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臨睡前,她拽著他的手臂低聲問:“太后那邊,您打算怎么辦?” 他拍拍她的手:“別想那么多,我都會處理好的?!?/br> “可她是你娘,她不喜歡我?!?/br> “我喜歡你就成?!?/br> 她破涕為笑:“好,您喜歡我就成?!?/br> 她枕著他的手臂入睡了,可皇帝卻徹夜難眠。外頭從黑夜沉沉到天光大亮,他的腦子里卻轉(zhuǎn)個不停。 清晨天不亮他就起來了,輕手輕腳把已經(jīng)麻了的手從昭陽脖子下頭抽出來,他把衣裳穿好,走出了養(yǎng)心殿的門。 近日政事太忙,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他也擱置了一些事,如今是該好好算一算了。 * 皇帝到甘泉宮時,外頭還有人看著的。自打上回包子下毒事件過后,佟貴妃就被勒令在宮中靜養(yǎng),不得擅自踏出甘泉宮的大門。 皇帝走進(jìn)了大殿,聽見后頭傳來砸東西的動靜,走進(jìn)去一看,佟貴妃就站在寢宮之中,宮女太監(jiān)跪了一地,滿地都是她砸碎的擺設(shè)。 那個一向艷麗的女子未施米分黛,發(fā)髻凌亂,瞧見他來,幾乎是渾身一顫,隨即哭著撲過來:“皇上,皇上您終于來了……” 小春子把人給擋開了,皇帝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佟貴妃抽泣著跪在地上,拉著皇帝的衣角:“皇上,臣妾是冤枉的,您要替臣妾做主啊……” 皇帝低頭看著她,平靜地問:“你在這甘泉宮住著不太舒坦吧?東西砸了一地,想必是看哪兒哪兒不順眼?!?/br> 佟貴妃動作一頓,都忘了繼續(xù)繼續(xù)抽泣。 “你進(jìn)宮多少年了?”皇帝問。 “五,五年了……”她忽然有些不安,這樣的皇帝太陌生,陌生到她不知自己是該繼續(xù)哭泣,還是穩(wěn)住情緒求他原諒。 “哦,已經(jīng)五年了。”皇帝走到窗戶邊上,往外看了看,聲色從容道,“五年了,也難怪,總住在這甘泉宮里,大概也膩煩了。同樣的風(fēng)景,同樣的作息,同樣的生活,貴妃是按捺不住了,不想重復(fù)這樣單調(diào)的日子了?!?/br> “……”佟貴妃心里有些慌,斟酌片刻,跪在那里低聲說,“皇上,臣妾不敢膩煩,也不會膩煩。臣妾只是掛念著您,若是您能常來看看臣妾,臣妾心滿意足。” “所以你就讓人誣陷昭陽,往自個兒的包子里下毒?!被实畚丛仡^,低低地笑了兩聲,“你瞧,那日朕不是真來了嗎?” “臣妾沒有——”佟貴妃又開始分辨,卻被皇帝抬手止住。 “有沒有,你心里清楚。你雖心眼多,但好在那毒是下在給自己的吃食里的,沒有害別人,朕容得下你,可以不追究?!?/br> 佟貴妃不敢分辨了,聽他這么說,心下好歹是放松了些,只要他不追究,那就是應(yīng)下這事是自己做的也無妨。 可誰知下一刻,皇帝倏地回過頭來冷冰冰地看著她:“可你不知悔改,讓人去慈寧宮打攪太后的清凈。怎么,你覺得太后會替你做主,把手伸到朕的宮里頭,管起朕的私事來?” 佟貴妃張著嘴,淚珠子一下就落了下來:“皇上,天大的冤枉,真是天大的冤枉吶!臣妾不曾做過此事,那日臣妾中毒,人事不省,哪里有功夫去太后那里嚼舌根?相比是宮中人多口雜,臣妾好歹是個貴妃,中毒之事可大可小,傳開了也是不稀罕的……” “好一個不稀罕,好一個人多口雜!”皇帝笑了兩聲,冷道,“你當(dāng)朕是瞎子還是聾子?這是朕的皇宮,不是你佟氏的皇宮。你以為你隨隨便便指使自己的奴才,朕就看不見聽不著了?朕告訴你,他們不僅是你的宮人,更是朕的奴才!” 皇帝冷眼看著她:“既然你在這甘泉宮里待夠了,那就換個地兒繼續(xù)住著罷!” 他著人擬旨:“貴妃佟氏,無德善妒,氣度狹小,即日起降為充儀,移居茜華殿?!?/br> 佟氏一聽就慌了,忙跪過來拉扯他的衣角:“皇上,皇上饒了臣妾吧。臣妾只是一時糊涂才做出那些事的,您發(fā)發(fā)慈悲,念在臣妾對您一片真情厚誼的份上,別讓臣妾去那地方。