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怪不得你,楊家對我宋家有恩,這門親事是阿娘在世時親自應(yīng)承下的。說來是我欠了你,本來應(yīng)該是……” “咳,阿瑤還在?!焙琵g忙出聲打住。 宋氏雖然停下了,但整個人卻陷入了當(dāng)年回憶。楊宋兩家老太爺本是軍中袍澤,前者曾救過后者。救命之恩不敢忘,宋家當(dāng)年本想將她嫁過去??砂⒛镌谑罆r,打聽到楊家公子性情暴戾,心疼之下便以八字不合為由推掉,改由弟弟娶楊氏女為妻。 當(dāng)年阿娘想得是,楊公子品性已定,但楊家姑娘尚在襁褓中。宋家耕讀傳家,既然打算將姑娘嫁過來,那楊家也會注意著點(diǎn)規(guī)矩。那邊的確是注意了,楊氏舉止落落大方,可她也只剩這個能裝模作樣的舉止,芯子里早已黑透。 若是她當(dāng)年嫁過去,宋家自可為冠生尋一賢婦,可疼她的爹娘卻犧牲了冠生。因為此事,宋氏一直對弟弟心懷有愧,即便嫁到胡家也是多有照顧。方才見他那般可憐,更是忍不住心軟。 “阿娘,到底是什么事?”阿瑤睜大眼,滿臉好奇地問道。 “不過是一些積年舊事?!彼问蠐u頭,老爺說的對,阿瑤一個未及笄的姑娘,的確不適合知道這些事。 阿娘不告訴她,眼中劃過一抹失望,阿瑤小手撓頭。方才回憶前世,弄清楚真相后她對假惺惺的楊氏也恨了起來。這般好的舅舅,就被那么個陰狠貪婪的婦人毀了。 最好舅舅能將她休離,反正她也犯了七出之條。 只是以她的身份提這事有些不妥,剛準(zhǔn)備旁敲側(cè)擊,阿娘就說出這么一句。雖然后面的隱情她不清楚,但牽扯到恩情,肯定是休不了。 那該怎么辦? 不僅她愁,連宋冠生也愁到不行。就著帕子擦把淚,他嘆息道:“先前楊氏來府門前鬧事時,我也放過狠話說要休掉她,可等我忙完回來時就看到她跪在爹娘靈位前默默垂淚。若是她死性不改,我真是拿她一點(diǎn)辦法都沒?!?/br> 真的沒有辦法?楊氏最重視的是什么?想到這阿瑤靈機(jī)一動。 頂著滿頭菜葉子坐在宋家在城西院里門房的宋欽文只覺背后一涼,同樣滿臉狼狽的楊氏端著水盆走到他跟前,柔聲說道:“欽文,來洗洗?!?/br> “阿娘?!?/br> 宋欽文看向窗外,兩日未來屋舍依舊齊整,而他們卻已經(jīng)進(jìn)不去了。急匆匆自菜市場跑回家,本想著洗漱完后好生歇息一番,卻發(fā)現(xiàn)除去門房外其余房舍都上了鎖,而鎖鑰匙全都在阿爹一人手里。 想到方才負(fù)荊請罪時的恥辱,再看面前滿臉關(guān)切的阿娘,他心中天平迅速傾斜。 “阿慈托平王殿下關(guān)系讓我到臨州參加鄉(xiāng)試。阿娘且忍一忍,待到他日兒子中舉,定會讓您和meimei享福?!?/br> 還有這等事?被爛菜葉子扔到心灰意賴的楊氏眼中瞬間迸發(fā)出神采,她本以為兒子科舉無望,沒曾想柳暗花明又一村。 “好、太好了。欽文別擔(dān)心我們,你且安心去考?!闭f完她拔下頭上釵環(huán),又褪下手上鐲子,“今時不同往日,阿娘身上值錢的就這點(diǎn)東西,你先拿著。趁著你阿爹還沒回來,趕緊出城吧?!?/br> 宋欽文也是想到此點(diǎn),阿慈助他之事表妹已然知曉,這會肯定告訴了阿爹,等他回來自己就走不了了。 “阿娘,你和meimei一定要多加保重,等兒子安頓下來便給你們來信?!?/br> 拍拍鼓鼓囊囊的胸脯,昨夜他已經(jīng)做好打算,將戶籍、路引還有幾張銀票統(tǒng)統(tǒng)拿了出來。本就幫著阿爹管賬,賬冊與這些東西放在一處,于他而言拿出來不費(fèi)吹灰之力。 