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帶著絨毛般菌絲的小斑點的出現(xiàn)，代表著龜殼里的空氣中已經(jīng)有微生物了。也就是說，如果他們有足夠的耐心和幸運的話，就能制造出抗菌素了！

    艾麗當(dāng)即決定今天就進(jìn)行“盤尼西林行動”。

    她用烘箱高溫消毒了幾個器皿，冷卻后把幾顆橙藻和沒吃完的面餅放在里面，希望更多的霉菌出現(xiàn)。

    等待食物發(fā)霉的那幾天，艾麗整天呆在龜殼里，進(jìn)行復(fù)雜的煉金術(shù)。她希望能從含有微量鹽分和礦物質(zhì)的綠藻中提取硝酸鈉和硫化鎂用于穩(wěn)定盤尼西林——如果她真的能得到足夠的綠霉的話。

    盡管她仍然不放心讓雷安獨自去搜集資源，但也只得讓他去“農(nóng)場”看看那里的橙藻和綠藻長得怎么樣，有沒有斷電。

    花費了近一周的時間和多得令艾麗心疼的食物，盤尼西林行動卻以失敗告終了。那些被寄予厚望的斑點沒能長成旺盛的綠色絨毛就香消玉殞。

    艾麗在最后一撮霉菌枯萎的時候難過得快要哭了。

    “怎么會這樣呢？明明都要長出來了！”她皺著兩條剛長出沒多久的稀疏小眉毛，藍(lán)眼睛里淚珠轉(zhuǎn)啊轉(zhuǎn)啊，鼻尖也紅了。

    “也許是其他什么微生物殺死它們了……”雷安想笑又不敢笑，他把艾麗的小腦袋按在自己胸口，摸摸她的后腦勺，她的頭發(fā)倒是比青霉長得好，已經(jīng)不再是扎手的一層小刺了，軟軟的，有點像初生小動物的絨毛。

    艾麗原先還只是沮喪地想哭，被他安慰了幾句之后反而真的哭出來了。她的額頭抵在他胸口上，抽抽噎噎的，“你知道我用了多少個綠球藻才提煉出來一毫克的硝酸鹽么？五……五……”

    這時候她抬起小臉，嘴唇顫抖了幾下，眼看就要放聲大哭了。

    雷安捧住她的小臉，用拇指抹掉她臉上的淚珠，“別難過了，你看這是什么？”他從衣袋里取出一個小東西，在半月形的玳瑁色塑膠片邊緣，焊接著細(xì)密的小金屬絲。

    “是大型電腦主板上拆下來的一塊合成材料電路板，”艾麗吸著鼻子，“不過一邊的塑膠被磨掉了，只留下了金屬線。”

    “不，這是一把梳子！”雷安把這塊電路板放到她手里，“用來梳頭發(fā)?！?/br>
    他摸摸她鬢角的絨毛，“你留長發(fā)一定很漂亮，”他看著她的眼睛微笑，“比金發(fā)小卷毛和萵筍姑娘都漂亮?！?/br>
    艾麗“撲哧”一聲笑了，“你不是說萵筍姑娘總讓愛好極限運動的王子抓著她的長發(fā)爬上高塔之后又把她的頭發(fā)綁在腳上玩蹦極跳，后來斑禿了么？”

    雷安不吭聲了。王子爬上高塔如果不是為了蹦極的話……難道要他跟她講王子和萵筍姑娘生孩子的事？想想艾麗有可能會問什么樣的問題吧！

    艾麗拿著這塊經(jīng)過細(xì)心打磨的電路板，先看看雷安，又在自己頭頂比劃了一下，嘴角翹起來。

    她又摸摸自己的腦袋，“頭發(fā)長得真慢。”

    “經(jīng)常梳頭頭發(fā)就會長得快了。”

    “真的么？”

    “真的。”

    她一手握著梳子，一手抹抹自己臉上的淚痕，小聲說，“謝謝你?！?/br>
    又盯著小梳子看了一會兒，艾麗才意識到雷安沒有按照她的命令只是查看農(nóng)場里的藻菌就返回。他一定是自己去搜集資源了。

    不過，她用右手的食指尖摩挲著打磨得光滑圓潤的金屬絲梳子齒，看著他，怎么也無法開口責(zé)備他什么。

    像是要向艾麗證明她并非自己想象得那么神通廣大戰(zhàn)無不勝，盤尼西林行動在第一次失敗后連續(xù)不斷的失敗著。

    到了后來，艾麗只是習(xí)慣性定期在消過毒的器皿里投放一塊沒吃完的甜餅了。

    失敗的盤尼西林行動讓她有種認(rèn)知，她并不是做什么都能成功的。

    不過那些好不容易提煉出來的硝酸鹽也沒浪費，在雷安的指導(dǎo)下，艾麗用它腌治切成片狀的橙藻球。腌好的橙藻磨成粉后和她從前用來清潔牙齒的摩擦劑（這星球上最不缺的就是摩擦劑了）摻在一起，就是橙子味的牙粉。

