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就知道某人會暴走,若是抓來拷問,蘇小月當時就會直接問兩孩子了,那個時候只要她問,還有什么問不出來。 方河轉(zhuǎn)身要出屋,被蘇小月抓住,他眉間戾氣頓現(xiàn),站在原地,雙手抱成了拳。 “大河,你先坐下來,我們好好商量這事兒?!?/br> 方河呼呼出了幾口氣,才坐回床沿,說道:“兩個孩子我是必須得教育的,至于大哥那邊,我今日尋他說個明白,我留著他的孩子,可不代表我就心軟,前程往事一比勾消,如今大嫂還想把手伸到我家里來,看來也是留她不得了,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我雖然從不打女人,這一次我卻做得出來。” 蘇小月握住方河的手,心中感動。齊惠這人她是不喜歡的,今日做出這種事,她只能把方巧送回齊惠身邊,至于方天,還得方河去試探一下,她總覺得方天不是這樣的孩子,要不然他當時怎么也會那么震驚呢? 蘇小月與方河好一番說的,方天年紀大些,她希望方河查清了再教訓,至于方巧,年紀太小,很容易聽齊惠指使,留在家里肯定是不行了,如今齊惠借住村里的祖屋那兒,有了落腳地,孩子跟去也沒有什么問題的。 第二日天邊剛露白,寅時,方河起床來到院前練武,身后跟著一個小身影,他今日不像往日那樣上前學武,這會兒他站在那兒局促不安。 方河一套功夫練完,松了筋骨,轉(zhuǎn)身看向方天,身為師父,徒弟做錯事本要嚴厲,但看到這樣的方天,方河頓了一下,他想起當初方天向他跪下拜師,他說他也想出去賺錢,賺給弟弟meimei們花,賺給爹娘花,與當初的他是何其的相像,這樣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如非他說的這些話都是騙他的,可是他才這么一點大,心里還想不出這么多彎彎繞繞。 師徒兩人相對,方天上前一步跪下,“二叔,昨日我meimei做錯了事,身為兄長的我,沒有看好meimei,我愿意承擔一切懲罰,只要二叔不要怪罪到我meimei頭上,我以后會看緊meimei,再也不讓她干壞事?!?/br> 說起這事兒,方河就來了氣,眉間的戾氣更濃了,他盯著方天,問道:“這事兒你可曾參與?” “沒有,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狈教炻曇繇懥粒锰谜?。 方河閉了閉眼,又道:“你可知背后主使之人?” 方天不說話了,他面色白了白,雙手在袖攏下攥緊。 “你把meimei帶回你娘身邊,二叔家是留不得她了,至于你,可以留下也可以走?!狈胶诱f完往前走去。 方天臉色大變,跪著急急的挪了兩步,“二叔,我要留下?!?/br> 方河腳步頓了一頓,接著又往前走。 方河把羊放到山坡上,清晨袁氏起床,上前接了手。方河下坡時,就沒有看到方天兩兄妹了。 蘇小月躺了一夜,身子恢復(fù),這會兒下地也沒有別的感覺,昨日看來是嚇的,她還真是身體結(jié)實,嚇了這么一大跳,躺一夜就沒事。 今日是方天第一天上學的日子,隔壁金滿已經(jīng)隔著院門喊人。 蘇小月給小家伙整了整衣襟和袖口,才放迫不急待的孩子出去。 屋外響起兩個小家伙的聲音,“金滿,咱們走?!?/br> 剛?cè)雽W,還沒有領(lǐng)到書,畢竟是村里的學堂,劉秀才一人教學,方圓數(shù)十村,學生也多,每多一個學生,都是劉秀才親自摘抄《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和四書,等夫子摘抄好了,學生才有書,而沒書的這段時間,只能跟著有書的孩子一起學習。 