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信和問她：“怎么買這么多?！?/br>
    陳水墨毫不猶豫的說道：“我阿嬤、阿公、大伯還有我媽，人多著呢，得多燒點?！?/br>
    說完以后，她又頓了一下，繼續(xù)補充：“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親戚，讓他們分著一起花?！?/br>
    就這樣一句話，聽得宋信和心口滋滋的疼，他上前，從小販?zhǔn)掷锝舆^那些紙紙張張，然后將零錢遞了過去。在認(rèn)識陳水墨以后，他的錢包里總會備著一些零錢。

    陳水墨才從包里翻出來小錢包，看到他付完錢了，她聳肩，又把錢收起來了。

    宋信和收好錢夾，大掌直接牽著她的，問道：“往哪邊走？”

    “這邊。”陳水墨隨手指了一下，她有些別扭，這座城市，對她來說陌生又熟悉，高三之前，似乎還是家鄉(xiāng)，大學(xué)以后，就是個有一行白鷺落青江的小鎮(zhèn)而已了。

    但仍然近鄉(xiāng)情怯，這陌生的城市啊，到底是誰對誰來說更陌生一些。陳水墨心想，也許，對于這座城市來說，她才是陌生人吧。

    正胡思亂想呢，手被人緊緊的握了一下，陳水墨抬頭去看，發(fā)現(xiàn)身邊，還多了一個熟悉的人。那么，其實這座城市，也還好吧。不擁堵，不孤獨，一座秀麗的水鄉(xiāng)小鎮(zhèn)。

    她笑笑，開始給他講這座鄉(xiāng)鎮(zhèn)的名稱由來。

    這是一個很小的鄉(xiāng)鎮(zhèn)，因鎮(zhèn)中有一條青江穿行而過，得名青江鎮(zhèn)。唐朝以后，大興律詩，鎮(zhèn)上難得出了一位秀才，回鄉(xiāng)后被聘為私塾先生，地方官員都禮讓幾分。地方上有個土財主，很是看不上秀才，有次秀才與縣官、土財主同游，路過青江時偶遇一行白鷺正棲息在江畔，土財主也識得幾個字，背過兩首詩，便指著那行白鷺，吟誦大詩人杜甫的名句：“大人且看，這豈不是一行白鷺……”

    詩詞沒說完，土財主一想，這白鷺不飛，怎么上青天??？于是靈機一動，說道：“一行白鷺游青江?！?/br>
    秀才笑笑，說：“白鷺未動，不如改成落字，一行白鷺落青江吧?！?/br>
    縣官大嘆，這個好，白鷺是有仙氣的鳥，落在這里，豈不是帶來了一方吉祥。后來傳著傳著，青江鎮(zhèn)就成了鷺江鎮(zhèn)，人們更希望，這些寓意吉祥的鳥兒，永遠(yuǎn)的留在這片土地上。

    宋信和聽得很入迷，從她的名字，到這個鎮(zhèn)子，總是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寓意，古人總愛咬文嚼字，他突然有點兒能體會到其中的樂趣了。

    兩人小聲交流著，沒多久，就來到了一座不是很高的山頭。

    山下有一片平地，被政府劃分成了墓地。陳水墨的家人們，都安置在了這里。

    她帶著宋信和走了進去，然后繼續(xù)喁喁的說著：“我上學(xué)那會兒，我們鎮(zhèn)上還實行土葬，三年前，政府規(guī)劃了墓地，我就把攢下的很多部分錢，都拿出來遷了祖墳，進了這片墓地?？偹闶亲屗麄冊诘氐紫虏凰闾~?！?/br>
    這種執(zhí)念，在宋信和聽來，有些滑稽，但他竟然一點也不想笑，心底里，竟然冒出一種對命運而生的很深的怨念，如果早一點遇見，該多好。

    他牽著她，大踏步的向前走著。墓地規(guī)劃的也不是太好，墓碑雜亂無章，等走到一處的時候，陳水墨停了下來，她指著其中一塊，說道：“宋醫(yī)生，你看，這是我媽。”

