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霜原本以為他是和蕭徹一樣的年紀(jì)，可聽他的真聲，應(yīng)不過二十五六的模樣。

    這人知曉她的身份，卻只把她擄到這里，并非直接出宮，甚還將輕衣放回去報信。

    似是只想將局勢攪得混亂一些。

    可此處離宮門甚遠(yuǎn)，待真的混亂之時，各處的禁衛(wèi)只會更嚴(yán)。他若是想著在宮中與侍衛(wèi)們玩起捉迷藏來，卻是可行的法子，但帶著她，恐怕并非甚上策。

    那么，此處便當(dāng)是離出宮最近的一條路。但這里是荒殿，四周并無甚出路。

    “鳳新皇宮的地道，蕭徹并未告訴過你吧?！?/br>
    顧霜看著他：“夫君確未提過。”

    男人嗤了一聲：“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男人倚靠著殿中的柱子，語氣很是不屑：“蕭徹那樣的人，總是自以為可以把別人護(hù)得很好。”

    顧霜淡淡瞧了他一眼：“夫君確實將人護(hù)得很好?！?/br>
    男人挑眉看她，語氣嘲諷：“那你此刻為何會在這里？”

    顧霜移開目光，看著結(jié)了蛛網(wǎng)的梁宇，輕輕一笑：“那是因為我將自己護(hù)得不夠好?！?/br>
    男人一怔。

    “若是我在御膳房時便能意識到不對勁，自有許多方法規(guī)避現(xiàn)在的情況?！鳖D了頓，“所以你說錯了。不是夫君護(hù)我護(hù)得不夠好，相反，他是將我護(hù)得太好了?！?/br>
    是她貪圖蕭徹的愛護(hù)，對周圍卸下防備，過于大意了。

    其實不僅是夫君，娘親亦是如此。

    她知曉娘親有意將顧府的部分勢力交給她，但總覺得她年歲尚小，需親自將局勢布好才能放心將暗衛(wèi)交給她。

    他們總?cè)滩蛔〗o她已經(jīng)完成的東西。

    太極宮此刻正是歡喜熱鬧之時。

    韓素見小霜仍未到殿中，不由對她的壽禮更加好奇。但知曉此時再提，小霜今日的風(fēng)頭未免過盛了些，反是不好。

    想到此處，淡淡掃了一眼韓悠。

    小霜下午茶會未來之前，韓悠言語中的捧舉十分明顯。且聽蘭嬤嬤所言，韓悠這般舉動已不是一兩次。

    小霜是她的弟妹，但她歸根到底不過是想捧殺罷了。

    思忖之間，無意識地轉(zhuǎn)動著手上的檀木珠串。

    韓悠在一旁瞧見了，想起許久都未看她戴過，眉梢微動：“母后手上的這串檀木珠子，兒臣倒是不常見過?！?/br>
    韓素笑道：“這算是小霜的嫁妝吧。攝政王念著哀家，便將其送進(jìn)宮中了?！?/br>
    韓悠面露好奇：“那應(yīng)當(dāng)很早便有了，怎么之前不見母后戴過？”

    韓素淡淡帶過：“今日南國使臣將至，哀家戴著便也算是全了禮了?！?/br>
    韓悠笑了笑，不再詢問，心里卻生出了諸多疑惑。還未及細(xì)想，便感受到一股目光，抬眼一看，原來是兄長韓曠。

    他本在溫和地注視著她。但待兩人目光相碰之時，他卻將目光淡淡移開。舉起面前的酒杯，慢慢飲下。

    韓悠其實一直不大理解她的兄長。當(dāng)初他自愿放棄嫡長子之位時，她曾和他大吵過一次。

    最后他只是眸光幽深地看著她，對她說她什么都不明白。

    她確實什么都不明白。韓曠一直對她很好，當(dāng)時大安的貴女們皆羨慕她有這樣一位哥哥，也都期冀著可以成為她的嫂嫂。但他最后卻選擇了周游天下?；蛘卟蝗粽f，他選擇離開韓府。

    時隔多年，他再次回來，是單純地累了，還是別有所圖？

    她就像弄不清他為何離開一樣，弄不清他為何會回來。

    韓縢撞見兩人無聲的波動，眸中劃過一絲幽光。

    忽聽內(nèi)侍一聲通傳。

    “南國使臣到——”

    說笑著的大殿立時安靜下來，眾人不約而同將目光移向門口。

    韓曠喝酒的動作一滯，很快復(fù)又流暢。他將酒杯放下，亦微微側(cè)身，一雙桃花眼恍若不經(jīng)意地落在了恰好進(jìn)殿的顧染身上。

    哦，原來是這般模樣。比他預(yù)想中的無趣要好上許多。

    可他確無甚印象。

    再無探究的興致，復(fù)又低頭一人喝著酒。

    顧染以為這么多年，她怕是已將韓曠的長相盡數(shù)忘記，熟料竟還殘存了那么些微，讓她得以一眼便看到他。

    不過轉(zhuǎn)瞬便將視線淡漠地轉(zhuǎn)移，唇角慢慢上揚(yáng)，露出一個再自然不過的笑容來。

    南國為表誠意，此番送禮極其貴重，不少乃是皇室私庫里的東西。但在座諸位或乃位高權(quán)重，或乃百年世家。縱是有所訝異，面上卻不顯分毫。

    待長長的禮單念畢，已過了一盞茶的時間。

    蕭琉笑著說了幾句漂亮的場面話，便賜座顧染。位置則在攝政王蕭徹的對面，宴席的右側(cè)。

    顧染既到，宴席便可正式開始。

    禮樂一響，宮女們托著佳肴魚貫而入。

    最前面的，自是顧霜獻(xiàn)給太皇太后的壽禮。

    因著這張食桌比之他人的大了不少，菜色也十分不同，甫一進(jìn)殿，便受到了眾人的關(guān)注。

    葉木穩(wěn)穩(wěn)跟著宮女到了太皇太后面前。

    韓素一見她，便明白了大半。瞧著琳瑯滿目的佳肴，十分驚喜：“這便是小霜的壽禮了吧？”

