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做好什么準(zhǔn)備?醫(yī)生沒說,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那天之后,蘇紫瞳除了比平日里更沉默一些,情緒倒是緩過來了。聽著醫(yī)生的話,她微一點頭,沒什么太大的反應(yīng),仿佛就這么接受了。 反倒是程雪珊揪著醫(yī)生不依不饒。 蘇衡住的套間,病房外還有間會客室,轉(zhuǎn)到普通病房后,蘇紫瞳就和程雪珊各自占據(jù)著內(nèi)外兩間。程雪珊搭過幾次話,見蘇紫瞳不理睬她,她也就閉了嘴,不再自討沒趣。 雖然這些天來一直在醫(yī)院守著,但蘇紫瞳從沒進去看過一眼,這還是她頭一次從會客廳踏入病房。 蘇衡安安靜靜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各種各樣的管子,各種監(jiān)護儀器規(guī)律的運作著,呼吸機發(fā)出細微的聲響。飄窗外是一顆巨大的梧桐,陽光穿過濃密的枝葉細細碎碎落在床腳。 床頭柜上不知是誰送的花籃,百合嬌艷欲滴,清淡的香味被空調(diào)帶到房間各個角落。 上一次見他還是去年,他面有倦色,兩鬢隱見華發(fā),但總的來說精神還算不錯。 可是現(xiàn)在…… 蘇紫瞳看著蘇衡滿頭花白的發(fā),和被呼吸機擋住,瘦的幾乎凹陷的雙頰,怎么也不敢相信,不過短短一年時間,他居然像是老了十來歲。 蘇紫瞳忍不住伸出手,撥了撥他額前的碎發(fā),恍然發(fā)現(xiàn)他鬢角已長出零星的斑點。 蘇衡長得好,劍眉星目、五官分明,一身氣度像是古時文人,站在那里衣帶當(dāng)風(fēng),自有一身風(fēng)骨。蘇紫瞳在外貌上將他的優(yōu)點遺傳了十成十,在她印象里,蘇衡一直是英俊儒雅的,所有人都比不上??伤F(xiàn)在躺在這里,滿臉老態(tài),毫無生氣,似乎和那些上了年紀(jì)的糟老頭子也沒什么不同了。 眼睛灼熱,蘇紫瞳輕輕吸了口氣,收回手,覺得自己的視線有些模糊。 十來歲的時候,她完全不敢想象親人離世會是怎樣,可是如今,他們接二連三的,都準(zhǔn)備離開她了。 外面起了風(fēng),正是傍晚時候,紅霞鋪滿西方天地。病房內(nèi),窗簾被空調(diào)吹的簌簌響動。 蘇紫瞳站在窗邊發(fā)了會呆,被開門聲一驚,回過神來。 病房里鋪了一層淺淺暮色,程雪珊站在病房門口,看到蘇紫瞳的一瞬間,她的瞳孔猛地收縮一下,露出幾分緊張與提防,隨即很快掩了過去。 她像是傷心極了,一低頭,拿手擋了擋通紅的眼睛,在病床邊坐下來。 蘇紫瞳面無表情地看她一眼,很快把目光移到蘇衡身上。她對蘇衡的感情太過復(fù)雜,此時此刻,竟說不出是痛苦還是解脫,大概兼而有之。 她在這種近乎折磨的情感撕扯之下,默默道:“我不恨你了?!?/br> 蘇紫瞳閉上眼睛,近乎疲憊地想著:就這樣吧,命運總會給每個人他該有的去處,我們的恩怨一筆勾銷。 卻不料轉(zhuǎn)身之際,程雪珊忽然開口:“你高興了嗎?” 蘇紫瞳腳下一頓,很快若無其事地拉開病房門,程雪珊卻似不依不饒起來:“現(xiàn)在這種時候,你做樣子給誰看呢?” “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嗎?”蘇紫瞳冷冷道,“你以什么身份這樣和我說話?” 程雪珊噎了一下,恨恨地盯著她的背影,幽暗的眼神里全部都是志在必得:“我懷孕了?!?/br> 蘇紫瞳停下腳步,終于回了頭,她上上下下打量著程雪珊,嘲諷地勾起唇角:“那你最好趕快祈禱他醒來給你個名分。” 蘇衡這一病,背后仿佛有人掐算好了似的,一個占了公司大筆投資的項目忽然出了問題。這種大型項目每天的資金投入都如流水一般,停工一天都是大筆的損失。 而與此同時,失了蘇衡這個掌舵人,公司群龍無首,家族企業(yè)多年積弊瞬間將恒曼集團這艘不曾停止的巨輪拉入泥沼,董事會及競爭對手同時發(fā)難。 一時間,各種小道消息甚囂塵上,落井下石、惡意收購、拋售股票都做的明目張膽,公司人心惶惶,亂作一團。 股價持續(xù)動蕩,這種時候,急需有人能站出來穩(wěn)定局面。 作為蘇衡的合法繼承人,蘇紫瞳的能力有目共睹,蘇衡直系與童家一系都希望她能回來主持大局。但也有些心懷不軌的股東和董事會成員拿蘇紫瞳這些年對蘇衡的態(tài)度大肆做文章,聯(lián)合起來企圖□□。 不管心里怎么想,蘇紫瞳也不可能真的致公司于不顧。 