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湘君瞧見李mama過來,直喚了過去,吩咐惜月多倒了一盞遞給李mama暖手,李mama推讓半天不敢受,終究是捧著一盞青瓷暖茶在手中。 “是從南方賣來的,這邊兒沒有親戚,當(dāng)年也是夫人買的她,這才分給了大小姐做貼身婢子?!?/br> 李mama敘述著自己所得的消息,湘君聽過后緊緊擰起了眉頭,火盆上架子上的茶壺里,茶氣茫茫氤氳出來,惜月忙取了下來,湘君端著茶盞抿了一口茶,勉強(qiáng)露出了個笑意:“李mama麻煩了。”又瞧了惜月一眼,惜月又取了個錦袋出來遞給李mama:“這個是謝mama的,還要勞煩李mama下次帶兩塊糖糕來?!敝e話落實(shí)了就不是謊話了。 李mama又是感謝一片后才離去。 湘君又端著手里的茶抿了一口后,嗒一聲放下了茶盞,眉頭一片郁結(jié)又展現(xiàn)出來。惜月也有些郁悶,這樣查來子青沒有害主子的理由,遂躬身問了句:“主子?” 湘君不說話,她現(xiàn)在很是煩亂,那兩封信在上一世是沒有用的,因?yàn)樗姓J(rèn)了自己對孟庭軒有私情,可這一世是可以扭轉(zhuǎn)局面的,這支冷箭只要一放,就可以打亂她,她眸子微微瞇起,輕輕偏著腦袋,查不出來...... 好巧不巧,下午十分,孟庭華居然來拜訪侯府,她本來覺得孟庭華是來找某朵白花花的,可是孟庭華居然是來找她的。 她繼續(xù)依著腿腳不便的借口,派人將孟庭華迎進(jìn)了丹羽園,再見孟庭華,依舊是一身榮華似錦,那種文雅優(yōu)美伴著些高傲,直直鄙夷著她,可她哪里再乎孟庭華的鄙夷,只請孟庭華落座,惜月上茶。 孟庭華擺了擺手,在這暖屋之中不脫袍子,反而攏了攏袍子,細(xì)細(xì)的眉稍沉了沉:“不必了,今日我來是因二哥有學(xué)堂中的事找你,但礙著你與他曾遭人非議,不能親自出面,這才換做我來,你收拾收拾隨我前去吧。” 拄著杖的湘君稍稍一愣:“孟夫子找我?”孟庭軒干嘛找她?不是避如蛇蝎么?她有些想不通孟庭軒這不按套路的做法。 孟庭華嘴角一挑,有幾分幸災(zāi)樂禍的神情:“不是找你找誰?”說罷,一刻也不想在這屋里待,又再攏了攏衣袍轉(zhuǎn)身朝外走:“快隨我去吧?!?/br> 湘君帶著滿腦子懵懂,卻依舊派人去周仕誠那兒傳了要出門的消息,讓惜月給換了厚實(shí)的六幅錦裙,頭上又挽了個翻髻,稍微抹了點(diǎn)兒胭脂這才出門。 方一打開簾子,就見周黛黛同孟庭華站在檐下談笑生風(fēng),一陣寒風(fēng)飄來,她縮了一下脖子,略微一笑,這倆人站在廊下也不怕冷...... 孟庭華瞧湘君出來,這又同周黛黛道別,周黛黛癟著小嘴兒,滿臉不舍問了句:“真不能帶黛黛去么?” 周黛黛這模樣倒真有幾分可憐姿態(tài),湘君是不會理會周黛黛這幅假樣子,倒是孟庭華拍了拍周黛黛的肩膀安慰道:“你若是想來,什么時候都行,就今兒不行?!?/br> 周黛黛偷偷瞄了湘君一眼委委屈屈問了句:“是因長姐去了么?” 孟庭華看周黛黛著實(shí)委屈,順口就說:“又不是什么好事兒,你今兒去了怕是免不了殃及池魚?!?/br> 一大摞子撒嬌的話,湘君是沒聽進(jìn)去兩句,可這句話她是收進(jìn)耳朵里了,孟庭軒今兒是要收拾她了,她心頭咯噔一聲,不是好事又要緊到孟庭華親自上門來,難道是書信,一瞬臉色鐵青。 而后各種話,各種別離,湘君自是一句都聽不進(jìn)去,只一門而心思琢磨是不是書信的事。 出得門去,湘君同孟庭華搭乘在馬車?yán)铮贤トA偏著腦袋撩開簾子看車外風(fēng)景,湘君也閉著眼養(yǎng)神,既然孟庭華不想搭理她,她也不想拿自己熱臉貼別人冷屁股,還真是硬生生熬過了這一段長長的車程。 