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陳可青狠心說:“他死了跟我才沒關(guān)系。” 說罷轉(zhuǎn)身走了兩步,想起來手里的東西又回來,把保溫桶放在吳念腳邊,悶聲悶氣地說:“我就是看在兒子份上來看看,你好好照顧吧,是活是死都是你老公,我以后跟他橋歸橋路歸路,不會再來了……” 吳念盯著她急匆匆離去的背影,不言不語地低下頭,保溫桶看都沒看,伸腳提倒。 保溫桶咕嚕嚕地滾出好遠。 她嘆了口氣,默默站立良久,李嫂催促才回了神智,深一腳淺一腳地出了門。 日子挨了兩天,余行鈞照舊昏迷,沒有絲毫蘇醒地跡象。專家會診,也沒給出什么方案。 吳念這期間只又去了一趟,實在被陳可青膈應地又狠了心腸,坐在床邊恨不得抽他一巴掌,可是他滿身是傷,一巴掌就可能要了命,她又心軟下不去手。 吳念晚上回來做了個夢。 夢里還是上大學那會兒,余行鈞說要帶她看電影,八點開始的場次,宿舍十一點門禁,她怕趕不回來還專門問幾點下場,他說電影兩個小時,又有車,怎么可能回不來。 吳念信了,關(guān)了手機專心看電影,看完地時候意猶未盡,出來影院看手機才知道馬上要十一點,這電影明明要兩個半小時。 余行鈞給她賠禮道歉,好說歹說把她領(lǐng)回家里,吳念剛跟他好了一個來月,總覺得半夜上門唐突沒禮貌。 吳念那時候不像現(xiàn)在一樣瘦的干巴巴的,大學地時候水靈靈地,白皙干凈,模樣生的好,個子也清瘦高挑。 余母估計一眼就瞧上了她,吳念當時也覺得這阿姨脾氣好,相處起來讓人舒心。 睡覺的時候,吳念見余母笑瞇瞇地拉著余行鈞,看了自己一眼,悄悄問:“你倆睡一個屋還是再收拾客房?” 她聽到這里臉立馬就紅了,又紅又熱,特別窘迫。 第二天早上余母做了一桌菜,吳念和余行鈞洗漱好下來地時候她正忙活最后一道菜,瞧見吳念進了廚房,用手捏了一塊rou喂到她嘴里,和藹地說:“來,閨女,嘗嘗咸淡——” 吳念張口咬住,嚼了兩下趕緊說:“好吃,味道剛剛好?!?/br> 余母笑著收到盤子里遞給她,“好吃就多吃點,別進廚房,味太大,我來就行了,坐下吃去吧。喜歡哪個吃哪個,千萬別客氣?!?/br> 余行鈞清了清嗓子,招手說:“媽,你親兒子在這呢。” 余母瞟了他一眼,“你吃什么啊,浪費?!?/br> 吳念忍不住,低著頭笑。 那時候余母對她還真是好,可惜世事無常,變幻莫測。 處事方面越磨越圓滑,心卻是越磨越硬的…… 吳念翻了個身,突然從夢里醒了,外面天色有些泛白,稍微愣了愣神天就大亮了。 這天早晨,李嫂做好飯伺候吳念吃了,見她也沒有去醫(yī)院的意思,不僅今天,前天回來了就不急著去了,不由地問她:“你回來這趟,真打算看他一眼就算了?你不是還說等著分遺產(chǎn)?不守著怎么分?萬一他醒了立遺囑,你不在身旁要吃虧的?!?/br> 吳念躺在椅子上,手指動了動,不知道是安慰自己還是怎么,說了一句:“他應該死不了的……好人沒長壽,禍害遺千年?!?/br> 話音剛落,客廳里頭的電話就響了,吳念嚇了一跳,立起身子看李嫂。 李嫂不緊不慢地走過去接,聽了兩句什么也沒有說,拾起來外套就往吳念身上披,嗓音沙啞地說:“念念,咱們趕緊打車去醫(yī)院,余總不行了!心臟驟停,正在手術(shù)室搶救——” 吳念一下子坐起來,臉色煞白,慌慌張張地往外走,膝蓋一下子撞在茶幾棱角上,好半天也沒有站起來,李嫂過來扶她。 吳念早已經(jīng)滿臉淚水,拉著李嫂地手急促地喘息了幾下,紅著眼眶,眼神潰散地說:“你說,他不會真的要死了吧?他要是死了,該怎么辦……” 李嫂使勁把她拖起來,抬著她的臉說:“你可不能自己嚇唬自己,念念,你千萬冷靜冷靜,你要是這個時候糊涂了,那不是添亂嗎?你要是糊涂了,余總最后一面你也見不著了……你要打起來精神!走,我?guī)闳メt(yī)院,余總正搶救呢,不是不行了——” 吳念深吸了口氣,借著李嫂的手勁兒站起來,直愣愣地往外走,邊走邊說:“我跟那個寡婦正好反過來……我也該去算算命……” 李嫂不知道怎么接話,只能跟在后面出了門。 第62章 余行鈞在手術(shù)室搶救。余母在外頭干坐了一個小時,兜里地手機震動,她聽了一句,平靜地說:“……多謝你關(guān)心,行鈞還在手術(shù)室搶救,這次恐怕是挺不住了,萬一……萬一不行了我通知你,麻煩你帶著爍爍來,讓孩子見爸爸最后一面……” 那邊什么也沒說。 