    宋信和心頭一跳，隨著她的目光，挨個看了過去，沒有照片，只有簡單的名字，和一行數(shù)字。旁邊還有三個挨著的，他認(rèn)真的看著。

    “我阿公死的很早，我也不知道他叫啥，立墓碑的時候，總得要個名字，我就給起了一個，叫陳鷺江。”

    生于鷺江，死于鷺江，名陳鷺江。

    外公陳鷺江，外婆林青枝，伯伯陳清越，mama陳晴嵐。確實都是好名字，她家有從詩詞歌賦中取名的傳統(tǒng)，他一一記下，劃個范圍，好提前學(xué)習(xí)一下怎么取名。

    陳水墨還是很傳統(tǒng)，她把紙元寶和冥幣拿到一處，清了個小空地，這墓地禁煙火，她也不點著，就蹲在一邊，把冥幣一張張的抖落，嘴里念念有詞：“你們看，我給你們帶了好多錢，絕對夠你們花到明年了?！?/br>
    宋信和走過去，蹲在她邊上，學(xué)著她一張一張的拆。

    “宋醫(yī)生，你知道為什么要拆開嗎？”

    宋信和搖搖頭，這些事情，在家里的時候，都是母親把持，他從未問過。

    陳水墨咧嘴一笑，說道：“怕他們看不清，兩張當(dāng)一張給花出去?。　?/br>
    宋信和一愣，片刻后才說道：“那咱們拆的細(xì)點?！?/br>
    “嗯?！标愃窒虏煌?，半晌后，她才莞爾一笑，說道：“我逗你的?！?/br>
    宋信和嗯了一聲，繼續(xù)認(rèn)真的拆著，陳水墨怔了片刻，就也跟著低頭繼續(xù)一張一張的拆了。

    只是薄薄的幾本紙幣，加一堆金元寶，也不過才五十塊錢，宋信和卻拆了很久。兩個成年人，蹲在墓碑前，就像小學(xué)生在認(rèn)真的寫著作業(yè)。等差不多拆完的時候，已經(jīng)是很久之后了。

    陳水墨從包里翻出個大塑料袋，開始往里面裝，撿光所有的東西以后，她起身，就要拉著宋信和離開。山下有個十字路口，人們祭奠先祖，都選擇在那里燒掉這些冥幣。

    宋信和沒動，他眼神定定的看著墓碑。陳水墨循著看過去，說道：“這是我阿嬤?！?/br>
    宋信和移動眼光，看向另一塊。

    “這是我媽?！?/br>
    然后，他繼續(xù)看下一塊。陳水墨直截了當(dāng)?shù)恼f道：“陳鷺江，我阿公，陳清越，是我那個早逝的伯伯?！?/br>
    宋信和一一看過去，最后，點點頭，說道：“我是宋信和。”

    像是，在跟他們打招呼。

    陳水墨撓撓頭發(fā)，有些呆，跟著說了一句：“我是陳水墨啊?！?/br>
    宋信和抬手，撫順?biāo)念^發(fā)，然后接過她手里的塑料袋，牽著她的手，轉(zhuǎn)身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我還在……莫慌。

    就是盡量不熬夜了，速度慢了下來！

    下一章……真的得開車了。這次預(yù)告絕對有譜！

    ☆、一億（小修）

    柏油馬路修筑的一條山路，蜿蜒曲折，一直延伸到山頂。

    許多鄉(xiāng)鎮(zhèn)農(nóng)家的人們，都在十字路口焚祭冥幣元寶。宋信和跟著她蹲過去，學(xué)著別人那樣，刨個土坑，然后拿出打火機，引燃一張冥幣。

    陳水墨還念念有詞：“阿嬤，阿公，大伯，媽……今年的份額給你們燒了，不用省，一張就是一億呢！不夠告訴我，明年給你們多燒點。”

    宋信和聽著，然后問道：“他們怎么告訴你？”

    “托夢啊！”