洗完臉,重重地朝楊氏磕了個頭。眼見外面人少,宋欽文捂住胸口,出門向西,飛快地消失在街巷中。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始終有一名身著藏藍(lán)色袍服、長相毫不起眼的暗衛(wèi)跟隨。 與此同時在胡家,阿瑤也已打定主意。楊氏最在意的是什么?無非是兒子宋欽文,準(zhǔn)確來說,是那個文曲星下凡、將來可以通過科舉飛黃騰達(dá)、讓她跟著享福的兒子宋欽文。 前世即便入贅,她也沒忘記督促宋欽文好生讀書,連變賣祖宅入京趕考之事都是她極力促成,可見她對科考的重視。 若是絕了她這指望? 心下有了成算,阿瑤整個人輕松下來,再次面對宋冠生時多了幾絲俏皮。 “舅舅今日是來道歉的,對不對?” 沉浸在無奈中的宋冠生下意識地點(diǎn)頭:“沒錯?!?/br> “那便答應(yīng)阿爹的要求?!?/br> 事情繞一大圈終于扯回來,這會功夫所有人也都明白過來。 “姐夫,莫非你是想詐一詐沈家?” 胡九齡也沒賣關(guān)子,點(diǎn)頭解釋道:“沈家?guī)状稳ξ野帲踔涟阉渭覂蓚€孩子都牽扯進(jìn)來,弄得兩家如今這般尷尬。我想過了,咱們總不能老是被動反擊。不如主動出擊,引蛇出洞?!?/br> “還是姐夫聰明,只是我這……我怕自己裝不像?!?/br> 這……胡九齡和宋氏給難住了。宋冠生就是個老實(shí)人,讓老實(shí)人騙沈金山那種老jian巨猾的,怎么想都覺得不太對。 反倒是阿瑤笑嘻嘻地:“根本用不著騙?!?/br> “阿瑤是說……”愛女如命的胡九齡隱隱猜出女兒用意。 “阿爹經(jīng)商多年,深諳人心,若是沈金山突然變得如舅舅這般純樸正直,您會相信麻?” 相信才有鬼! “同樣,沈金山前面也多次試圖收買舅舅,可始終未能成,他肯定知道舅舅是什么樣的人。若是此時舅舅突然一反常態(tài)的熱絡(luò),難保他不會懷疑我們在設(shè)套??扇羰蔷司耸裁炊疾蛔?,以他如今境況,如此良機(jī)沈金山怎會錯過?” 于是沒過多久,跟著進(jìn)了胡府的宋冠生被胡家護(hù)院重重地扔出來。胡貴站在門前,領(lǐng)著比方才攔宋家三口時多兩倍的護(hù)院,囂張道:“以后我胡家門,宋家人與狗不得入內(nèi)?!?/br> 即便明知是演戲,聽到這滿是侮辱性的言辭,宋冠生面上也露出一絲難堪。 爬起來神色復(fù)雜地看了胡家一眼,他一瘸一拐地朝城西走去。剛走出去沒多久,便被沈家馬車攔下了。 車簾掀開,沈金山锃光瓦亮的腦門露出來,“這不是宋兄嘛,被胡家趕出來啦,要我說胡家做得實(shí)在過分。正好順路,我送宋兄一程?!?/br> 宋冠生向來看不起沈金山,這會依舊不改本色,對其愛答不理。 見此沈金山反倒放心,阿慈說出桑葉主意時他本覺得異想天開,可隨著這兩日越發(fā)變冷的天氣,他終于意識到這是個絕佳的時機(jī)。 方才他已見過小侯爺,在他用盡百般心思后終于套出對方意思:雖然他會因胡家姑娘關(guān)系而稍微照顧那老狐貍,可他還是要以皇明為先。他就說嘛,小侯爺?shù)牡匚豢墒腔噬辖o的,怎會因一個商戶之女而不管不顧,砸了任務(wù)失了風(fēng)光?出于對自己套話功夫的信任,也出于對人心的把握,沈金山對此深信不疑。 現(xiàn)在情況已經(jīng)十分明朗,誰有銀子兩日后誰便能當(dāng)上會首。 他銀子不比那老狐貍多,想要取勝,只能想方設(shè)法讓那老狐貍沒了銀子。若是先前他肯定一籌莫展,可這場來勢洶洶的倒春寒讓他看到了絕佳的機(jī)會。 