乘著這段時間,蘇小月準備給孩子做一個書包,想起金滿也是她說了去上學的,決定多做一個書包,兩人一人一個也不會羨慕。大業(yè)叔一家都沒有識字,可能不會有這概念。 要做書包就要用到布,正好家里袁氏要給蘇小月腹中的孩子做衣裳,余下不少碎布,蘇小月剪圓了,準備起來。 這次送芽菜歸來,方河直接買了牛和板車,運來四個大瓷缸進了村,直把村里人看得眼紅,“大河居然買牛車了,上次才買山坡地不久。” 大河一家到底有多賺錢,就如大河先前說的,誰會把恩記住一輩子矮他一截,仰他鼻息,如今太平了,大家伙有意的要忘記那次的事,如非到萬不得以的時候,如非又有狼下山了。 若真有狼下山,大河都已經(jīng)留在上游,還有什么可怕的。 有村人跟著方河的牛車走了一段,很想打聽一下他的那門賺錢的門路。 方河面無表情的坐在車駕前揚鞭,有人與他打招呼他就回應(yīng)一下,一般就不說話。因為牛車的事,車上的四個大醬缸反而沒有人在意,醬缸的模樣雖有些不同,也不就是個缸子,沒什么看頭的。 家門原本就建得敞亮,屋里的人聽到聲響,袁氏早把大門打開,與蘇小月站在那兒往外看,看到方河駕牛車過來,心里歡喜不以,家里終于有牛車了,以后去鎮(zhèn)上就方便了。 進了院子,方河把車上的醬缸放到暖屋里去放著,再過一個月麥子都要熟了,小媳婦要做醬。 撤了板車,方河把那頭精壯的全身棕黃油光發(fā)亮的牛往山坡上一趕,下了山坡往上一看,還能看到牛羊在山上吃草。 方家村祖屋,齊惠正在做晚飯,隔著鍋蹲在地上的是一個小小身板,她蹲身在地上燒火,齊惠的目光黯了黯,想起大兒帶著小囡回來時那表情,她心頭顫了顫,這事兒他們都知道了吧,可惜了,二弟媳還在活蹦亂跳。 這老天爺也太不公平,當初二弟媳年紀輕輕嫁進方家,沒有依仗,大河又在床上躺著半死不活,原本是一個死局,可老天爺卻偏著心兒,力兒去了,大河為什么可以活下來?大河活過來就算了,如今還有了一門掙錢的手藝。 想到這兒,齊惠的手猛的攥緊,指甲陷入rou里而不知疼痛。 這時灶里的火熄了,一股烏煙往上冒,煙熏入齊惠的眼睛鼻子里,她忍不住熏得淚眼婆娑。 “方巧?!饼R惠一聲斥喝。 方巧的小身板被嚇得顫了顫,忙把頭伸進灶火邊一陣猛吹,小小的嘴巴吹出一口氣仿若沒有,灶里的煙越來越濃,根本無法視物。 齊惠正煩燥,上前一把把方巧推倒在地,拿了根木材挑起灶里捂煙的柴火,罵道:“你是豬啊,放這么多柴,滾一邊去,沒用的東西。” 方巧含淚往一邊挪去。 吃飯時,齊惠把方巧丟在角落面壁。 方亮累了一天回來,灰頭土臉的,從齊惠手中接過豆飯正要吃時,就看到方巧背著他站在墻角。 方亮沒有說話,狼吞虎咽的吃完,轉(zhuǎn)身出屋在老井旁掬了水胡亂的洗了一通。 他回到屋往自家溫吞的媳婦看了一眼,轉(zhuǎn)身來到地上的涼席上躺下了。 齊惠站在屋中,望著方亮的背影,慢慢地露出一抹笑容,同樣是丈夫,為何大河可以坐下來為自己婦人揉腿,為何大亮卻這樣背對著她,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 夜深人靜,方亮輾轉(zhuǎn)難眠,想起早上方河說的話,他側(cè)過身來,望著身邊睡得沉的媳婦兒,心里頭難安,自家媳婦到底是怎么了?自從力兒去了后,媳婦兒的性格就變了,陰晴不定,臉上從沒有舒展過。 那次半夜被暴風雨掀掉了屋子,再到大河家中,看到大河那屋子里的格局,她應(yīng)該是有些羨慕的吧,不只她羨慕,他也羨慕,大河當初受了傷躺床上,跟力兒沒有兩樣,后來命大好了,就越來越有福氣了。 