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青蔥般的手指伸到他唇邊,陸景淵喉結(jié)輕微滑動,扭頭遮掩不自然的臉色,“笨死了?!?/br> 胡九齡:敢說他家阿瑤笨,中級輕微厭惡! 阿瑤一頭霧水,伸長脖子湊過去,委屈又急切,“怎么笨啦?到底該怎么辦?” 獨屬于她身上的清新氣味縈繞在鼻尖,小臉伸在他觸手可及之處。因剛才提及沈家,他回憶起前世許多片段。 十六歲的阿瑤已經(jīng)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布衣荊釵都掩飾不住她的嬌俏。而更吸引他目光的,則是她經(jīng)歷重重苦難后依舊未曾磨滅的樂觀和天真。破舊四合院低矮的廚房中,不會燒火的她對上不耐煩的宋欽文,便是這般委屈又急切,連說過的話都一模一樣。當時他就在窗外那棵桂花樹上看著,只覺狹窄廚房中少女凍紅的臉,如西北高原上溫暖的旭日般照進他陰暗的心底。 要命! 手握成拳,他蹭一下起身,大步邁到她對面相對安全的距離。 “既然他們倆都愿意,想拜誰為師就看你。想拜誰就拜誰,要不想就都不要,難以選擇的話就兩個都拜了。這么簡單的事都不會,”笨死了! 最后三個字他說得很輕,除去離得近的胡九齡外沒人聽到。第二次了!唯一聽到的這位迅速在將厭惡級別再升一階,高級輕微厭惡,馬上要升級為一般性厭惡。 阿瑤壓根沒聽到最后一句,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倒數(shù)第二句上,“真的可以兩個都拜?” 膠牙餳與飴糖兼得,簡直是最美好的結(jié)果。 這會她已經(jīng)沒功夫去想沈墨慈,而是完全沉浸在可以擁有兩個特別靠得住的師傅,這樣天上掉餡餅的美事中。 她沒想沈墨慈,反過來被困后院的沈墨慈卻在想著她。姨娘已經(jīng)被嫡母叫到跟前立規(guī)矩,沈家后院僅次于正院的第二大院落只剩下她一人,她終于能毫無保留地宣泄自己負面情緒。拿起繡花針,她狠狠往巴掌大的花苞頭布娃娃身上扎。從近處看去,娃娃身上已經(jīng)被針眼扎成了篩子。望著千瘡百孔的娃娃臉,她唇角漾起詭異的弧度。 想阿瑤的人不止她一個,趁著晌飯后的熱乎勁,青城大街小巷盛傳著方才那場鬧劇。當然在這些人口中,胡家姑娘是頂頂光輝的角色。究竟是什么樣的奇女子,才能同時被墨大儒和空海大師看重?由于十三年來胡家姑娘露面甚少,不少市井百姓直接根據(jù)想象亂夸一通,直把她編成了下凡的九天玄女。 人嘴兩張皮,任誰都無法想象,這般受追捧的胡家姑娘,幾個時辰前還是眾人口中貌如夜叉、揮霍無度、蛇蝎心腸的女子。不過如今這幾個稱謂,卻是均分到了罪魁禍首身上,其中尤以宋家母女為最。 多數(shù)人都在念著阿瑤的好,這個時辰與沈墨慈抱有同樣仇恨之心,恨不得啖其rou喝其血的,也就只剩宋欽蓉。她非但沒反思自己錯誤,反倒將全部罪責推到阿瑤頭上。不僅如此,她還這般勸慰宋氏。 “娘,我們可是去送東西的。再說若不是胡家先行逼迫,我們何至于鬧出這般大動靜。咱們不過是自證清白,沒想到他們卻倒打一耙?!?/br> 聽她這番說辭,心慌不定的楊氏也生出仇恨之心,“阿蓉說得對,” “對什么對,我剛下鄉(xiāng)料理農(nóng)事才幾天,你們娘倆便反了天?!?/br> 這幾日正是春蠶結(jié)繭時,宋冠生趕往鄉(xiāng)下去幫自家佃戶。清早他好好干著活,鄰居家進城抓藥的人趕回來,告訴他好像在百味齋門前看到楊氏母女。聽到后他便覺大事不妙,急匆匆套車趕回來,沒進城便聽到沸沸揚揚的傳言。 “這些年你姑姑是怎么對我們的,被別人一點小恩小惠便收買了。