馬車停在孟府的后門處,她看著這小巧玲瓏的后門,眨了一下眼,請她來卻是走后門...... 孟庭華看她仰頭看著門就是不進(jìn)去,嗤笑一聲:“若是走前門,只怕明兒個京都里又得流言四起。”哪里敢迎湘君走前門。 湘君沒回嘴,只彎著唇笑了笑,拄著杖慢吞吞入門去。 丞相府隨隨處翠竹青松,以示風(fēng)骨,不過湘君沒心情欣賞這些,這隨著孟庭華繞過幾曲回廊,停在一個房門前。 “人可是給你帶來了!”孟庭華先一腳踩進(jìn)了門。 湘君也慢吞吞跨進(jìn)門檻,著眼瞧去,亮堂堂的書房之中孟庭軒一身深藍(lán)長袍,黑發(fā)挽髻,正從書桌后繞出來對孟庭華笑道:“這次麻煩你了。”眼光又落在湘君身上,頓時拉長了臉:“來了就好?!?/br> 湘君心頭對如何應(yīng)對接下來的事兒已有幾分盤算,當(dāng)下也波瀾不驚地朝孟庭軒行了禮。 孟庭華看見孟庭軒寒氣逼人,不由得笑意越甚,為了避免她在這兒礙事兒,就自動說了句“在門外走走”,也不待回答就出門去了。 孟庭華一走,湘君就有些不自在了起來,以前和是做夢都想和孟庭軒單獨(dú)呆在一處,可今時不同往日,他們倆算是孤男寡女了吧? 她顧不得心波翻涌,只面上淡淡瞧著孟庭軒。 孟庭軒撿起桌上的一卷絹帛遞給她,她打開后,左邊赫然三個字:酷吏策。 湘君皺了眉:“不知孟夫子這是何意?” 孟庭軒眼皮垂垂立在她兩步遠(yuǎn)處,這樣的近讓她更顯尷尬,問過話后又稍稍朝后挪了挪腳步。 孟庭軒沉了片刻,一雙眼深深瞧來:“你要做女官......寫的就是這樣的計(jì)策?”像是壓了幾分怒火,從嗓子眼兒里擠出來了。 湘君有些莫名其妙,她寫什么管他什么事,她早就知道他不喜歡她寫的酷吏策,上一世她滿心歡喜以為自己絹帛會被他挑給女帝看,結(jié)果并沒有,她找到了他理論了半天,他也只不過是呵斥了她毒辣而已。 這一世她不想管他怎么看,反正有人會去看,他倒還要找她來理論,他是中了哪門子邪? “我......”天可憐見的,湘君真是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想了想,干脆讓他呵斥去,反正又不是沒挨過。 孟庭軒聽不見她說話,果然漲了怒氣,啪一手又奪過她手里的絹帛:“你不是本事大么,如今你要怎么辦?” 湘君被他驚得肩膀一聳,她什么怎么辦?想了一息,嘴里也穩(wěn)穩(wěn)道:“既然是學(xué)生寫的,學(xué)生自然是這樣想的,夫子秉公而辦便是,學(xué)生無怨尤?!?/br> 她讓他秉公而辦?孟庭軒那雙略顯方正的眼瞪起她來,她有些疑惑瞧著他。 湘君這樣張著笑臉,有幾分無辜之樣,并領(lǐng)會不到孟庭軒的意思,他本是怒火中燒,看見她這幾分呆色,反而澆熄了一腔子火,面色緩下來。 “重寫是不行的,你新附上一篇,若是合適,我替你轉(zhuǎn)給李太傅。”孟庭軒又將絹帛卷好,嘴里輕聲喃喃:“這樣的計(jì)策,怕是到了明年也做不上女官。”斜著眼兒瞧她,眼中頗含了幾分好笑。 湘君先是錯愕于他對自己的寬容,而后又惱怒起來,她記得上一世他對她好過,她受了他的好,可是落了個無力反抗的結(jié)局,當(dāng)即嘴角一顫,恭恭敬敬揖了一揖:“謝過孟夫子,不過學(xué)生說過無怨尤,自是不會多寫?!?/br> 孟庭軒一愣,懷疑自己聽錯了,又偏了一下腦袋:“你說什么?”捏緊了手中那一卷絹帛。 “學(xué)生謝過孟夫子,不過學(xué)生說過無怨尤,自是不會多寫?!彼€真的將話都重復(fù)了一遍,絲毫不顧他此刻鐵青的臉色。 她忽然意識到,孟庭軒找她來就只有這件事,根本和書信的事情無關(guān),當(dāng)下也覺得無趣,不想和他扯這些沒用的,揖身告辭。 孟庭軒不答她的話,冷眼看著她出門去。 “你有幾分本事?還是你以為我說你明年也做不上女官是嚇你的?” 