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jié)
“大漠長天,那里幾乎寸草不生,卻又是如此神奇的地方。”劉詡睜開眼睛,看著慎言,腦中勾勒出落日下,金燦燦的大漠景觀。在那里,她先遇云揚,后得慎言,她坐上皇位后,大半的助力,都來自那個大漠。 “主上……”慎言輕喚。 劉詡抬臂攬住他, “西北,現(xiàn)下是宛平最艱難的時候?!眲⒃傒p嘆。 慎言笑笑,“陛下從南海,一下子想到大漠,又轉(zhuǎn)到西北……” “要不說人的思慮最是累人,一轉(zhuǎn)念,便是幾萬里地?!眲⒃偲v地笑笑。何止是想想,還得籌劃,反復(fù)推演,這才是最熬人的。 慎言笑不出來了。 心疼地替她揉xue位。 “主上所慮,該是尚老俠的親傳弟子入住郡守府。郡主現(xiàn)在體弱,西北怕也是權(quán)力更迭最關(guān)鍵的時期了?!?/br> “對?!眲⒃傸c頭。 “天雨得呆在宮里一段。御林軍的曲衡在家養(yǎng)病多日,恩賞他至茂縣養(yǎng)病?!眲⒃傠S口說著圣諭。 慎言心里一緊,抬目看劉詡。 劉詡閉目道,“升他的副將劉革為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劉革中立,雖能力不卓,但隨軍多年,也有資歷,關(guān)鍵是勝在忠心于朕?!?/br> “是。”慎言心里一緊一松,頗似嘆了口氣。 劉詡睜開眼睛看他,“放心,朕不能再用昆山的人守皇城。天雨也不行。” “權(quán)柄太大,會害了天雨。朕更擔(dān)心若有個風(fēng)吹草動,保不住戶錦?!眲⒃偝脸?。 慎言垂目。戶錦的羽翼,是劉詡親手剪除干凈的。凈身入宮的南軍主帥,如今已經(jīng)沒了一絲兵權(quán)。他往下,云揚也好,尚天雨也好,任一個掌了御林軍兵權(quán),位處中宮的他,就會被一下子架空了。 那情勢力范圍就會走到中宮皇后的對立面。可若戶錦不能掌兵權(quán),那么,皇上的兵,就都在外人手里。雖說云逸忠誠,但過大的權(quán)柄都給一人,對云逸會是好事情?慎言皺眉。 北軍,南軍,昆山派的江湖勢力,劉詡登基后三大力量支柱,卻需要她費盡心思權(quán)衡,平衡。一方失衡,都會有滅頂之災(zāi)。 “西北之事,昆山已經(jīng)介入。揚兒過去,卻也只能暗中輔佐。宛平的壓力仍然會很大?!皠⒃?cè)嗔巳嘤痔燮饋淼念^。慎言忙幫她按揉。 “您相信云揚可以應(yīng)付,才會抬手放人的,不是嗎?”慎言低聲。 “是啊。西北于我有多重要?你們一早就反復(fù)強調(diào)過。我亦明白。沉了他這么些天,這回調(diào)他過去,他可得拿出全身本事來……”劉詡含笑閉目。 慎言抿唇,心道,云揚幽居臨淵,幸而還能沉得下氣。沒做出什么不妥的行為。不然,連西北也去不成。您對他,還真不是一般的嚴(yán)厲。 劉詡仿佛會讀心,睜眼睛看他。 慎言心虛。 劉詡似笑非笑,“是啊。你們一個個的,都得朕在心里過上個千百遍。你,我朝首相,卻是個被動的人。就連當(dāng)日你棄母后投奔我,也是為了事成后能回歸鄉(xiāng)野,圖個所謂自由身。若不是朕拿小鞭子趕著,你現(xiàn)在還得被動避世呢?!?/br> 慎言坐不住,起身跪下,“屬下……” 劉詡擺手,“你為人內(nèi)斂,遇事從不主動爭取。當(dāng)你本家送你入鐵衛(wèi)營時,當(dāng)母后選你入后宮時,當(dāng)朕召你做了侍君的時候……每事都是別人加諸于你,又有哪一件是你親自爭取過的。