我打死你個狼心狗肺的!” 三言兩語問明過程,宋冠生大手高高舉起??吹阶o在女兒身上的楊氏,最終還是沒落下去。 “都這么大姑娘,過兩年便要說婆家,也不方便再打。你先回房?!?/br> 宋欽蓉長舒一口氣,驚魂余悸下快步回房。剛趴到床上,便聽到門外“咔噠”的落鎖聲,緊接著阿爹聲音傳來,“我回鄉(xiāng)下料理春蠶,阿蓉且好好想想,什么時候想清楚什么時候出來。想不清楚就一輩子別出來,宋家再窮也養(yǎng)得起你,我寧愿養(yǎng)你一輩子,也不能這樣把你嫁出去禍害別家?!?/br> 說完他厲聲囑咐楊氏,“看好阿蓉,若是敢偷偷放她出來,我立馬休了你,說到做到?!?/br> 說完宋冠生疾步往外面走去,看到院墻外四鄰隱晦的眼神,竊竊私語聲傳來,每一聲都如鞭子敲打著他心門。生平頭一回,他如此后悔娶了這么個媳婦,連帶著一雙兒女也染上了她的某些習性。 為今之計,他只能照料好這波春蠶,多出點極品生絲回報長姐與姐夫。 匆匆離城的宋冠生憂心一雙兒女,胡家廳堂中,胡九齡同樣為女兒擔憂。 “兩位師傅的確是再好不過,可阿瑤,你學得過來么?” 關(guān)乎阿瑤智商,未來翁婿表達方式雖大相徑庭,話中意思卻是如出一轍。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重點: 1、小侯爺?shù)母星槭窃谕蹈Q中慢慢累積的,救命之恩和山寨三日都是鋪墊; 2、宋家還是有明白人,這便是這些年胡家一直關(guān)照的原因; 3、空海大師又抽空賣萌,他批判徒弟那段絕壁是為了炫耀(這下泥萌知道小侯爺傲嬌怎么來的了吧?); 4、wuli阿瑤智商遭到了全方位無死角的鄙視,我們有那么傻嘛? 5、阿瑤傻人有傻福,墨大儒是真心想收她為徒,全新2.0升級版墨大儒,大家說要不要收捏? 6、最后,重要的話要加粗標紅:大家元宵節(jié)快樂!趁著春節(jié)假期的尾巴趕緊再浪一波,然后有個好消息,21號欠的更新今晚會補上,^^。 ☆、第34章 “可阿瑤,你學得過來么?” 胡九齡這話沒別的意思,只有一位慈父對愛女學業(yè)壓力過重的純純擔憂。 可這話傳到阿瑤耳中,不啻于在她火熱的心頭澆上一盆冷水。撇嘴,她幽怨道:“阿爹不相信女兒?” “怎么可能,只是你從小就不怎么愛看書……” 這番話勾起了阿瑤前世記憶,阿爹沒出事前,她的確不思進取。別家姑娘五六歲便如書院開蒙,而她在院里瞎跑;再稍微大點,別家姑娘開始學女紅針黹,佼佼者如沈墨慈甚至已經(jīng)在晉江邊支棚施粥、積攢名聲,而那時她依舊懶散地窩在后宅,對著阿爹請來的女師傅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悶了便去胡家各處別院小住。 直到阿爹意外過世,胡家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束手無策之際她才有所明悟。先前她過分依賴阿爹,待頭頂遮風擋雨的大樹被雷劈倒,失去庇護的她變得一無是處。 這便是她與沈墨慈的差別。 而這差并未隨著重生而消弭,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為人處世之道,這許許多多事都需要費工夫去學習、去揣摩。頭十三年在她肆意玩樂時,沈墨慈卻日夜勤奮不輟,許多方面早已將她遙遙甩下。 稍稍讓她心安的,便是前世最后三年為解悶看得那些書,平白多出三年她總能追回來些。 可華首寺之事卻推翻了她的想法,從墨大儒當時的驚喜反應(yīng)來看,沈墨慈所說方程必是先前從未聽過的奇思妙想。雖然最后被她破了,但沒人比她更清楚,自己是在多偶然的機會下,誤打誤撞才解題。 