    “你還挺信這些！”宋信和自認(rèn)無神論，對這種神神叨叨的行為，挺納悶的，跟著她做了一遍，倒也不覺得無趣。

    陳水墨撇嘴，樂呵的說道：“要是不信，她們連夢也不托給我了?！?/br>
    如果不信，那恐怕連家人也見不到了。

    聽得宋信和又是心口泛酸，他盯著她，手里不停的往小火坑里放著冥幣，火苗搖曳著，熱氣燙的她的劉海一卷一卷的，他看著那片薄發(fā)下的烏黑眼睛，問道：“多久前夢到過？”

    陳水墨蹙著眉眼，開始仔細(xì)回想：“去年腸胃炎那段時間，有一天晚上夢見我阿嬤給我送藥來著，其他時候……我媽長啥樣不太記得了，好像沒怎么夢見過?！?/br>
    宋信和捏著紙張的手有些抖，他強自鎮(zhèn)定，突然覺得鼻腔發(fā)酸。

    陳水墨又拉開了話匣子，有一搭沒一搭的接著說著：“小時候好像是夢見過，學(xué)校開家長會，我阿嬤要去趕集，沒人參加，我那天哭著從學(xué)校跑了回去，隱隱約約是有人抱著我，說她肯定去參加家長會了！我很高興，然后醒了。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到現(xiàn)在都記不清，那次，到底是真有人抱著我，還是做夢來著……抱著我的人，到底是不是我媽……”

    手里的一沓燒完了，陳水墨又伸手從宋信和手邊的袋子里拿，一抬頭，她愣住了，宋信和微微頷首，黑黢黢的眸子與自己對視著，里面似乎翻涌著……淚花。

    “宋、醫(yī)生……你，你怎么哭了？”陳水墨慌了，她甩掉塑料袋，要從包里翻紙巾。

    宋信和一把拖住她的手，緊緊的捉住，低聲斥她：“被煙熏著了，不礙事的?！?/br>
    “哦?！标愃匀粓猿帜贸鰜硪粡埌咨埥?，遞了過去。

    她頓了一下，覺得自己好像也被煙熏著了，嗆得眼眶微熱，她吸吸鼻子，決定不再繼續(xù)那個話題了。

    “不過……后來，我們學(xué)校就不怎么開家長會了，學(xué)校太小，好多同學(xué)都轉(zhuǎn)到縣里上學(xué)去了。家長會組織不起來?！?/br>
    她叨叨了半天，又覺得自己煩的不行，干嘛老是拉著宋醫(yī)生說這些啊，于是尷尬的摳摳地上的土，說道：“我話太多，你別介意。”

    宋信和盯著她埋著的腦袋瓜，說道：“我喜歡聽?！?/br>
    “真的??！”陳水墨欣喜，她有太多的過往想說了，孤獨一人的生活過慣了，其實根本沒有什么機會傾訴，突然打開心扉，好像得說上很久。

    宋信和鄭重點頭，答：“覺得很有意思?！?/br>
    “那我接著說了??！班里從五年級以后，就剩十六個學(xué)生了，我學(xué)習(xí)好，直升到縣里的高中，其他的幾個，初中以后就都輟學(xué)了！唉……現(xiàn)在想想，我高中還是荒廢了，要不然可以考個好點的學(xué)校的。”

    “怎么荒廢的？”宋信和深信她是那種人人夸贊的尖子生，尤其她提起初中之前，幾乎句句不離學(xué)習(xí)好這三個字。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平靜的接話：“我……阿嬤在我高二期末的時候，去世了。肝癌，沒錢看病。我跪在一位大夫的辦公室里，求人家救救阿嬤，說我肯定一輩子都報答他！大夫告訴我……”

    陳水墨的聲音微微哽咽，但她好像對過往的苦痛，并沒有那么深的怨恨，深呼吸一口氣，繼而恢復(fù)平靜語氣：“就算是有錢，也治不了……肝癌是絕癥。宋醫(yī)生……你說現(xiàn)在科技這么發(fā)達(dá)，肝癌怎么還是治不好??？”