雖然這些年一直是蘇衡管著公司,但集團名還冠著母親的名字,公司一步步走到今天,還有母親當(dāng)年的心血。 程雪珊現(xiàn)在說她懷孕了…… 想到董事會里的某些聲音,蘇紫瞳不得不懷疑他們早就暗中勾結(jié)。 不再理會程雪珊,蘇紫瞳給沈逸發(fā)了條消息,叫他來接自己。 此時此刻,正在公司幫蘇紫瞳處理一應(yīng)事務(wù)的沈逸應(yīng)了一聲,隨后道:“明天早晨有個會議,你必須親自來。” 蘇紫瞳:“好?!?/br> 掛斷電話后沈逸拿上車鑰匙準(zhǔn)備下樓,童大舅拿著文件追出來:“小逸,瞳瞳最近怎么樣了?” 與其說關(guān)心蘇紫瞳,不如說是更關(guān)心她的繼承權(quán)。 沈逸似笑非笑地看了童大舅一眼,雖然心里不滿,但面上功夫還是要做足了。 他微微笑了下:“大舅,那畢竟是她父親?!?/br> 童大舅一時有些尷尬,打了兩個哈哈,把文件遞過來:“你幫我把這個交給彤彤,改天我去醫(yī)院看她。” 沈逸接過文件點了點頭。 公司和醫(yī)院離得有些遠,又正是晚高峰,開車過去怎么也得將近一個小時。沈逸正準(zhǔn)備打個電話讓她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手機先響了。 “你好?!鄙蛞菀贿厗榆囎右贿叴魃隙鷻C。 “沈逸,”電話那頭傳來陌生又熟悉的女聲,“我快死了,我想……再見你一面?!?/br> 第五十五章 遺囑 作為恒曼集團的掌舵人,蘇衡這一病,如同在集團內(nèi)部刮起了一陣颶風(fēng)。程雪珊原本是想把消息瞞下的,誰想她和蘇衡并沒有婚姻關(guān)系,桃源醫(yī)院便直接從個人信息親屬一欄直接打給了蘇紫瞳。 最開始就沒瞞住,后來就更不能可能。 蘇衡的助理、集團高層等紛紛過來醫(yī)院探望。助理姓楊,找醫(yī)生了解了大概情況之后不由蹙起眉頭。 蘇衡現(xiàn)在的情況很危險,先不說醒不醒的過來,就是醒過來,恐怕也時日無多,更不說腦梗帶來的癱瘓癡呆等后遺癥。 集團正在進行兩個規(guī)模巨大的項目,建成后利潤可觀。眼見著到了重要關(guān)頭,上面忽然提出手續(xù)不齊全,需要補交并重新進行資格審查。這種大型項目每天的資金投入都如流水一般,停工一天就是大筆的損失。公司流動資金幾乎全部被這兩個項目占用,如今是一天都耗不起。 本來董事會這天準(zhǔn)備這天早會研究出個方案來,誰知蘇衡卻忽然出了這種事,就仿佛是掐算好的一般。 當(dāng)初拿下這兩個項目時,就有不少企業(yè)在一旁虎視眈眈,如今恒曼集團資金鏈即將斷裂的消息一旦傳出去,所面臨的不過是群狼環(huán)飼。而失了蘇衡這個掌舵人,等待著他們的,不過是被瓜分殆盡。 可是這種時候誰能出面? 楊助理是從早年就跟著蘇衡的,算是蘇衡直系,權(quán)限相當(dāng)于副總,手中也握著集團不少股份,可到底還是不能替蘇衡做決定。 集團眾人挨個探望過蘇衡之后在外間會客室坐下,沉默在小小一間會客室中彌漫,彼此間各懷心思、自有打算。 程雪珊沏了壺茶,一人倒了一杯,眼神閃爍不定,試探著問道:“是公司出什么事了嗎?” “程小姐,”楊助理定定看了她一會,公事公辦地問道,“蘇總出事,你怎么不第一時間通知我呢?” 程雪珊一時有些慌亂,她手忙腳亂地放下茶壺,勉強笑了笑:“我也是擔(dān)心他的身體,他最近太累了,我想著生病就不應(yīng)該再cao心工作上的事。對不起,我給你添麻煩了嗎?” 楊助理面色冷淡地點了點頭,似乎是接受了這個說法。 程雪珊輕輕松了口氣,拿眼角去瞟蘇紫瞳,正好和沈逸探究的視線撞個正著,她心中一跳,連忙收回目光。 氣氛有些沉重,她正準(zhǔn)備說點什么,病房門忽然被敲響。楊助理親自起身開門:“方律師,請進。” 是恒曼的法律顧問兼蘇衡的私人律師。 程雪珊眼皮一跳,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預(yù)感。 方律師進去探望片刻,出來時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他推了推眼鏡,表情、聲音、目光……無一不是冷靜而克制的。 “我和醫(yī)生核實過情況,蘇先生如今雖然健在,但鑒于他的身體狀況和公司情況,現(xiàn)在由我公布遺囑,進行財產(chǎn)分割?!?/br> 文件一份份排列開,公司、股份、蘇宅,還有蘇衡旗下一些大大小小的投資,全部都是蘇紫瞳的。