倒春寒,首先是天太冷蠶蟲無法結(jié)繭,要在蠶室內(nèi)生火爐。正好他與吳同知相熟,同知大人掌管本州河道,卡住了運(yùn)煤的關(guān)卡,且他答應(yīng)幫自己忙。生完火爐里面溫度有了,可外面天太冷桑樹長不出葉子,蠶蟲沒吃的照樣不行。 胡家坐擁青城最為肥沃的千畝桑田,就算倒春寒,跟著胡家的蠶農(nóng)也從不會缺桑葉。管著桑田的是胡九齡小舅子,那人認(rèn)死理,就像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幾次三番讓他碰壁。可如今胡宋兩家的爭執(zhí),讓他看到了一絲希望。 雖然阿慈的安排被攪亂,可他依舊胸有成竹。哪有當(dāng)?shù)牟恍奶蹆鹤?,尤其還是宋欽文那么個出息的。姑娘再好,終究也是別人家的。比如說阿慈,對這個智多近妖的庶長女他也很滿意。無奈從小侯爺口中得到準(zhǔn)信,欲要爭奪青城會首之后,他需要穩(wěn)住另一邊的平王,情急之下只能把阿慈拋出去。 飛速盤算一遍明日送阿慈出城的人手,想到如花似玉的女兒,心下閃過一絲不忍,然后下一刻,他下馬車三步并作兩步追上宋冠生,一副哥倆好的樣子。 可任憑他如何夸,宋冠生始終不為所動。一路走到送家門前,他快一步進(jìn)門,想都沒想把后面的沈金山關(guān)在門外。 “這臭脾氣?!?/br> 嘴上罵著,沈金山臉上卻無絲毫怒意。不僅不怒,他反倒隱隱有絲喜悅。老狐貍的狡猾他再清楚不過,把宋冠生叫到府里這么久,誰知道在聯(lián)手商量什么損招? 見到宋冠生之前他還一直在猶豫,萬一他一反常態(tài)地貼上來,要跟他搞垮胡家。如此大的誘惑面前,他是信呢、信呢、還是信呢? 可真見到后,他卻一如既往地頑固。可剛才一路上勸說,他能感覺得到宋冠生的焦躁,一旦他的心不定,再加把火就有很大可能被說服。 朝后面遠(yuǎn)遠(yuǎn)跟著的馬車找下手,邁著方步,他輕哼兩句平談,樂呵地上了馬車。 沈金山想得沒錯,宋冠生的確有些焦躁。正如他在胡府所說,他怕楊氏再做出什么事,不能休、他也不打女人,他拿她真得沒太好的辦法??觳阶哌M(jìn)家門,還沒等見到人,留守門房的婆子便告訴他:楊氏給了首飾,讓宋欽文趁他沒回來時離開。 對著進(jìn)來的楊氏他火冒三丈:“我舍下臉是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求得阿姐原諒,日后欽文性子扭過來,胡家也能幫上他。都是親戚,只要?dú)J文是個好孩子,胡家還真能袖手旁觀不成?反過來他若一直這樣,還真應(yīng)了知州大人那句話,就算做了官也是為害一方的大貪官,日后出了差池拖累祖宗九族?!?/br> “可沈家姑娘求到了平王那,這機(jī)會多難得。” “沈家姑娘?” 宋冠生幾乎是從牙縫里咬出這幾個字,沈家姑娘怎么跟條毒蛇似得纏上了他們家。本來宋家好好的,與胡家親戚也處好好的,可這才多久,整個家已經(jīng)支離破碎,連他的臉也丟光了。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就算再老實(shí),這會宋冠生也把沈家徹底恨上了。 于是在明日沈金山再次登門時,他演技飆升,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著當(dāng)年阿姐帶大自己多不容易,欽文前程被毀時他有多痛心,夾在如母長姐和妻兒中間的他有多猶豫。 “不是我說,胡家雖對你好,可這些年你幫他們做了多少事。再者胡家是真對你好?