即使不行,即使不通,也努力奮爭過?” 慎言眼睛有點濕,深垂著頭。 “朕也不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主兒。外勢太強,你不豫以卵擊石,對不對?”劉詡嘆氣,“所以,朕審視你,是個能臣,將來還可以輔佐幼主,托庇江山。卻不會是個強權(quán)之臣,對不對?” 慎言沒矯情,直接點頭。 劉詡笑著拍拍他肩。示意他起身坐過來。 慎言站起來,坐在她身側(cè)。劉詡順勢攬住他柔韌的腰。 “揚兒呢?他處事溫和,不激進(jìn),確有帝王之道。他的性子,同生養(yǎng)他的秦地之風(fēng)不無關(guān)系。秦地,是中原最富庶之地。有悠久的歷史和文明??偸且愿╊慕嵌?,傲視周邊。所謂悲天憫人,就是他們楚姓人的習(xí)性吧。呵呵……朕常想,若無十年前的悲劇,他現(xiàn)今當(dāng)為秦主,應(yīng)該是個慈悲的君主。秦地在他治下,定能成為中原最強盛的治世。” 慎言點頭。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朕認(rèn)為他做不了能臣。他做事,總帶著非常鮮明的云揚色彩。別的人無法統(tǒng)帥他,可我……卻也不敢大用他。實在是他悲憫之心太重,易被感情左右。先時能私縱了秦宮死士,能瞞著他大哥與秦宮太監(jiān)私下交通……便是佐證。所以,朕一邊認(rèn)同他的治政才華,一邊又不敢用他。哎……”劉詡嘆氣。 “在臨淵,耗了他這么久,也磨了他這么久,這回放他去西北,皆因有尚昆把舵。他若能稟事公謹(jǐn),不再犯錯,朕便徹底心安了?!?/br> 慎言震動地看著她。云揚是她傾心愛慕的人,卻能這樣準(zhǔn)靜地剖析論斷。當(dāng)日大漠里那個冷厲決絕的少女,真的已經(jīng)成長為冷靜睿智的帝王了。 “做朕的身邊人,是不是很悲哀?”劉詡感受到氣息不平,抬眼看他。 慎言醒警過來,“臣不覺得?!?/br> 劉詡笑笑,不置一詞。 慎言見她疲憊之色又浮在臉上,沉了一會,伸手替她揉xue位。 室內(nèi)安靜下來。慎言這才覺得,聽陛下一席剖心之言,自己的里衣,竟都汗?jié)窳恕?/br> ☆、省親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章,評里又安靜。估計是沒觸到萌點吧。瀟灑盡量寫清自己的意思。下章一并感謝留評和投擲的大人。 午后的外后宮,分外清凈。侍君們有的在前朝公干,晉苑里面新晉上來的待選男侍們,都拘在屋子里學(xué)習(xí)各種繁復(fù)的禮儀和各種才藝。因此,大家都很忙。沒人在園子里亂逛。 尚昆從清涼居出來,從容地上了游舫。 臨淵很靜。尚昆上島時,沒人迎出來。宮人們都遷下島后,只有四五陪著云揚。估計這會四五正在廚房弄飯。 尚昆信步進(jìn)了閣去。 內(nèi)室。夕陽的余輝照不進(jìn)來,幽幽暗暗的光線,沒有一點燭光。云揚凝神靜氣,安靜地面對一面空墻壁打坐。 聽見有人進(jìn)來。他長長呼出口氣,雙手抱胸成圓,緩緩展臂,收了一個宏納萬物的圓周式在心前,轉(zhuǎn)過身半跪施禮,“尚師父?!?/br> 尚昆把人拉起來。順手把住他的脈門。號了號,皺眉道,“昨夜沒睡?” 云揚隨手抹了抹額上的汗,“不覺得累。昆山的內(nèi)家心法甚是精妙,努力參透著,就忘了時間。” 尚昆點頭。