老天爺是公平的,大河吃了那么多苦,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方亮抬手摸了摸媳婦兒的臉,不管怎么樣,媳婦這樣對待二弟媳就是她不對,大河很氣憤,若是遇上自己也很氣憤,還好二弟媳沒事,否則兄弟兩都成仇人了。 可是明明知道是自家媳婦的問題,方亮卻怪不起來,他就這一個媳婦兒,就算她做錯了,他也舍不得責怪,就算大河恨他,就算兄弟情義斷,他也不能舍了自家媳婦。 希望自己盡快把房子建好后,媳婦看到新屋能看開些,心情會舒服些。 方亮這么想著,更加的睡不著了,他坐起身,方發(fā)覺身邊沒有了孩子的身影,心下大驚,往墻腳一望,只見小女方巧靠著墻腳睡了過去。 孩子在地上睡著了,方亮又怪媳婦又心疼,他起身上前把方巧抱入懷中,把人放在兩人中間的涼席上,掖好被子。 再細看,方巧的臉紅得不自然,他心下一驚,抬手探了探,孩子發(fā)燒了。 方河起身擰了涼巾子搭在孩子額上,更加睡不了,他守著孩子換巾子就這樣胡亂的過了一夜。 早晨,天邊一點晨曦,他把孩子頭上的巾子放下,又探了探,還燒著,比昨夜好了不少,但還得看大夫。 方亮搖醒齊惠,把方巧生病的事說給齊惠聽,交代齊惠帶著孩子去找青叔,家里無錢,先在青叔那兒賒賬,待他將來還債。 齊惠口頭答應(yīng)了,待方亮一走,回身望著涼席上的孩子,方巧緊閉著雙眼,臉色泛紅,偶有身子驚顫。 屋里靜了下來,許久,齊惠轉(zhuǎn)身出了屋,她沒有往方青的房子那邊走,而是直接出了村口。 上了大路,齊惠往宋家村那邊去了。 到響午,村頭來了一輛牛車,牛車上坐著四個孩子還有兩位婦人,一位婦人身上穿碎花禙子,下身白裙,發(fā)髻梳得油亮,一絲不茍,上面一支素銀簪子。 而坐在婦人身邊的卻是一身農(nóng)家青布衣裳的齊惠,兩人有說有笑的進了村。 牛車停在祖屋前,兩婦人下了車。 齊惠把婦人帶進屋里,婦人往涼席上一望,臉色微變,有些不高興了,“這孩子正生病呢,這我要是收了去就劃不來了,要是半路一個沒照顧好沒了,我的銀子不就打水漂了?!?/br> 齊惠望著涼席上的孩子,聽到婦人說‘一個沒照顧好就沒了’,心底微動,眼底有了些留戀,也只是轉(zhuǎn)瞬之間,接著笑了笑,道:“孩子昨夜發(fā)了燒,并不太嚴重,你上前看看,孩子的相貌是挺好的,將來弄進大戶人家家里做丫鬟,也是不差的?!?/br> 婦人掩著帕子笑了起來,“大戶人家做丫鬟,你是不曉得我的生意行當?!?/br> 齊惠微愕,婦人深覺自己嘴漏,也不說了,轉(zhuǎn)頭談起了銀子。 婦人從袖口里拿出二兩銀子,“嚕,這孩子小我才給這么多的了,孩子大了心野,我一向不喜歡,孩子小吧,送去了還可以好吃好喝的供著養(yǎng)一養(yǎng),學大戶家的姑娘養(yǎng)在深閨,保證你家孩子將來不吃苦?!?/br> 齊惠越聽心里越不安,可轉(zhuǎn)身看到孩子的時候,齊惠又狠了心,拿了銀子出屋,眼不見為凈。 婦人向牛車上的馭夫使了個眼色,那個一臉橫rou歪著嘴的男人下車把方巧抱上牛車,放在四個孩子中間,指使那個大點兒的照看著點,若是有個好歹,要她好看。 牛車遠去,齊惠站在屋檐下笑了。 好了,一切都清靜了,沒有人再使她看著不順眼。 夜里,方亮一身疲憊歸來,進了屋,沒有急著去灶上,而是在屋里巡了一圈,沒有看到方巧有些意外,問道:“巧兒去哪兒了?身子可是好了?” 齊惠面無表情,不緊不慢的從袖口拿出二兩銀子,交到方亮手中,說道:“房子要建,屋里的設(shè)施也要像大河家的一樣,沒有石板,你就上山去弄?!?/br> 方亮手中握著銀子,有一瞬間的呆滯,“這銀子是從哪兒來的?” “你別問?!