    她有些憤懣，好像覺得自己生錯了時代。

    “科學(xué)家正在攻克，以后肯定是能治好的。”宋信和第一次用這種無望的希望安慰別人，醫(yī)生這個職業(yè)，看遍了生死，很少用這樣的話來應(yīng)付患者和家屬。

    “對！將來肯定能的！”她信誓旦旦，說得比宋信和還要肯定，仿佛能看得出未來的科技走向。

    “嗯。”

    袋子里的東西都焚燒干凈了，等火苗滅掉，陳水墨又開始用手扒拉著用土掩埋灰燼。宋信和跟著她，有樣學(xué)樣，兩人弄的滿胳膊都是黃色的土，陳水墨站起來，在他面前晃晃，嚇唬著要抹在他臉上。

    宋信和捉住她的手，把人往懷里抱了抱，然后蹭了兩人一身，才滿意的牽著她，往山下返。

    由她帶著，去看了看她生活的城鎮(zhèn)，原來的房子，因為修路已經(jīng)被夷為平地，小學(xué)里已經(jīng)接納不到學(xué)生，改造成了鄉(xiāng)鎮(zhèn)活動中心。陳水墨有些低落，帶他溜了一圈，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生活過的痕跡，好像這個城市，并不記得她了。

    晚上回到賓館，她兀自假裝開心，拉著宋信和說了好久的話。宋信和抱著她，輕輕的拍合著，才算哄著她睡了。有點……像是在養(yǎng)孩子，她從學(xué)校回來以后，就有點蔫，宋信和明白，她的人生如浮萍，飄來蕩去，現(xiàn)在連個根都沒有了。

    他擁著她，撥開散落的劉海，親吻著她的額頭，低低的嘆息：“陳水墨，以后，就和我相依為命吧。”

    陳水墨睡著了，她往宋信和懷里偎了偎，什么也沒答應(yīng)，卻也沒有拒絕。

    第二天上午九點多的火車，鷺江鎮(zhèn)比較偏，只有綠皮車。

    陳水墨還記得來的時候，宋信和要開車，但路途遙遠(yuǎn)，時間只有三天，才勸他陪她一起坐了綠皮車。他的襯衣，在火車上蹭的一道黑一道白的。

    但直至回到盧市，他都沒有抱怨過一句。

    下火車時，已經(jīng)快下午三點了，陳水墨又勤快的帶他去菜市場買菜，回家后，時間還不到四點，做飯有點早，她一時百無聊賴，躺在她的小沙發(fā)上，不知道可以干點什么。

    突地想起，昨天買的冥幣和火車票，是宋信和掏的錢，她捏著百十來塊，巴巴的跑到隔壁還錢去了。

    敲了兩下門，沒人應(yīng)，她便按了密碼，溜了進去。左看看右看看，也沒見宋信和，她便悄默的跑到他臥室門口，打算把錢壓他枕頭底下。

    枕頭掀開，錢摞好，工工整整的一沓，其實只有幾張，平平的放在枕頭的一角，露出半截，他要是睡覺，肯定能看見。

    “你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呢？”宋信和手里拿著毛巾，邁步走了出來。剛剛聽到臥室有動靜，悄悄出來才發(fā)現(xiàn)是她這個小賊。

    “呵……”陳水墨嚇的一哆嗦，壓平枕頭，立正站好，說道：“把錢還給你?！?/br>
    宋信和眉目未變，他毫不在意的走過來，把毛巾順手扔給她，自己坐在了床沿。

    陳水墨一愣，老實的跪到他一側(cè)，開始給他擦頭發(fā)，心里不由嘟囔，看吧，人就是有奴性的，給他擦頭發(fā)，還擦出習(xí)慣來了！

    宋信和闔眼，一句話也沒有說。

    感覺他好像……在生氣？似乎每次她還錢給他，他都不是太高興。陳水墨揉著他的短發(fā)，尷尬開口：“宋醫(yī)生……你咋了？”

    “我？我能怎么？”

    “是不是路上太累了？”肯接話就好，她就有的聊。宋醫(yī)生心軟，哄哄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