他們嫡支人丁單薄,這些年就一個姑娘,庶支那些人終日想著過繼之事,上躥下跳,這種親戚誰信得過?可做生意身邊也不能少了人幫襯,正好宋兄人實(shí)誠、干活也利索,他這才選上了你。他哪是對你好,分明是在利用你。” 宋冠生面露迷惘,神情隱隱有些崩潰。 見此沈金山再加一把火,“我知道宋兄是重感情之人,你重感情、別人可不一定。不信咱們試試,這些年你鮮少出差錯,這次桑葉上出點(diǎn)小差錯,看那邊什么反應(yīng)?!?/br> 猶豫再三,宋冠生終于點(diǎn)頭。 隨著沈金山志得意滿地走出宋家,離此不遠(yuǎn)的茶樓內(nèi),陸景淵也收到暗衛(wèi)來報。 站起來望著窗外的夕陽,他冷眸中閃過一抹期待。忙活了足足兩日,不知到時那丫頭可會喜歡他這份大禮。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重點(diǎn): 1、倒春寒來臨時,沈墨慈挺胸而出,關(guān)鍵時刻就要挺胸而出,^_^; 2、宋舅舅跟宋娘是一掛的,平常溫吞,真惹急了嫩死你! 3、小侯爺間接又坑了沈墨慈一把,不知你們還記得前面提過的大明湖畔跟平王羞羞羞的沈墨慈咩? 4、小侯爺準(zhǔn)備了豪華大禮包,這份豪華大禮包要不要求愛捏? ☆、第52章 沈金山性格謹(jǐn)慎多疑,即便費(fèi)盡九牛二虎之力說通了宋冠生,他也就沒有掉以輕心。 征募軍餉前的最后一日是個陰雨天,一夜淅淅瀝瀝的春雨落下來,雨水化為濕意無孔不入地鉆進(jìn)蠶農(nóng)心里。而當(dāng)他們起身,看到昨夜尚還旺活地蠶蟲已經(jīng)開始大片大片地死亡時,心下更是忍不住發(fā)涼。 與之相反的是沈金山,起了個五更趕到碼頭,薄霧中幾艘樓船靠岸,登上舢板,當(dāng)他看到船艙里黑得發(fā)亮的黑炭時,興奮的眼中發(fā)出強(qiáng)烈的光芒。 綢緞鋪暫時停工,他調(diào)集人手將煤卸下來,裝到平板車上,迅速運(yùn)往青城四面八方。 天剛大亮,十里八鄉(xiāng)的蠶農(nóng)坐在蠶室內(nèi),如喪考妣挑揀著蠶僵。蠶蟲吃得圓鼓鼓,有些已經(jīng)開始吐絲結(jié)繭,卻因為這場倒春寒生生凍死。三四尺寬的簸籮里,一張蠶撿完后稀稀落還剩不到一半,不少蠶農(nóng)紅了眼。 “眼見這太陽總不出來,天比冬日還冷,再熬幾日這波春蠶可就白忙活了。” 但凡養(yǎng)蠶的心里都有數(shù),望著窗外樹葉上的霜,他們心一點(diǎn)點(diǎn)往下沉。 “賣炭咯~賣炭咯?!?/br> 天籟般的聲音傳來,如絕境中漂過來的浮木。 “有人賣炭?” 鄰里間不約而同地沖出去,看到平板車上黑得發(fā)亮的炭時,就如饑渴了幾十年的漢子看到赤身果體的黃花大姑娘,眼睛都開始發(fā)綠了。 可當(dāng)他們目光移開,看到賣炭之人衣裳后面的“沈”字后,心里沒有來的一陣發(fā)毛。 沈家可不是什么善茬…… 他們預(yù)料的沒錯,有百姓按捺不住心頭激動,上前問道怎么賣,問出來的炭價卻讓人暗暗咋舌。 “照這個價,光買炭花去的大筆銀子,這一季的春蠶就白忙活了?!?/br> “可不是,這些黑心肝的,搶了他們的炭?!?/br> 有激動的人擼袖子打算硬搶,可大多數(shù)人尚存一絲理智。青城本就富庶,大多數(shù)百姓家都存有余糧,即便虧一季春蠶也不至于徹底揭不開鍋。打家劫舍可是犯王法的事,能吃飽喝足,沒必要為這點(diǎn)事把自己搭進(jì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