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是你娘去找的寧華瓊,她覺得我賣國求榮,寧愿去給寧華瓊磕頭,都不愿隨我去姜國享福。賤婢脫不了當(dāng)奴才的骨頭,可她還要帶著我的兒子一起做下賤的人?!敝x驚鴻握緊雙拳,“我混進忠國公府,是想等你身子狀況好一點就帶你走的,可卻被何大忠認(rèn)了出來。我只想帶走我兒子,可寧華瓊那個女人死活都不讓,還讓何大忠派人追殺我。那時候,我只能一個人走,你七叔身中了十九刀才將我?guī)Щ亟獓??!?/br> 何湛含笑低下頭,輕聲說:“我娘真好…” “你是說那個賤婢,還是寧華瓊?” “都好。兩個女人,都比你有氣節(jié)?!?/br> 謝驚鴻一把抓住何湛的領(lǐng)子,將他拖了起來,沖著他的小腹就是一頓猛打,眼睛發(fā)狠地簡直不像個人。 他怒著聲說:“你到底認(rèn)不認(rèn)!說話!認(rèn)不認(rèn)!認(rèn)不認(rèn)!” 何湛被打得直不起來腰,任謝驚鴻提著打,連反抗都不能。 謝驚鴻將他提起來,手按著何湛的頭就給他按到桌上,陰霍著雙眼,說:“你用兵的天賦,都是我給你的,只有你配得上當(dāng)我謝驚鴻的兒子。若你肯認(rèn),未來,姜國就是你的。” 如此大逆不道可遭天譴的話,謝驚鴻就這樣輕易說了出來,仿佛只要何湛認(rèn)了他,就算何湛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能給何湛摘下來。 謝老七聞聲進來,隨之進來的還有幾個阿托勒的士兵。其中一名士兵說:“大人,請放開他?!?/br> 謝驚鴻怒著說:“我教訓(xùn)兒子,關(guān)你們什么事!滾!” 士兵沉著臉,僵著聲說:“請大人把他交給末將,靖國的人抓了我們將軍,要求拿他來換。” “抓了誰?” “是我們的大將軍,柯拔烈?!?/br> 何湛低低笑出聲來,雖然一張嘴滿口都是血沫,可他笑得尤為放肆:“不好,明明讓他們?nèi)プタ掳魏粢模趺醋コ煽掳瘟伊??這下我是真的玩完了。謝驚鴻,我該怎么辦???現(xiàn)在認(rèn)爹還來得及嗎?” 謝驚鴻瞇了眼:“你騙我?!?/br> 何湛掙扎著起來,看向謝驚鴻的怒容,說:“別生氣,我會笑。你剛剛打得不輕,我一笑就好疼啊?!?/br> 何湛整了整領(lǐng)口,晃蕩著走到士兵的跟前兒,回頭看了謝驚鴻一眼:“看來今天我是死不了了,搞不好阿托勒會拿你來泄憤,這次謝老七要中多少刀才能把你送回姜國,你回去一定要好好數(shù)數(shù)。” 看見何湛這樣輕易地走出去,謝驚鴻臉上的怒容卻一點一點消下去。他哈哈笑了幾聲,眼睛里全是狠色,他道:“不愧是我兒!我們父子還會再見面的。你這條命是我給的,遲早要為我所用?!?/br> 何湛瞥了一眼黑著臉的謝驚鴻,秉著氣死人不償命的態(tài)度,說:“我的這條命是衛(wèi)淵侯的?!闭f罷,便頭也不回地走出營帳。 士兵將何湛帶到軍營外。盾牌齊陣列在前,盾后的精兵持輕便的長槍。在陣前,柯拔烈被五花大綁,頭發(fā)已經(jīng)全散了下來,臉上濺著血,看樣子是經(jīng)了一場惡戰(zhàn),最后才敗下陣來。 何湛被猛推了一把,踉蹌幾下才穩(wěn)住身子,軍營這方的威武將軍喊道:“何大人,我們已經(jīng)帶來了,快把大將軍放了!” “叔!” “…???” 何湛一愣,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聽,往柯拔烈身后一看,將此人擒住的竟然是寧晉! 這個小祖宗什么時候混進來了!他明明安排的人是楊英招?。?/br> 瘦核兒對上柯拔烈有取勝的希望,但瘦核兒不能短時間內(nèi)就能將柯拔烈擊敗,拖著時間只會讓柯拔烈等到援軍,這樣一來,擒住柯拔烈的希望就不大。何湛才不講究一對一,只要能贏,十打一的事,何湛都能辦出來! 所以在來之前,何湛就從韓廣義手下調(diào)來了楊英招,楊英招的招式都是偏輕巧的,靈便敏捷,與瘦核兒聯(lián)手,攻下柯拔烈不是難事。 可是楊英招呢!? 這個穿著普通兵袍的小祖宗,哪兒是來救他的! 這簡直是來要他命的! 第59章 夢魘 寧晉的殷霜劍瀉著月光,抵在柯拔烈的脖子上,阿托勒的士兵都吊著一顆心,生怕這個不知輕重的小兵傷了大將軍。 