緊張地豎起耳朵等待對方的反應(yīng)，同時心里做好了討價還價的準備。

    “行?！睕]想到女人答應(yīng)的很干脆?！拔乙灿袀€要求，你拿了錢之后，這個秘密就爛在你肚子里，決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br>
    “放心吧，我是個有職業(yè)道德的人?！备吲d保證。

    “怎么給你？”

    “怎么給……”高興又一次頓住了。592其實他這次只不過是抱著測試的心態(tài)，不料事情竟然順利得讓他措手不及——該要多少錢，在哪里交接，這些細節(jié)問題他根本沒有想好。

    “這樣吧，交接方式一會兒我用短信發(fā)給你?！彼敝猩堑卣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