留給程雪珊的不過市中心的兩套房,度假區(qū)的幾套產(chǎn)權(quán)酒店,和一些現(xiàn)金。 直到這個時候,程雪珊才知道,她之前所窺見的財富不過是冰山一角。 可是有什么用呢?她什么都拿不到。 “蘇小姐?!狈铰蓭煹哪抗饴湓谔K紫瞳身上,微一點頭,“來簽字吧?!?/br> “我不同意!”程雪珊忽然上前兩步,咄咄逼人地看著方律師,咬牙重復(fù)一遍,“我不同意!遺囑是什么時候立的?我怎么不知道?我有權(quán)懷疑這份遺囑的合法性!你不是律師嗎?法律上不是規(guī)定不贍養(yǎng)父母的子女沒有繼承權(quán)嗎?憑什么財產(chǎn)全部給她,我不同意!” 她這一番大膽發(fā)言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過來,會客室內(nèi),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程雪珊身上。她眼眶發(fā)紅,全身發(fā)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一時倒顯得有些可憐。 方律師推了推眼鏡,看過來的目光一時有些憐憫:“程小姐,遺囑是蘇先生今年三月立的。你和方先生沒有任何親緣或法律上的關(guān)系,不知道很正常?!?/br> 今年三月…… 程雪珊的身體微微晃了一下,她咬緊牙,聲音像是擠出來的:“我有?!?/br> 眾人一愣。 程雪珊頂著所有人的目光抬起頭,硬著頭皮道:“我懷孕了?!?/br> “我懷孕了?!彼种貜?fù)一遍,“蘇衡還沒有死,這份遺囑不能算?!?/br> 豪門恩怨方律師見的多了,但這種情況確實還從未遇見過。程雪珊雖說沒有任何名分,但到底跟了蘇衡六年,六年來,蘇衡也沒有別的情人,堪比蘇太太。她沒懷孕前,蘇紫瞳理應(yīng)作為唯一繼承人,可是現(xiàn)在……就連親近如楊助理也不能輕易揣摩出蘇衡的心思替他做決定。 本來叫方律師過來是公布遺囑,直接宣布蘇紫瞳為繼承人,好讓她盡快接手公司??扇缃癯萄┥哼@么一鬧…… “遺囑的事先不談,等蘇總醒來再說。”楊助理眉宇緊蹙,看著蘇紫瞳,“小姐,公司各項事務(wù)暫且由你全權(quán)負責(zé),可以嗎?” 程雪珊欲言又止,像是還想說什么,被楊助理冷聲打斷:“程小姐,你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照顧好蘇總和你自己。” 去年蔓星事件也算引起頗多關(guān)注,蘇紫瞳的能力有目共睹,況且還有童家在氣候盤根錯節(jié)的關(guān)系。雖說童家沒落了,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蘇紫瞳作為蘇家的繼承人,原先積攢的人脈多少還是得用。 也只有蘇紫瞳出面才能暫且穩(wěn)住人心惶惶的集團內(nèi)部。 這種時候,沈逸作為一名“外人”不便多言,況且在商言商,逸寧和恒曼在某些方面也存在競爭關(guān)系。 他捏了捏蘇紫瞳的手,適時起身:“我去抽根煙。” “沈逸?!碧K紫瞳忽然開口,她轉(zhuǎn)頭看過來,眼珠黑白分明,“你留在這?!?/br> 她全然信任,不需要他避嫌。 沈逸莞爾,領(lǐng)了她的好意,看一眼時間道:“我去給你買點吃的?!?/br> 蘇紫瞳和蘇衡的關(guān)系在集團高層里算是人盡皆知,沈逸走后,怕她不同意,楊助理低聲道:“小姐,公司現(xiàn)在需要你。” 幾乎是帶著懇求的意味了。 蘇紫瞳的目光從眾人身上掃過去,聯(lián)系起趙欣昨晚的瘋言瘋語,程雪珊驟然改變的態(tài)度與掩飾不住的敵意,還有楊助理從未舒展過的眉心……幾乎立刻可以肯定集團出了大事,而這后面鐵定有人推波助瀾。再陰謀論一點,說不定蘇衡這十分恰巧的一病也與此有關(guān)。 目光最終落在程雪珊身上,蘇紫瞳的目光不像是看著一個人,反而像是看著某種死物,眼睛里是漫不經(jīng)心的冷漠。 程雪珊。趙欣。 蘇紫瞳緩緩咀嚼著這兩個名字,不相信憑她們兩個就能對集團下手。趙欣也就會玩一玩潑臟水的小把戲,程雪珊更不用看。不過看趙欣早就知情的樣子,和趙家有關(guān)鐵定是跑不了了。 蘇紫瞳最大的特點之一就是護短,不管她和蘇衡有什么樣的恩怨,不管她有多恨蘇衡,她都不能容忍別人對付算計他。 更何況,集團名還冠著母親的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