這次算她運氣好,可下次呢?當運氣不站在她這邊,到時她又該如何自處? 重生后這個問題一直盤桓在她心里,思來想去只有一種法子。只要她擺脫憊懶,把該懂的學起來,自身足夠強大,就能以不變應(yīng)萬變。 可有些事說起來容易,真到做起來才發(fā)現(xiàn)有多難。沒入書院前她焦慮于墨大儒之事,每日天蒙蒙亮便起床苦讀。在阿爹驚訝的目光中,憑著一口氣她堅持了有將近一旬??僧斎霑菏兹眨l(fā)現(xiàn)來的是空海大師后,松口氣的她第二日便賴在床上起不來了。 剛重生時她還滿腔沖勁,可回到熟悉的環(huán)境大半個月,被阿爹寵著,漸漸地她再次恢復過往十三年悠閑度日的狀態(tài),斗志更是被磨個七七八八。 心下掙扎時,上天卻送來這么好的機會。 “有這么好的兩位師傅,女兒若再不認真學,豈不是要被全天下人戳脊梁骨?!奔热蛔约簺]動力,就借外界施加點壓力。 阿瑤無奈地想著,又道:“今日只是青城百姓聚在門前,女兒便嚇得不行。大夏百姓千千萬,那么多人一起嘲笑,光想想女兒就怕得不行,肯定會認真學?!?/br> 這番話雖有些夸張,但配著她甜糯的聲音,還有瞪到圓溜溜的眼睛,別有一番天真嬌憨。 左右兩位老者臉上皆泛起笑意。站在她旁邊,玄衣少年低語,“傻丫頭。” 眾人沉浸在愉悅的氣氛中,只有胡九齡急得不行,“剛阿爹就覺得自己忘了什么,今早烏泱泱一片人聚在門前,不還是那沈家姑娘搞得鬼。那姑娘隨了沈金山,渾身上下都是心眼。阿瑤若是真拜到墨大儒名下,成了她同門師妹,日后只怕多長三個心眼都不夠用的?!?/br> 說完他朝左邊作揖,“胡某心急之下提及大儒愛徒,若有不妥還望您別往心里去?!?/br> 同門師妹……咂摸著這四個字,以后見面要恭敬地稱呼沈墨慈為師姐……單想想她便覺得難受。可再往深處考量,前世沈墨慈那些出身不俗的師兄,日后也會成為她的師兄。用一個惡心的稱呼換來如此多的好處,好像也不是無法忍受。 想明白后她同樣朝左側(cè)看去,這會墨大儒神色有些僵硬。 “此事的確是老朽……思慮不周。” 想到太上皇曾經(jīng)的知遇之恩,墨大儒到嘴邊的“迫于無奈”咽下去,然后將事情攬到自己身上。不過他絕非魯莽之人,昨日應(yīng)承平王時,他心下已思慮周全。 “不過……” “墨大儒不必如此,阿瑤生性愚鈍,您肯紆尊降貴收我為徒,這已經(jīng)是天大的榮幸。至于沈家姑娘,一來方才在府門前您已經(jīng)說過公道話;二來一樣米養(yǎng)百樣人,同樣讀圣賢書的,有人為翩翩君子、治世能臣、但仍不乏有人成為jian佞小人、衣冠禽獸,難不成這等不同還能怪到書頭上。圣賢書如此,傳授圣賢書的夫子更是如此?!?/br> 搜腸刮肚終于將意思表達清楚,阿瑤趁熱打鐵,拱手左右作揖,她盡量讓自己神情便得鄭重,“空海大師、墨大儒,若你們不嫌棄,阿瑤愿同時拜你們?yōu)閹??!?/br> 空海大師自是樂見其成,目光看向后面冷臉的玄衣少年,他只覺懸在心頭的大石落了地。 墨大儒此刻更多地則是感慨。 “一樣米養(yǎng)百樣人,這話說得沒錯?!?/br> 半生沉浮于名利場,除去沈墨慈外,他還有很多同樣抹不開臉面收下的徒弟。其中雖不乏少年英才,但更多地則是斗雞走狗的紈绔之輩,這些人平日沒少作jian犯科。 這兩日解開阿淑謎題、幡然醒悟后,他最后悔的便是此事。年富力強之時,他非但沒有沉下心來做學問,反倒做了這些蛀蟲的庇護傘。 后悔之情排山倒海般襲來,日夜噬咬著他的心。而如今胡家姑娘這番話,卻讓他再度豁然開朗。同一師傅傳授同樣課業(yè),為何有人成了少年英才,有人卻變成紈绔子弟?雖然悔恨之心尚不能完全消弭,但他卻已明悟,自己不該再糾結(jié)于這等無干之事。 