饼R惠轉(zhuǎn)身去灶上拿豆飯。 這下方亮晃了神,屋里沒有孩子,而自家媳婦又忽然多了二兩銀子,這樣的聯(lián)想他不敢想,于是上前一步堵住齊惠的去路,沉聲問道:“說,這銀子哪兒來的?” 齊惠被方亮那粗暴的聲氣震住,接著露出一抹奇怪的笑,“你辛苦了,有了這銀子,咱們的欠債也少些,你也不用那么辛苦,你不高興嗎?” 方亮閉了閉眼,“你是不是……是不是把孩子給賣了?” 話說到這份上,若是媳婦兒承認了,方亮想,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也到頭了。 齊惠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惡狠狠的看著他,“養(yǎng)個廢物有什么用,我寧愿死的是她而不是力兒,她為什么不代替她哥哥去死,留在家里的廢物?!?/br> “你……”方亮指著齊惠,不知怎么說自家媳婦,早知道他今早就應(yīng)該留意的。 “孩子走了多久?往哪個方向走了?”方亮再也呆不下了,甩了手中的銀子,捉住齊惠的肩膀問。 齊惠大笑不止,“早走了,你還能追回來不成?” 方亮見自己問不出什么,甩開齊惠,跑出屋去,他一路往村頭狂奔。 天黑透了,路的盡頭,方亮跑不動停了下來,他站在路中,望著漆黑的前路,只覺得自己的人生也變得黑暗起來。 蘇小月微愕,“大河,你說的是真的?巧兒被大嫂給賣了?” 一旁的袁氏也是驚訝的抬起頭來。 方河站在那兒,放下手中新獵回來的野雞,臉色陰沉,“今早村里的人都知道了,昨日有一輛牛車去了祖屋,也有人看到了,剛開始大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直到那牛車去了就沒有再回來?!?/br> “那大哥知不知道?” “大哥昨夜就進鎮(zhèn)子打聽,一夜未歸,今天晌午才回來的,人沒有找著,大哥像丟了魂似的。” 孩子就這么賣了,怎么不傷心,在家里,不說對旁人,大亮對自家?guī)讉€兒女還是挺好的。 蘇小月唏噓,一個孩子幾日前在面前,跟著兄長們四處跑,活潑可愛多討人喜,而今才幾日不見,孩子卻被賣了,在這個沒有落后的時代,哪還能再尋得到她,她今年還不到五歲,將來如何記得方家村,記得自己的家鄉(xiāng)。 蘇小月不由得往山坡上望了一眼,說道:“天兒還不知道吧,咱們要怎么跟孩子說,到時會不會怨我們,當初我不要把巧兒攆走就好了,留在咱們這兒,還會平安無事?!?/br> 方河冷哼一聲,“大嫂再這樣下去,就算大哥不休了她,村里的族老也要休了她,簡直太過份了,大哥在工地上累個半死,比誰都做得多,大嫂不但不幫著分擔一些,還做出這種事,她哪還有顏面?!?/br> 方河看到蘇小月那擔憂的臉色,上前坐下,“你也別自責了,大嫂不喜歡天兒和巧兒,就算你護著巧兒,護得一天護不了一世,她生了這心思,總有一天也會這樣做的。至于天兒,如今已經(jīng)有八歲,是個小男子漢了,該有些擔當。” 蘇小月不說話了,袁氏感嘆,“這齊氏也是個心狠的,這方圓十村,總有人家不能生的,自己不喜歡,把孩子送人家養(yǎng)也好過賣給不知根底的,要是流落到大戶人家里做丫鬟也就算了,若是一個不小,進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地方,孩子一輩子就毀了?!?/br> 誰又能知道呢? 袁氏一生好不容易生下一個孩子,是個女娃也沒什么兩樣的,疼到了心坎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