何湛看見寧晉穿得小兵袍,就知這人一開始就是混著跟過來的。他瞪著寧晉,氣得要命:“誰讓你來的!” 寧晉是鎮(zhèn)定得要命,輕輕揚起笑,說:“叔,快過來。” 后面的士兵一見不妙,撲上去就要擒住何湛。何湛哪里能讓他逮到,身子如游魚一樣閃了過去。士兵欲再追,可寧晉示威性地動了動劍,那士兵不敢再動。 寧晉讓何湛上馬,將柯拔烈從地上拖起來,說:“柯拔將軍,對不住,孤要確保孤的人能夠安安全全出關(guān),才能放了你。煩你跟我們走一遭?!?/br> 柯拔烈沉著一口惡氣,冷眼說:“衛(wèi)淵侯,你有種!” 寧晉拖著柯拔烈往后退去,那些士兵也涌著跟了幾步。寧晉直至退到盾牌陣內(nèi),喝聲道:“我們出了關(guān),柯拔將軍不會有任何閃失,可若是你們的人再敢跟一步,我就不好保證了!” 寧晉將柯拔烈扔上馬,何湛見狀抓住馬韁,說:“臣照應(yīng)著,主公在前方帶路?!?/br> 寧晉點點頭,翻上自己的馬,帶領(lǐng)大軍就往鐵蘭外跑。 城外有另外兩百精兵接應(yīng),斷后的盾兵趕到,飛速躍上備好的馬,繼而跟著寧晉的腳步,繞過阿托勒的小鎮(zhèn),直奔向天狼峽的方向。 寧晉沒有食言,在出阿托勒城關(guān)的時候,寧晉吩咐人卸了柯拔烈的兵甲,將他捆在城門口的旗桿上,臨走前,還客客氣氣地跟柯拔烈道了個別。 這下是氣得柯拔烈是破口大罵,渾厚的罵聲自丹田而起,震天動地,引得小城睡著的狗都狂吠了起來。 軍隊飛速地離開了阿托勒的勢力范圍。 寧晉和何湛的馬并駕齊驅(qū),一同穿過天狼峽。 路過峽口的時候,風(fēng)忽地狂野起來,寧晉喊了聲:“叔!” 何湛一看,只見寧晉遞過來一只手,何湛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能同平常那樣握住。寧晉猛地用上力,身子就如一片薄翼樣輕盈,翻了個身就穩(wěn)穩(wěn)落到何湛的馬上。 一直跟在兩人身后的瘦核兒見狀,趕緊牽過寧晉的馬,帶著大軍往玉屏關(guān)的方向趕。 寧晉的手環(huán)過何湛的腰,側(cè)下頭親了口他的臉,而后接過他手中的韁繩,漸漸將馬拉低了速度。 何湛不想他竟做這樣危險的事,驚道:“寧晉!” “在這兒呢。”寧晉用下巴抵在何湛的肩上,軟軟地蹭了蹭,“三叔回來了就好?!?/br> 很耐人尋思的一句話。 馬慢悠悠地廣闊的星空下走著,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花香。 何湛品著寧晉這句話,說:“臣出使前答應(yīng)過你,一定會將人質(zhì)完好無恙地帶回來的,主公是信不過臣?” 寧晉環(huán)著何湛的手臂緊了緊,好久都沒有說話。思索了很久,寧晉才決定將話攤開來說:“孤以為你去阿托勒…是想離開孤…去找…謝驚鴻?!弊詈蟮拿?,寧晉說得很輕很輕,生怕這三個字會在何湛心里掀起什么波瀾。 何湛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卻聽得寧晉心頭直犯憷:“孤…孤真沒有再讓人查叔了!這真是最后一次!孤只是想了解三叔的身世,不作他想…以前在清平王府的時候,就聽…就聽有人說過你不是忠國公的…” 他第一次緊張得張口結(jié)舌,不知該如何跟何湛解釋清楚。 何湛問:“如此,你是查出什么了?臣都不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世呢。” 寧晉頓了頓:“那叔可不可以不知道???” “哦——你這樣一說,臣更好奇了?!?/br> 寧晉趕緊乖乖地回答說:“姜國謝家的宗主謝驚鴻是你的父親,你的母親是…安碩長公主的貼身婢女瑛娘。還知道…謝驚鴻就在阿托勒的營地。” “沒有了?” 寧晉趕緊搖搖頭說:“沒有了!孤已經(jīng)說過不讓他們再查了?!?/br> 何湛笑出聲,從馬上躍下,寧晉也下來同他一起漫步。 寧晉小心翼翼地問:“叔會認(rèn)他嗎?”說罷,他又不太想聽何湛的回答,急聲道:“允你出使阿托勒的那一刻,孤就后悔了。就像在心上擱了一把刀,你走一天,那刀就深一寸,孤怕你是借出使阿托勒的機會,去和謝驚鴻相認(rèn),從此就再也不回來了?!?/br> “所以你就混在兵士里跟著?