聲音在背后朗然中帶著壓制的怒火。 湘君低頭看著面前的門檻,她或許是有欠缺,可還不至于孟庭軒說的這樣,他從儒,主張德行天下,可她看的書雜,多為從法,主張法行天下,他以圣人為尊,她以法則為尊,道不同怎么為謀? 如今他想再用對她好一點(diǎn)兒,就騙得她掏心挖肺的事兒,是再也不可能有了。 “學(xué)生有幾斤幾兩,學(xué)生掂量著,勞夫子費(fèi)心了!”她冷硬回答著他。 拄杖抬腿去跨門,身后腳步聲響了兩下,她手臂上一重,竟然被他拉扯得向后倒來,腰上又被攔了一把,這才退進(jìn)屋里站穩(wěn),那股腰間繡囊上的竹葉香騰來,她臉上又紅又白仰頭怒盯著他:“孟夫子!”已然毫無敬意。 孟庭軒聽了這句孟夫子,不知為何火氣更甚,更死捏了一把她手臂,她疼得皺眉縮手嘴里一慌:“你要捏死我不成?” 他這才松了她,立在她身前咫尺,垂首看著她揉她自己的手臂:“若是錯過了,還得再等一年?!?/br> 湘君當(dāng)下越發(fā)惱火,干脆耍了流氓:“學(xué)生寫不出來,夫子替寫便是!”又連側(cè)身避他的氣息。 “你!”他是不可能替她寫的,她這根本就是在拿話堵他,他找她來給她想辦法,到頭來還成了自作多情了,她是真要惹毛他的,冷沉沉一片:“我讓你寫!” 湘君也不知道孟庭軒是發(fā)了哪門子瘋,非要來給她好處,他這樣堵著,她走不得也反不得,便只能垂著頭。 孟庭軒知道她是耍硬氣,不想屈服于她,可她有什么可傲的?又一咬牙,爛泥扶不上墻就罷了:“不想寫就走!” 湘君聽他主動放她走,就縮著脖子貓著肩膀,小心翼翼轉(zhuǎn)過身去,拄杖,邁腳,走...... 孟庭華在外面走了一會兒,看見湘君出來,沒顧上和湘君說話,就探著腦袋朝屋內(nèi)望去,只見孟庭軒正背對著門,筆架子倒在地上,律筆零散滾落一地。 孟庭華舔了舔唇,孟庭軒發(fā)火了?她可不想惹他,就在門口問了句:“如何了?” “讓人送回去!”這句話也帶著nongnong的怒氣。 ☆、第22章 咱們巧合 為了能空出更多時間來,湘君早向周仕誠告假去莊子上,周仕誠雖是不愿意,但奈何早應(yīng)答下來此事,不得不放了她去,臨走時備了幾箱子衣物又裝了些首飾錢財給她。 馬車滾出京都,在郊野奔騰近一日這才趕到自鳴莊,張管事早帶人在路口上迎接,故而湘君也沒搭乘馬車入莊,只讓車子將自己帶的年貨放進(jìn)莊子里,自己下車與張管事他們走一段兒路。 時至寒冬臘月,鄉(xiāng)里不同于城里處處梅樹裝風(fēng)骨,唯有田地被整整齊齊分割下來,一片被霜打得白森森的草上搭上一層冰霜,偶有棕色落葉卷曲在地,她一踩就咔嚓咔嚓直響。 “正是您來得巧,前兒個那位公子派人傳來消息說是這兩日就要來莊子上一趟。” “這么巧?”湘君笑意盈盈,那時候與孫姨娘交易,讓她幫自己來莊子上過年節(jié),其實(shí)是因她怕被人查到去洛陽,這才打算借著這個當(dāng)口離開京都去洛陽過年節(jié),茶花的生意就拜托給張管事,能談成就談成,談不成就罷了,誰知這個人居然在這幾日要親自來。 “正是啊,想必是與大小姐有緣?!闭f話的是個豐腴的中年婦人,一臉和藹慈善。 張管事嗨一聲,笑罵道:“那位公子少說也得二十三四了,又是富貴人家,家里少了姬妾?咱們大小姐去了,還不得吃苦?!?/br> 張mama奴了奴嘴,張管事說得也有道理,當(dāng)下嘴里囁嚅道:“生得好看,又富貴,還和咱們小姐投緣,我也沒說錯?!?/br> 湘君聽得兩口子咱這兒替她做打算,心里又暖又好笑,只怕他們不知道自己的名聲壞成什么樣子了,京都里的士子們也讓她得罪得差不多了,若是真遇上了個京都里的士子來買花,她鐵定是要狠狠宰他的,遑論要跟人家發(fā)展出情緣來。 寒風(fēng)颯颯,吹得她青絲飛揚(yáng),遠(yuǎn)處的落葉梧桐在風(fēng)里嗚嗚作響......