臣妾的哥子還在戶部啊,他若是知道臣妾在后宮里受了委屈——” 皇上后退一步,狠狠地避開了她:“你還敢拿你哥哥來威脅朕?你以為這天下是你佟家的天下?朕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封你為貴妃的,你自己不爭氣,做出卑鄙之事擾亂宮廷,朕不拿你哥哥問罪就是給他天大的臉面了,他還敢如何?” 皇帝的眼神在這一地跪著的奴才里轉(zhuǎn)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如意面上。 “宮女如意,縱容主子下毒害人,與宮外之人私相授受,藏毒進(jìn)宮。來人,把她拖下去,關(guān)進(jìn)慎刑司問罪!” 如意驚慌失措地?fù)湎蛸≠F妃:“娘娘,娘娘救我!” 可佟貴妃已然自身難保,又能如何救她? 心下一轉(zhuǎn),就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佟貴妃忽然指著如意:“皇上,一切都是這個宮女的主意,與臣妾沒有關(guān)系!是她妖言惑眾,是她指使臣妾這樣做,臣妾只是因為太愛您了,所以受到迷惑?;噬?,求您看在臣妾伺候您這么多年的份上,網(wǎng)開一面,不要把我送去茜華殿!” 茜華殿在宮中最西邊,人煙罕至,離這甘泉宮太遠(yuǎn)太遠(yuǎn),更別提離皇帝的乾清宮有多遠(yuǎn)了。 她不愿去那形同冷宮的地方。 皇帝看著這滿目狼藉,還有這個哭哭啼啼滿口胡言亂語的女人,忽然有些倦了。他只擱下一句:“你好自為之?!鞭D(zhuǎn)身就往外走了。 荷包藏毒的事不必再提,包子里的毒如何下的也不必再提。他早就應(yīng)當(dāng)把后宮處理得干干凈凈才是,昭陽跟了他,前有狼后有虎,是他對不住她。 * 夏日快要進(jìn)入尾聲,天氣越發(fā)燥熱。 皇后坐在窗子邊上擺弄指甲花,漫不經(jīng)心地問了句:“聽說昨兒方淮帶人把那群奪糧餉的匪寇抓住了?” 素清點頭:“是?!?/br> “那銀兩也追回來了?” “這個……并未追回?!彼厍艴爻?,輕聲說,“據(jù)說那批銀兩在被奪當(dāng)日,就被那群匪寇悉數(shù)倒進(jìn)了黃河,石沉大海,一點痕跡都沒了?!?/br> 皇后手上的動作一頓,慢慢地轉(zhuǎn)過頭來看著她,嘴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扔進(jìn)黃河了?” 素清點頭:“是。好端端的,把賑災(zāi)糧餉奪走了,卻又倒進(jìn)黃河,真是怪事?!?/br> 皇后垂眸笑了笑:“是挺奇怪的?!?/br> 那個人做事總是這樣古怪,沒有章法,卻又是最叫人意料不到的好法子。 她看看窗外的天,聲音輕快地含笑說:“關(guān)窗吧,快變天了,這日子也要忙起來了?!?/br>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昭陽醒來的時候,皇帝已經(jīng)不在了??湛帐幨幍酿B(yǎng)心殿里只有她一個人,身側(cè)的枕頭冷冰冰的,昭示著那人已經(jīng)離開很久。 她慢慢地坐起身來,看著窗外還黑著的天,一時之間不知自己該做些什么。 皇帝這陣忙壞了,黃河泛濫,糧餉被奪,匪寇雖剿,但銀兩追不回來了。他每天前腳回來,后腳又走了,有時候她已經(jīng)睡下,他才議完事輕手輕腳歸來,她睡眼惺忪地抬頭去看他,卻只看見他褪下衣物,躺上床來親親她:“吵醒你了?” 她會問一句:“什么時辰了?” 皇帝說:“不早了,繼續(xù)睡吧?!?/br> 而當(dāng)她轉(zhuǎn)醒,他總是已經(jīng)不在身側(cè)。 倒不是覺得深宮寂寥,她只是發(fā)覺自己成日里無所事事,他在前頭憂國憂民,可她卻什么忙也幫不上。 黎姿意又來過幾次,回回都說著從前與皇帝在一起的事。