    “正是?！?/br>
    韓素轉(zhuǎn)頭對著右下側(cè)的顧染贊道：“不愧是顧相的女兒?！?/br>
    顧染笑道：“攝政王妃小時，臣未能盡教導(dǎo)之力，今日她做出‘壽桌’來，倒是討巧了?！?/br>
    “哦？不知這‘壽桌’在南國有何講究？”

    顧染慢慢解釋：“在南國，‘壽桌’上的菜肴數(shù)量需與過壽之人的年歲相同。至于菜品，則冷、熱、葷、素、燒、炒、蒸、煲皆要有才可?！笨戳丝葱∷龅牟耍云汤?，便笑道，“但說到底，還是要符合用膳之人的口味。”

    韓素點(diǎn)頭，神情很是愉悅：“所以可見小霜費(fèi)了多少心思?！闭f完便朝葉木詢問，“小霜如今人在何處？”

    葉木抿嘴一笑：“王妃已前往常寧宮偏殿，約莫再有一會兒便就到了。”

    韓素連連說了兩個好字。

    因著此時歌舞已起，是以韓素這邊的動靜只幾人瞧見。又過片刻，世家開始陸續(xù)到太皇太后面前呈上壽禮。

    韓素自是都笑著應(yīng)了。但這些壽禮，論貴重精巧，比不上南國；論真心實意，及不上小霜。不過只是些場面上的交待。

    可蕭徹自看到葉木進(jìn)來，眼皮就不停在跳。被茶酒壓下的不安再次浮現(xiàn)。

    秦昇忽然從暗處走了出來，低低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蕭徹執(zhí)杯的手一頓。面色雖依舊如常，可另一只掩在袖中的手卻緊緊握成拳。青筋盡顯，屬于暴怒的前兆。

    ☆、錦瑟無端五十弦（7）

    空曠的大殿因著兩人的沉默愈發(fā)顯得寂靜。

    男人默默看著顧霜，顧霜則垂頭抱膝。卻不是害怕，而是因為小腹的不適。

    維持了這個姿勢半晌，覺得稍微好轉(zhuǎn)了些。便輕輕咬了咬下唇，以為臉色應(yīng)活泛了許多，方才慢慢抬頭，理了理鬢發(fā)。

    男人眸光微動，似是想說話，可不知從何處突然傳來了一聲動靜。

    顧霜見他立刻站好，眼中流露出莫名的光彩，一下便明白了，卻以為有些不可思議：“地道？”

    男人走到了她的面前，遮擋了少許可見的光亮。

    她慢慢站了起來。

    男人笑了一聲：“相傳鳳新國的地道是由開國名相韓夔根據(jù)易經(jīng)八卦所建，并無甚固定出入之處——因為地道會按照一定規(guī)律在鳳新皇宮的地下移動?！?/br>
    竟有可以移動的地道。顧霜驚嘆的同時亦覺他話有矛盾，移動既有規(guī)律，為何出入口并未固定？

    男人似知她心中所想，淡淡解釋：“易經(jīng)八卦看似數(shù)目了了，可其中變化反復(fù)重疊，并非常人所能推演。”

    顧霜見衣袖處沾了些灰，輕輕一撣：“那你是如何得知此處的？難不成是你自己推算的？”想到他方才說的話，忍不住一笑，“竟是我眼拙，看不出你非常人。”

    男人沒有回應(yīng)她的問題，只不痛不癢道了一句：“我起先以為不過傳說，未想到卻是真的?！?/br>
    顧霜未奢望他會說出什么有用的話來?？戳丝此坪豕钠饋淼膲Ρ?，眉梢一挑：“再有片刻，地道便會移到這個宮中？”想了想，又問，“那么你也知道地道會通向何處了？”

    男人注意到她忽然換上閑聊的語氣，嘴角噙著一絲笑：“想將鳳新的攝政王妃順利劫走，總是要準(zhǔn)備一下的。”

    顧霜遂不再說話。

    動靜越來越大，顧霜已能感受到腳底傳來的震.動，屋內(nèi)的灰塵也開始紛亂飄舞起來。顧霜用手扇了扇，可還是被嗆著了。

    咳嗽了一兩聲，男人忽地閃到她的身邊，灰塵一下少了許多。

    顧霜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雖說此處偏僻，但皇宮向來有條不紊，怎么會容忍這樣荒蕪的存在。且這地道若總是這樣突然出現(xiàn)，難免不會嚇到旁人，動靜又這般大，哪里算得上什么秘密。

    真是古怪。不知蕭徹他們是否聽到了此處的聲響。

    男人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向墻壁上漸漸成形的石門走去。

    “我勸你還是不要奢望能等到蕭徹了?！?/br>
    顧霜不置可否地一笑。踏入面前的石門，被撲面的冷風(fēng)一吹，神思又清明了不少：“你們抓我作什么？”

    男人卻不理她，只從懷中取出一根火折子，幽暗的地道里好歹有了些光亮。

    身后的石門漸漸消失，顧霜能感覺到地道的晃動。

    這便是開始新的移動了嗎？若是他們沒有在地道第二次停下時找到出口……

    男人抓住她的手忽然用力起來：“你最好不要胡思亂想。我知曉的只有這一條出去的路。若是我們這次出不去，恐怕下一次要等很久了?！?/br>
    顧霜自是知道。她不過想想，還不至于那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