是時候填補(bǔ)一個新的益陽侯府了,一切只待洛陽之行...... 莊子里她以前住的房間還給她留著,房間不大,梳妝臺上還掛著一堆草蚱蜢,書桌上擺了幾本書,墻角的背簍里有幾把光滑潔凈的小鋤頭,想來是張管事他們經(jīng)常拿去打磨,一切都和以前一樣。 她坐在床榻上休息了兩個時辰又和莊子上的人吃了飯,討論了茶莊子上的事情這才罷了。 夜間房間里燃起燈火,惜月和人抬了火盆進(jìn)屋子來還沒歇下一口氣又去端來水盆給湘君泡腳。 湘君浸泡著熱水,心里暖洋洋的:“你一個人照顧我,真是辛苦你了?!?/br> 說起這個,惜月倒是沉吟了兩三分:“也不知道子青怎么忽然就病了,也來不了了。” 湘君撇著嘴笑:“她不想跟咱們來?!?/br> 子青是阿娘派給她的人,她來莊子上的時候,子青也跟著來過幾次,子青是怕在這兒露餡兒,故而才在來莊子前一夜生了病,想到這兒,她又笑了笑:“還真是舍得下本兒,真把自己弄病了...殺人償命,真盼著不是她?!?/br> 惜月沉默著,只有給湘君洗腳的捧水聲,現(xiàn)在的子青與以往不同是他們都心知肚明的,湘君雖然猜測書信在子青手里,為此事也急了一段時日,不過這段時日她倒是靜下來了不動聲色起來。 湘君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了句:“這段時日她可曾見過什么人,獨(dú)自去過什么地方?” 惜月細(xì)細(xì)想了想:“沒有,什么人也沒見,什么地方也沒去,像以往一般,照顧你、繡花兒,只是她總愛繡蝴蝶?!笔捌鹋磷咏o湘君擦了腳,湘君朝被窩里一蜷,拉著被子攏著自己,又覺得地上冰冷,便讓惜月也上床來給她擠擠。 惜月瞪大了眼,不敢和主子睡在一床,湘君擺了擺手說了句:“我這兒缺不得人,你不能去別處歇息,地上又涼,怎么能讓你打地鋪,你就和我擠擠,哪里來的那些虛禮?!?/br> 惜月半晌擰不過,只好收拾收拾后和湘君擠在一張床榻上。 次日才用過早食,湘君圖了個懷舊又抽了厚棕墊跟著眾人跑去坐在田埂上玩耍,有個穿著花棉襖的娃娃非要纏著湘君,拿著枯黃的狗尾巴草在湘君手臂上掃來掃去,嘴里巴巴兒叫著“大小姐”。 湘君也樂得和他耍,扯了幾根狗尾巴草編了幾個手環(huán)給小娃娃帶著。 馬蹄踢踏,莊稼地里的人都伸著脖子抬著腦袋朝路上望去,錦繡棕袍翻飛,烏黑長發(fā)因沒著髻而飄飄蕩蕩,胯#下一頭棗紅駿馬,馬蹄濺起冬日的碎草冰凌,姿態(tài)昂然。 湘君只覺得那人身形有些熟悉,待身影近了,她一懵,怎么周弘跑來了?哪兒哪兒都有他,她都要跟他偶遇出毛病了,垂下腦袋去,又升起一股不好的預(yù)感,他應(yīng)該不是過路,那么那個“俏公子”是他咯?那她的山茶花是賣成錢,還是送給他就成了?她攪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恩人啊,上輩子就托你燒了我,這輩子你就老陰魂不散,連我的錢也要算進(jìn)去了?!?/br> 惜月也歪著腦袋:“這是清河王?” 湘君干巴巴一笑,可不是嗎?! 韁繩一勒,馬蹄一停,停在莊子口,他牽著馬,給馬脖上順了順毛,余光掃見穿著花裙子坐在田埂上的湘君便偏了腦袋。 “公子?!?/br> 周弘回過頭來,張管事正滿臉堆笑:“你來了,正好我家大小姐來了。”又向身旁的張媽道:“快將大小姐請過來?!?/br> 張媽點(diǎn)了點(diǎn)頭朝田埂上走去,周弘目光又飄去田野,嘴角挽起一抹好笑,隨即收回眼光,將馬拴在梧桐樹上,隨著張管事朝屋內(nèi)走。 湘君帶著滿腹的怨念,慢吞吞地朝莊子里去,方進(jìn)堂中就見周弘端著盞茶抿著,他瞧見她進(jìn)來先笑了倒也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