這次余母并未哭泣,心里頭已經(jīng)做了最壞地打算,掛了電話面無表情地垂下頭。 吳念從家里趕過來,額頭上出了一層細密地汗珠,她扶著椅子坐下,沉默地盯著手術(shù)室地方向。 吳念腦仁一跳一跳地痛,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煎熬。是好是歹,她其實想要個痛快,這樣漫長地折磨最是難熬。 像余行鈞這樣,就算是死去也并沒有多少痛苦,就和覃覃成成一樣,意識已經(jīng)迷離,沒有痛沒有恐懼。而真正痛苦的,是活著的人。這種痛苦,吳念已經(jīng)遭受過很多次,她已經(jīng)厭倦了,已經(jīng)惡心的要死了。 要是真能選擇,她還真想是里頭躺著的人,因為這樣折磨的是別人。 “吱呀——” 手術(shù)室地門從里面打開,吳念站起來,先看到主刀醫(yī)生出來,摘下口罩吐了口氣,余母上去追問,說的什么她沒有聽,她只盯著后面出來的人搜尋余行鈞的身影。 他被緩緩推出來,沒有正常地生氣,臉色蠟黃,嘴唇發(fā)紫。身上又多了許多儀器,這次雙手雙腳都掛著點滴,雖然吸著氧氣,胸部起伏卻很機械,維持的那點生命體征似乎全靠儀器強行運轉(zhuǎn)。 醫(yī)生說情況嚴重了,要進重癥監(jiān)護室。 護士推著余行鈞往外走,吳念站在原地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一步也挪不動,李嫂推了推她,問她還好不好。 她這才反應過來,提腳跟上去,扶著手術(shù)車邊緣地鐵桿,緊緊拉住余行鈞的手。 余母瞧見,抿著嘴抹了一把淚,也跟著過去。 余行鈞被推進去,吳念和余母被隔在門外,只能透過玻璃張望,就算能瞧見他的臉也只會讓人更心酸。 吳念收回視線還沒來得里轉(zhuǎn)身就被余母一把抱住,余母再做好心理準備,看見兒子那一刻就崩潰了,她埋進吳念懷里聲淚俱下:“念念,你說行鈞是不是真的要撇下咱們娘倆走了?他好狠地心,他怎么舍得呢……我這輩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我孫子我兒子,一個個地離我而去,讓我一個白發(fā)人一次次地送黑發(fā)人……要是我的孽,只管報應在我身上……何必作踐孩子呢……” 吳念垂下眼看她,拳頭攥起來松開,松開又攥起來,或許她也為人母過,經(jīng)歷過兩次孩子瀕死無能為力地時刻,這一瞬間竟然可憐起來余母,嘆了口氣,到底沒有推開她。 余母抽抽噎噎不停地哭。 吳念沉默半晌,語氣淡淡地安慰她:“他這種不服輸?shù)匦愿?,怎么會甘心這么輕易死了呢……他肯定會醒……你自己的兒子,你自己怎么能這么不信任……” “你說得是真的?” “他不一直是這樣,認定地東西死也不撒手……除非他自己不想了,否則誰也攔不了,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則一點委屈也不會吃……” 余母嘆了口氣,擦干凈眼淚說:“對,隨他爸,說什么就是一聲?!?/br> 兩人扶持著坐到墻邊地椅子上,余母已經(jīng)穩(wěn)住了情緒,卻還拉著她地胳膊沒有松開。 吳念這些一本正經(jīng)地話,其實也是自我安慰,求生意識再強,也只是本能,真的到了無力回天的地步,生命往往是脆弱、不堪一擊的。這一點,她比誰都看的清楚…… 重癥監(jiān)護室不許家屬陪床,每天規(guī)定時間規(guī)定人數(shù)探視,她們守在門外也沒有任何意義。 晚上只留看護守在重癥監(jiān)護室門口,她們都回了家里。吳念別墅距離市醫(yī)院太遠,來回都不太方便,余母讓她去老院那邊住她也實在沒有精力拒絕。 保姆晚上煮了清淡地白粥,吳念勉強喝了小半碗,余母一頓飯下來只愣愣地望著勺子一點沒動。 每個人都是數(shù)著日子過的,整日里提心吊膽,希望快點挨過去,又怕明天等待她們的是噩耗,就這樣糾結(jié)虛耗,直到三天后,醫(yī)院又把余行鈞從重癥病房轉(zhuǎn)到普通病房。 余母提著的一口氣立馬松了下來,這么一松人就病倒了,病歪歪地住進了醫(yī)院。 吳念反而像打了雞血一般,經(jīng)歷過重癥監(jiān)護室地幾天內(nèi)心煎熬,她徹頭徹尾地認命。 她覺得這樣也不算太壞,起碼沒有像兩個孩子那樣永遠地離開,余行鈞就算一直昏迷著吧,可他好歹是活著的。 活著總是好的,活著總有希望。 