心下對阿瑤多了三分感激,定定神,再次開口時,他卻是看向胡九齡。 “胡老爺一片慈愛之心,老朽又怎會責怪。也怪老朽沒有說清楚,有些事胡老爺委實不必擔憂。欲收胡家姑娘為徒的,乃是老朽發(fā)妻。只是她三年前已亡故,有些東西需得由老朽代為傳授,名義上胡姑娘與沈姑娘并無絲毫關(guān)系。” 原來是這樣,胡九齡長舒一口氣。 還有這等好事?她已經(jīng)做好了喊沈墨慈師姐的心理準備,聽完此言心理壓力驟減,連帶著整張小臉都明亮起來。 心頭大患解決,阿瑤拜師之事終于敲定。 胡九齡也徹底轉(zhuǎn)變態(tài)度,對著愛女兩位份量不輕的師傅,他做足了為人父應(yīng)有的尊敬姿態(tài)。命令丫鬟重新?lián)Q上茶點,坐在下首他陪兩人聊起來。經(jīng)商之人,察言觀色早已成為本能,加之他這些年走南闖北見識不俗,兩相結(jié)合這會與二位老者攀談起來,他竟絲毫不落下風。 片刻前尚還慘兮兮的三劍客這會越聊越投機,在靠門比較近的地方坐下,余光撇著雙眸晶亮的小丫頭,陸景淵擰眉。 剛開始他先入為主,認為那丫頭在書院針對沈墨慈,不過是因?qū)λ螝J文的愛慕和占有欲而生的嫉妒之心??蓭追囂较聛?,無論是書院肚兜、還是山路上的攀談,她對宋欽文好像并沒有前世他所見那般上心。 若真如此,她為何這般針對沈墨慈? 心下某個念頭一閃而過,快到他完全抓不住??伤蓄A感,那便是事實真相。 幾次試圖回憶都想不起來,他也就暫且擱下此事。那丫頭對宋欽文的感情不夠深,知道這點對他來說已經(jīng)足夠。想到這他唇角微微勾起,凝神傾聽胡九齡說著阿瑤童年趣事。 隨著他的說辭,他腦海中勾勒出這樣一幅畫面:扎著兩個小啾啾的胖娃娃抱著等身高的兔子布娃娃,邁著小短腿跑在九曲回廊的木橋上。因為跑得太急她摔倒,圓滾滾的身子與布娃娃滾作一團。 呆丫頭,真是從小就呆。心下腹誹,他周身氣質(zhì)逐漸趨于平和。 廳堂內(nèi)氣氛一派和樂融融,沒多久就連宋氏也強撐著趕過來。 昨日拜佛時她受了點風,清早起來有些頭暈,加之多年體虛,聽聞楊氏母女來鬧,極力抹黑阿瑤名聲,不解、氣憤、憂慮等種種不良情緒齊齊涌上心頭,她直接暈了過去。待她醒來后,回想下被一貫信任之人怨恨、拖后腿時五內(nèi)俱焚之感,終于體會到阿瑤第一日從書院回來、訴說所受委屈而被她質(zhì)疑時是怎樣的感覺。 感同身受之下她終于大徹大悟,彌補之心空前強烈,不顧身體虛弱她叫來下人問明白府外之事。 得知風波已過,慶幸之余她又有些遺憾。在阿瑤需要她的時候,她又一次沒出現(xiàn)在她身邊,她簡直枉為人母。 “伺候我梳妝、更衣。” 強撐著起身,用脂粉調(diào)整成正常的臉色,換上逢年過節(jié)才穿的隆重衣裳,她由下人攙扶著進了前院。 當年能被胡家選中娶進門,宋氏也并非一無是處。宋家百年來耕讀傳家,對于讀書人的禮節(jié)和喜好,知曉得比胡九齡更詳盡。 在阿瑤驚訝的目光中,她咽下心中微微泛起的苦澀,坐在胡九齡下首聽他與兩位老者攀談。 邊聽她便思量,阿瑤受了這般大委屈,她這做娘的怎么也得想辦法彌補下??稍撟龅牟辉撟龅?,老爺都做得差不多,一時間她還真是有些無從下手。 心下焦急,面上依舊維持著得體的笑容,間或用眼神手勢吩咐下人端茶倒水。就這樣日頭逐漸偏西,正當她準備告退下去準備晚膳時,正好聽他們說道拜師吉日。 突然間她眼前靈光一閃。外面那些人不都在傳阿瑤如何不好,就連娘家嫂子和外甥女也上門鬧事、往她身上潑臟水? 眼見傷人不成便灰溜溜腳底抹油,躲兩天等風頭過去,出來再繼續(xù)過安生日子?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