    她和雷安都很喜歡新牙粉。

    除了新牙粉，更令人感到安慰的是殖民地農(nóng)場的種植事業(yè)非常成功。

    又過了一個月，打開農(nóng)場的大門，就會看到一箱一箱生機勃勃的橙色和綠色的小球。有時還會不小心踏爛幾個從培養(yǎng)箱中滾出來的。

    雷安和艾麗修復(fù)加固了農(nóng)場的大門，檢查了其他艙房的密封度，現(xiàn)在每次進(jìn)去時都可以不用再穿防護(hù)服頭盔了。大量繁殖的綠藻已經(jīng)能夠為農(nóng)場提供足夠的潔凈空氣。

    雷安和艾麗討論后認(rèn)為，這些救生艙里存放的綠色藻菌顯然是經(jīng)過了精密的基因改造，本來就是要在救生艙的乘客們著陸之后為他們的臨時居住場所提供適合呼吸的空氣而準(zhǔn)備的。至于橙色藻菌，在綠球藻提供的潔凈空氣中不僅能夠大量繁殖，并且釋放出熱能。

    這些經(jīng)過基因改造的藻類很可能是模仿共生菌群的生物特性而制作的。

    所謂的共生菌群，就是不同品種的藻類生長在同一個相對封閉的環(huán)境里，彼此互益，各有不同共用的菌群。

    而經(jīng)過基因改造的共生藻類菌群，是為在宇宙中長期旅行或是被困在自然條件不宜生存的星球而專門設(shè)計的，它們在封閉的環(huán)境中能夠共同成長，發(fā)揮不同作用。

    艾麗改造了殖民地農(nóng)場的其中一個艙房，將之密閉，挑選個頭特別大的橙藻和綠藻放在里面，連接上她做的熱能收集器，一周后收集到的熱能經(jīng)過轉(zhuǎn)化后可以填滿一個小型儲能塊。

    這種小型儲能塊自然也是她的杰作。她用舊能源核的空殼上拆下的電路和合成膠板做的。一塊這樣的小儲能塊能夠提供他們的龜殼三四個日夜所用的能量。

    又過了一個多月，食物短缺已經(jīng)不是艾麗要考慮的問題了，她現(xiàn)在要考慮的是怎么存放多余的糧食。雷安適時提出了用含油脂的鮭魚藻菌和紅色藻菌提煉油脂制作肥皂的建議。

    第9章 萌芽

    又過了兩個月，當(dāng)?shù)谝粔K海外殖民地所有的艙房都塞滿了藻菌之后，艾麗和雷安找到了第二塊殖民地，并且擴(kuò)建了宗主國。

    有了足夠的球藻和能源，艾麗終于同意雷安的要求，在他們在原先溫室的門旁邊添置了一個淋浴間。雖然小的幾乎難以在里面轉(zhuǎn)身，但至少終于可以洗澡了。

    要知道，雷安上一次洗澡，那已經(jīng)是二十多個月之前的事了。

    至于艾麗……

    雷安現(xiàn)在相信她是真的失憶了。就算再怎么寒冷的星球，當(dāng)有人擁有艾麗這種程度的知識的時候，不可能沒有淋浴。

    他在電腦上畫了淋浴噴頭的簡圖，又解釋了一番，她才恍然大悟的樣子，“哦哦這個東西看起來的確比我用布條蘸水擦身體舒服呀”……之后又立刻想到“唉唉洗一次澡要多少水??？”“那要用多少個球藻……什么？！”“天哪好奢侈！”“不過真的很想洗一次耶！”最后對他露出“快點勸服我嘛”的表情。

    淋浴安裝成功的那一刻，雷安看到尖叫著被噴頭淋濕的艾麗，忽然想到，不知不覺間他來這小星球已經(jīng)三四個月了。

    在這幾個月里，逐漸豐富的食物讓艾麗不再瘦得像只小鳥了，她的體重和身高在最近這兩三個月間增長了不少。她鉑金色的頭發(fā)被水淋濕后顏色稍微加深了一點變成真正的金色，同時也更加柔順服帖，她的臉頰不再蒼白，而是紅潤飽滿的，臉龐上有一層微不可見的寒毛，沾上細(xì)小的水珠后看起來好像枝頭的桃子，她原本顯得單薄的嘴唇也在不知不覺間變得rou嘟嘟的，就像被蜜蜂蟄了一下，或是被誰剛咬過。

    而且，她被淋濕的袍子下面，是一個她這個年紀(jì)的少女應(yīng)該有的健康身體。那層薄薄的合成纖維布料貼著她的身體，勾勒出圓潤起伏的輪廓，還有淺淺的粉色映出來。

    “你怎么了？”正在歡笑的艾麗發(fā)現(xiàn)雷安忽然轉(zhuǎn)過身背對著她，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