周津給她打來電話,詢問離婚后續(xù)地事,他其實也聽說了余行鈞的事,一次事故折了盈開工廠頭三把手,重傷一個老總,不驚天也算是動地了,當天就上了本市各大報紙頭版頭條。 余行鈞公司股票大跌,他卻丟了一大攤子事要撒手人寰,著實令人唏噓不已。 吳念在這邊沉默許久,思前想后才說:“這事先擱一擱吧?!?/br> 周津只知道她當時鐵了心離婚地勁兒,其余沒有多想,聽話這么一說還以為是為了家產(chǎn),不由地指點:“是不能離婚啊,夫妻存續(xù)期間才有資格分遺產(chǎn),一旦離婚想拿遺產(chǎn),程序上就麻煩多了,為了省事再想離婚也要堅持到……” 吳念聽著刺耳,二話不說掛了電話,周津那邊還正說著,沒頭沒腦地被掛了,心里頭還有些難以置信,只覺得這女人不知道好歹。 周津把這事學給徐良征,徐良征卻淡淡地說:“讓你等一等就等一等,就是身邊算得上熟悉地人出了人命關(guān)天地事也要關(guān)心一下,順便幾個月緩不過來神,更何況他們這種幾年的夫妻了。” 周津笑著諷刺:“就你懂?!?/br> 徐良征沒有心思多說,掛了電話繼續(xù)給病人瞧病。 這是余行鈞昏迷的第二個周,吳念這幾天都親力親為伺候他,那些陳芝麻爛谷子地事一時之間也實在沒有心思計較。 她端著盆子接了水,用手試試溫度,擰了個手帕,細致地給他擦臉,臉上干凈了又握住他地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拭。 做完這些去換水,端著盆子回來瞧見他下巴又長出青胡茬。男人的胡子還真是旺盛,每天都要刮一次……他似乎更喜歡早晚各一次,只是她沒有那么大功夫伺候。 她用濕熱毛巾敷了幾分鐘,拿剃須刀仔仔細細地幫他刮干凈。做完這些換了一條毛巾,才又掀開被子解了他的病號服,褪下褲子,手帕放進水里潤濕,擰干凈水分幫他擦身子,正面一個部位一個部位挑著沒有受傷地地方輕柔地擦完。 捏著手帕站起來歇了歇,又用巧勁兒拉著他往一邊推,因為他身上還有傷口沒有愈合,她不敢用蠻力,最后累地眼前發(fā)黑臉漲的通紅才挪動他。 他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反應,這兩天每天都是如此,有時候想一想,除了會呼吸和死人并沒有多大差別。這樣的日子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是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盡頭。 想一想他以前瀟灑得意的日子,再想一想他現(xiàn)在半死不活地狀態(tài),人有時候不知道哪天會天降橫禍,無辜波及。什么金錢利益,什么權(quán)貴名利,到了這個時候都不如健康重要了。 吳念擦著擦著鼻子就開始發(fā)酸,她嘆了口氣,彎著腰幫他換了內(nèi)褲,又把他翻過來幫他整理好衣服。 不知道怎么地,眼淚就這么下來了,她咬著嘴唇忍了忍,紅著眼眶說:“行鈞,我現(xiàn)在才知道,之前在巨縣,你能一直默默地讓人照顧我真的很難得……我不知道能照顧你幾年,人都是自私的,時間久了再深的感情也會折磨淡,我就怕自己的耐心會一年不如一年……你要是一直半死不活,我肯定照顧不了你一輩子的,到那時候你千萬別怪我離婚不管你……” 吳念吸了口氣,認真地說:“以后無論如何,我都會像你一樣,沒有扔下我不管,可是我精神不好,聽說這樣的毛病因為一直要吃藥,一般能活個五十來歲……” 她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怕他皮膚脫水干裂,擠了一些乳液輕輕地在他臉上抹開,搖頭自嘲:“我對你說這些干嘛,你又聽不見?!?/br> 她站起來揉了揉酸痛地腰肢,皺著眉轉(zhuǎn)身。 手腕被溫熱的甚至有些粗糙的手掌握住。 吳念身子僵硬了一下,呆呆地站了半天,后知后覺地低下頭去打量那只有氣無力地握住她手腕的手。 第63章 他的指甲有些長,周圍顏色有些泛紫。 吳念還沒來的急轉(zhuǎn)身,那只手就迅速地從她手腕上滑下來,靜靜地垂在床邊。 五指有些蜷曲,是人類放松之后最自然地狀態(tài)。 她頓時沒有出息地慌亂,回頭去看他,眼睛慢慢眨了兩下,淚水涌出來。 “行鈞……”吳念咬著嘴唇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