她聽久了,竟也聽出點意思來,橫豎把那些故事里的皇帝換成個不相干的人,這么聽著就不覺得難受了,反倒有趣。 昭陽很會自我安慰,她喜歡的男人自當(dāng)身價高高的,大家都喜歡他才能證明她眼光好嘛。 她開始叫上小春子一同整理皇帝的書,偶爾把什么《天工開物》、《資治通鑒》一類的書翻來看看,還認(rèn)認(rèn)真真做筆記。她又不是不識字,只是在宮里這么多年沒有機(jī)會接觸天下大事。黎姿意能做到的事,她也能做到,她不想只當(dāng)一個在宮里頭苦苦等他的傻大姐,她想做一個可以為他分憂的好姑娘。 至少當(dāng)他為了洪災(zāi)之事愁眉不展時,她還能聽他倒倒苦水,不至于連鑿河筑堤、引渠泄洪這些東西都聽不懂。 感情是需要努力溝通的,溝通很重要的! 她就怕兩人睜眼閉眼都只會膩膩歪歪,那樣太膚淺,膚淺的情情愛愛只是風(fēng)花雪月一場,到頭來激情沒了,愛也就淡了。 小春子成了她的“閨中好友”,成日聽她碎碎念著要好好讀書,當(dāng)皇帝的知心人。他很懂事,總在她需要鼓勵的時候?qū)λf:“jiejie對主子一片真心,真是看得我都感動得要哭出來了?!?/br> 昭陽斜眼看著這拍馬屁的人:“那你哭一個給我看看。” 小春子立馬噎住,咳嗽兩聲:“我再給您找?guī)妆緯??!?/br> 她低頭苦讀,遇到看不懂的東西就仔細(xì)抄在宣紙上,來日翻翻別的書籍,查閱一下。 三更的時候,皇帝回來了,昭陽又倚在踏上睡著了,小幾上的書還翻在一半的地方。他走過去低頭看著,看了眼書名,又看看她寫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哪切┘?,小小的字跡和人一樣秀氣,紙張上全是和政務(wù)有關(guān)的筆注。 他一頓,抿唇看向她,她熟睡的樣子是那么安靜美好,總讓人覺得這世間諸多煩惱其實不過那么回事。 手中的白紙也不全是認(rèn)真念書的筆記,他能在空白處找到自己的名字。 清秀的字跡一遍一遍寫著子之,他能想象到她一邊傻氣地笑著,一邊反反復(fù)復(fù)在心里、在紙上寫著這兩個字。 皇帝挪開小幾,吹滅了她為他留的那盞燭火,輕手輕腳地鉆進(jìn)了被窩。 迷迷糊糊間,昭陽被人吵醒,那人輕輕躺在她身側(cè),湊過去親了親她的額頭,又抱住了她。她從酣睡中醒來,黑暗里是他熟悉的味道,溫?zé)岬捏w溫。 他察覺到她醒過來了,低聲叫了句:“昭陽。” “嗯?”她睜著眼睛望著他的輪廓。 他笑了,伸手覆住她的眼睛:“不許誘惑我。” “誰誘惑你了?”她覺得好笑。 “你?!彼碇睔鈮眩澳膬耗膬憾荚谡T惑我。” 她當(dāng)真笑出聲來了,他也彎起唇角,有了更多動作。 多希望有更多相伴的時間,多希望作對平凡夫妻,日出而起,日落而息??傻降咨矸萁d了彼此,他只盼著夜夜回到這冷冰冰的宮殿里時,有一盞小小的燭火,有一個溫暖的被窩。 他可以放肆地將所有的渴望都與她融合。 就像此刻,他吻住她的唇,把她紊亂的呼吸全部納入口中。 *** 晨起時,皇帝睜眼,發(fā)現(xiàn)昭陽已經(jīng)起來了。 “怎么不多睡會兒?”他也翻身坐起來,“你又不上早朝。” “你每日早出晚歸的,想和你說說話都不能夠,索性早些起來,陪你用膳?!彼训铋T推開,張羅著宮人把早膳端進(jìn)來。 芙蓉酥,燕窩粥,龍鳳喜餅,雙色蓮子糕?;雍芏嗪茇S盛,皇帝看得挑起了眉:“怎的這么多?” “您最近這么辛苦,得好好補補。”她一本正經(jīng)地替他布菜,卻被他拉著手坐下來。 “別忙活了,陪我一起吃?!?/br> 她也不客氣,彎起嘴角朝他眨眨眼:“就等您這句話呢。” 兩人面對面坐著用早膳,皇帝忽然問她:“你怎的忽然看起《天工開物》這等書了?” “您不也看過嗎?” “那是因為朕是皇帝,得cao持政務(wù),不得不看。” 昭陽咬了一口蓮子糕:“那我是皇帝的大姑娘,得替您分憂,我也應(yīng)當(dāng)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