這孩子瞧著文靜,卻是能吃苦的。有悟性就好,雖然半路進(jìn)門,又是帶藝投師,但不影響他對本門心法的參悟。 “你身上還有舊傷,不能太cao勞。不日將遠(yuǎn)行,你得先養(yǎng)好精神?!?/br> “是?!?/br> “你上回提到的東西,我給你帶了些?!鄙欣膽牙锾统鰝€小包。 云揚接過來,“謝謝尚師父?!?/br> 尚昆看他打開包,里面林林總總些小零碎,負(fù)手站在一旁笑問,“這些東西就能易容了?” “嗯?!痹茡P亮亮的眼睛,快手快腳地把東西揀出來。 “還缺什么?” “基本不缺什么了,這樣就夠能把我變個樣嘍?!痹茡P笑著揚了揚眉,年輕人慣有的跳脫和活潑在他的臉上閃現(xiàn)。 養(yǎng)居殿。陛下寢宮。 劉詡剛沐了浴,散了頭發(fā),獨自倚在軟榻上看書。 月升上樹梢。 今日特意早歸的陛下一邊抻了抻手臂,一邊不住向窗外望。月影朦朧,并沒有她等著的那個人出現(xiàn)。 “這小子,磨蹭什么?”她嘀咕著起身,信步走到院子里。宮門前,白玉石的石階兩側(cè),擺著盛開的奇花異草。人影不見。 劉詡不讓人跟,自己出了宮門。 遠(yuǎn)遠(yuǎn)的,正有皇城鐵衛(wèi)的一隊人巡察過來。 劉詡站在月光下,向那隊人看。鐵衛(wèi)們見是陛下,都閃在道邊跪伏。 劉詡從隊首走到隊尾,一個個細(xì)看了一遍。 帶隊的小隊長嚇得滿身冷汗,不知皇上何故。 “去吧?!眲⒃倹]找到熟悉的那個身影,抬手放人。 鐵衛(wèi)們趕緊謝恩,緊張地爬起來,列隊以最快速度跑遠(yuǎn)了。 劉詡悵然回首,望向天際,月兒已經(jīng)高掛天空。 興許易容沒弄好,明天再來吧。她腦子中翻出這個想法,不由失笑。原來凈是別人候著她,今日輪到她等人,才知這滋味真是,七上八下呀。 走回去。見連升正候在門內(nèi)。 “陛下,夜深了,可要叫人來陪您安置?” “叫人?”劉詡皺眉。 抬目,見廊子里早候了幾個男侍。幾個年輕的男子都大約二十上下。皆著素色深衣,白色長衣皆滾墨藍(lán)色包邊,清新典雅。他們垂目屏息,跪成一排,候了有一段時間了。待陛下走近,皆深伏下身,緩聲,“參見陛下。” 劉詡心里怪連升多事,不耐擺手,“不用。” “是。”連升躬身。 男侍們魚貫起身,垂著頭慢慢向外后退著走。一個個皆身姿挺拔,形容秀美。 “慢著。”劉詡瞥了一眼,突然伸手點了一人。 “卿可留下。” “是?!蹦悄凶拥偷偷貞?yīng),在原地跪下。 人退了干凈。劉詡圍著他轉(zhuǎn)了兩圈,“抬頭朕瞧瞧?!?/br> 那男子應(yīng)聲,微微抬了抬頭。秀眉朗目,不見得多漂亮,卻是干凈清新。尤其一雙眼睛,清澈見底。見陛下對自己感興趣,竟抬目沖她笑了笑,清新亮麗的笑意,象是一泓山泉,從這雙眼睛里流淌出來。見之心曠神怡。 劉詡負(fù)手繞到他身后,仔細(xì)打量他背影。寬展的肩,柔韌的腰,雖跪著,卻仍可看出身姿的挺拔。 完全陌生的一個人,卻有她熟知的氣息。 劉詡凝眉想了想,覺得光看,是識不透這小子的把戲。于是轉(zhuǎn)到對面,探手,直接挑起下巴。 入手肌膚微涼,觀皮膚輕薄,也不象是假的。 劉詡甚至下手在人家臉頰上搓了搓,沒第二層皮兒出現(xiàn)。再無法。剛要泄氣,卻又突然發(fā)現(xiàn)那看似清新,不諳情事的清純少年,微微發(fā)紅了的耳垂和急急低下的,含著霧氣的眼睛。 劉詡不禁哈哈大笑,開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