    “沒怎么?！彼麗灺暬卮?，反手拉上淋浴間的簾子走到了院子里。

    擴(kuò)大后的后院溫室仍然擠滿了各種顏色的球藻，氣溫比他剛來那時高了很多。艾麗跟著他走進(jìn)溫室，雷安背對著她站在這些鮮艷的小球中間，無處隱藏。

    艾麗走到他身后，“你……”

    他突然轉(zhuǎn)過身捧起她的臉，在她左眼上親了一下。

    這個吻一觸即走，他幾乎是在嘴唇碰到她的同時就迅速后退。

    可是，他的心卻劇烈跳動得他幾乎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

    她在他后退之后仍然閉著眼睛，微張著rou嘟嘟的嘴唇，雙手平舉在胸前，像是想要握成拳頭，又像是不知道該怎么放。

    她的臉頰一下子就變成緋紅色，隔著被水淋得半透明貼在身上的袍子，他能看到她的心也在劇烈跳動。

    我這是怎么了？

    我該怎么辦？

    我這是怎么了？

    他反復(fù)問著自己，在她的睫毛顫抖著想要張開雙眼的時候，他又撲上去，在她睫毛上用力吻了一下。然后緊緊用雙手握住她的肩膀。

    他這樣抱著她，既是貼近，也是拒絕。因為他用手臂為他們定下了一個距離，他抱得很緊，所以她無法更靠近他。

    這次，他的心跳很快平靜下來。他松開她，稍微退后一點觀察她。

    艾麗眨了眨眼睛，垂下眼皮，她的耳廓還是紅紅的。

    她嗯嗯了幾聲，像是想要對他說些什么，可是一直沒開口。

    “我們進(jìn)去吧?！彼氖肿哌M(jìn)室內(nèi)。然后，一起靜靜站在那兒。

    “艾麗……”他想要告訴她，剛才那也只是一種同伴間表示喜悅的方式，就像他總喜歡拍拍她的腦袋一樣，可沒等他說出來，她側(cè)首看著他，臉頰微紅，嘴角翹著，眼睛里是滿滿的期待，“雷安，你……你可以像剛才那樣……那樣……再一次……可以么？”

    她的金色睫毛像被撥動的弦一樣顫動了幾次，等待著他，他卻始終沒動。

    她臉上的紅暈漸漸退去，她終于垂下眼皮，rou嘟嘟的上唇微微撅起，“對不起。”

    然后，她松開他的手，走進(jìn)她的布簾后面，換了件衣服，到工作臺邊繼續(xù)工作，“肥皂是么？我們需要多少油脂？為什么要加橙子球藻?。肯词值臇|西和牙粉一個味道不會怪怪的么？”

    這之后直到臨睡時，艾麗都很安靜。她偶爾會偷偷看看他，欲言又止。

    雷安則無法控制的反復(fù)想起她仰著頭問他，“像剛才那樣，再一次，可以么？”她那么問他的時候，臉紅紅的，可是眼睛依然清澈見底。

    她還只是個小孩子。一個沒見過男人的小孩子。

    熄燈之后很久，艾麗小聲叫他，“雷安？”

    “嗯？”

    “你是不是不喜歡你從前的工作？”

    他愣一下，反問她，“為什么你會這么覺得？”

    “嗯……因為，因為你從來也不說你從前的事。”你告訴我的，只是我所不知道的，沒聽過的，遙遠(yuǎn)的，故事。從來沒有關(guān)于你自己的事。而你又明明說了，之前的記憶都在。

    “好像有一點吧?！彼S口敷衍。

    “對不起?！彼俅蔚狼福拔医裉煜挛绲囊笞屇阆肫鹨郧暗墓ぷ髁税?？”她從她的吊板床上坐起來，轉(zhuǎn)向他，但沒拉開布簾，“我以后一定不再提這種要求了。”

    “……”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原諒我吧？”她怯生生地問。

    “嗯?！彼麗灺暣饝?yīng)一聲，心里有點惱火。

    這孩子的腦子到底是什么構(gòu)造啊！

    在艾麗看來，她那天的要求顯然違背了她當(dāng)初對雷安所說的“互相尊重”。她怎么能勉強他做性質(zhì)和他不喜歡的工作沒什么區(qū)別的事情呢？

    太壞了。

    就算他是你用一架鷗翼飛船換來的可是你也不能這樣??！不是說好了要當(dāng)同伴的么？

    不過，又是他開始的……

    可是……他曾經(jīng)說過，我那樣會令他不舒服……

    哦天那我竟然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艾麗在黑暗中猛地從床上坐起。

    她隔著布簾看向雷安躺著的維生艙盒子。

    可憐的雷安，他顯然很討厭他的某些出廠設(shè)定，可是又沒法反抗。

    有一些主人會命令自己的智能人做出一些他們自己不愿意卻又無法違抗的事情，比如，摧毀其他的智能人。

    大多數(shù)智能人的默認(rèn)出廠設(shè)定中包括“不可傷害人類”，可是當(dāng)主人命令他們互相殘殺以此取樂時他們卻只能遵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