那如果我真不回來,你會怎樣?” 這個問題,寧晉也想過。何湛請求出使阿托勒的時候,寧晉不承認(rèn)自己在害怕,只覺得心里燒著一把怒火,恨不得立刻將何湛綁起來,就關(guān)在衛(wèi)淵侯府里,什么都不讓他想,什么都不讓他做,心里只需要裝他寧晉一個人就夠了。 可看見何湛意氣風(fēng)發(fā)地立在馬上,帶領(lǐng)著浩浩蕩蕩的大軍離開雍州城的那一刻,寧晉覺得自己的想法荒誕又可笑。 寧晉靜下自己可怖的心思,輕輕呼出一口氣,說:“他以前是鹿州的郡守,曾為了回到姜國,出賣整個鹿州。他不是好人,孤不想讓你…讓你跟著他一起生活。可是這件事,終歸要你自己決定?!?/br> 寧晉頓了頓,緊緊攏住何湛的手,繼續(xù)道,“若是叔不認(rèn),侯爺府就是我們的家,叔心頭缺的,孤都可以給你;若是叔認(rèn)他,孤也可以放棄衛(wèi)淵侯的位置,跟你一起去姜國。但是…孤不會為姜國效力,也不會為了叔去殺靖國任何的一個人。” 何湛怔了怔,腳步不自覺地停住。寧晉也隨他一起停下,等著何湛回答。 何湛低頭想了很久,靜聲說:“臣不會認(rèn)他。臣是靖國的人,永永遠(yuǎn)遠(yuǎn)都是,就算…就算謝驚鴻通敵叛國,也跟臣沒有半點關(guān)系?!?/br> 前世,寧晉從未在乎過他的出身,何湛也將自己的身世藏得嚴(yán)嚴(yán)實實,生怕被別人知道。后來何湛走到高處,身份也終于再藏不住了。 就因為他身上流著謝驚鴻的血,何湛就要背負(fù)著有通敵叛國之嫌的罪名,被百官戳著脊梁骨罵——謝驚鴻是賣國賊,何湛就是小賣國賊,改不了叛國的命。 那時候正好趕上何湛身子不濟,他日日泡在藥罐子里,連官袍上都泛著清苦的藥味,根本無暇再去顧及百官如何看他。 更何況何湛一向只求問心無愧,他身上流著姜國的一半血,是冷的;另一半血是靖國的血,沸騰著,支撐他活到今日。 直到寧晉要他辭官,那一半沸騰的血也全然冷了下來。 很多事情,不是求問心無愧,就能過得了自己這一關(guān)的。 何湛再沉沉地說了一遍:“我不會認(rèn)他,也不會跟他一樣。你…信我?!?/br> 也不知是何湛在寧晉面前慣不會隱藏情緒,還是寧晉對何湛的一言一行都了如指掌,何湛說這些話的時候,寧晉知道他在害怕。 寧晉不愿再剖開何湛的恐懼,他要藏著的,寧晉也不想再去探究。 “孤信。”寧晉說,“叔,我們回家?!?/br> 回得是衛(wèi)淵侯府。 趕了一天一夜的路,何湛的眼皮又澀又沉,強撐著精神回到南閣子,一頭栽到床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寧晉打了盆熱水來,替何湛擦著黏膩膩的身子,翻來覆去折騰得何湛睡不著。何湛迷迷糊糊抱怨了一句:“明天,明天我自己去洗…你就放叔睡覺,成嗎?” 何湛身上又添了不少傷,寧晉手掌放軟,輕一下重一下地替何湛揉捏著。他說:“這樣夜里會睡得舒服些,明天休沐,叔多睡會兒?!?/br> 何湛胡亂應(yīng)著,只覺胳膊腿兒被寧晉捏得又松又軟,一直僵硬的肌rou漸漸放松下來,沒過多久就再次沉沉睡過去。 何湛不知寧晉陪了他多久,只記得這人甚至都闖進了他的夢境。 夢境的前面,寧晉還與他在天狼峽上策馬,在衛(wèi)淵侯府的梅園賞梅,愜意自在得勝似神仙。等到煌煌烽火燒到玉屏關(guān)的時候,那些畫面也一點一點被燒噬殆盡。 夢境一轉(zhuǎn),便是巍巍午門外,抬眼望上去,只能看見宮殿御宇的飛檐朱瓦。 “何大人,別記恨雜家,是大人您以下犯上,對皇上不敬。皇上念著您勞苦功高,這才只罰了您三十鞭。大人,您磕頭謝恩吧!給雜家打!” 什么以下犯上…不就是因為他爹是謝驚鴻,才有了今日的鞭笞嗎? 百官散朝后,經(jīng)過午門,他們就像看笑話一樣看著何湛被打,指指點點都是罵他流著賣國賊的血,能有這樣的高位,那也全仰仗皇上開恩。 一頓鞭子吃下來,何湛終是舊疾復(fù)發(fā),臥榻兩個月都沒能起來。他心中蓄著一把火,拖著病還在謀劃,意圖減輕謝驚鴻對他的影響,以免因為自己的事,會影響到寧晉。 他想著等他身子全好了,定要比誰都要威風(fēng)地再次出現(xiàn)在朝堂之上。 直到寧晉來探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