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大概有五六分鐘，屋子里傳來動靜，緊接著有人說道：“進(jìn)來?！?/br>
    陸研推門進(jìn)屋，發(fā)現(xiàn)客廳沒人，右手邊的屋門開著，里面亮著燈。他走過去，注意到這是一間書房，空氣中飄著一股很濃的墨香，有個人背對著門口，正在彎腰打量書桌上墨跡還沒干透的一幅字。

    原來是在寫字，難怪等了這么久，幸好沒打擾到他。

    陸研默默松了口氣，起手又敲了敲書房的門。

    這回顧爸爸聽出端倪，回頭看過來，再見到陸研的瞬間，他略微怔了幾秒，緊接著恢復(fù)如初，繞過書桌，在另一邊的紅木圈椅上坐了下來，說：“進(jìn)來坐，別跟門口站著。”

    顧爸爸的很高，體格算得上硬朗，頭發(fā)已經(jīng)白了大半，但幾乎看不出什么老態(tài)，他穿著襯衣和薄羊絨衫，鼻梁上戴了副眼睛，看上去有種文質(zhì)彬彬的氣質(zhì)，雖然嚴(yán)肅，卻并沒有給人嚴(yán)厲的感覺。

    陸研依言進(jìn)屋，拉開書桌另一邊的圈椅，落座。

    “伯父您好，我是陸研?！标懷姓f。

    “我知道，”顧爸爸端起桌上的一只茶盞，用蓋子撥了撥水中的浮葉，卻沒有喝，而是問：“璟霖和元洲呢？”

    陸研道：“元洲說伯母在廚房，璟霖就跟他一起過去看看?！?/br>
    聽他這么說，顧爸爸這才喝了口茶，評價道：“還算他有心?！?/br>
    陸研識趣的沒接話，垂眸看了眼桌上的軟筆書法。

    喝完茶，顧爸爸放下茶盞，見陸研在看自己的字，又問：“我聽說你是國外回來的，在國內(nèi)沒住過兩年，也懂這個？”

    “不懂?！标懷腥鐚嵉?，“就是覺得您寫得很好看。”

    顧爸爸說：“我以前脾氣不好，聽說練字可以養(yǎng)性，所以沒事就寫兩幅?！?/br>
    陸研一怔，心里有些觸動，下意識道：“那以后讓璟霖也練練，省得總?cè)悄鷼??！?/br>
    顧爸爸盯著陸研靜了足有一分多鐘，忽然笑了笑，說：“你這孩子，也算有自知之明，還不錯。”

    “伯父，”陸研說，“這次我和璟霖的事，麻煩您了?！?/br>
    “不用說這種客氣話?！鳖櫚职值?，“你是什么人，你家里是做什么的，這些我都清楚，我也知道你們有能力自己解決。可為人父母，有些事知道以后就不可能做到袖手旁觀，你明白么？”

    陸研緩慢點了點頭：“我知道，所以還是要謝謝您?！?/br>
    “陸研，你是個聰明人，知道的不少?！鳖櫚职忠凰膊凰驳乜粗懷?，問，“那你能不能猜到我讓你來是談什么的？”

    陸研說：“您單方面封鎖了緋聞的所有傳播途徑，這只是一個暫時的方法，不能解決問題，后續(xù)還需要有跟進(jìn)的工作來安撫輿論，我想您是來找我談這個的？”

    “說的不錯，”顧爸爸道，“不過這只是其中的一件?！?/br>
    “還有就是……”陸研五指扣緊，幾秒后徒然放松下來，低聲道：“您想讓我離開璟霖么？”

    顧爸爸“嗯”了一聲，好整以暇道：“這是另外一件。”

    第83章 【選擇】

    此話說完，書房內(nèi)陷入沉默。

    顧爸爸看著陸研毫無波瀾的臉，心里多少還是有些意外的，靜了半晌，便又主動問道：“你知道我會有這種想法，今天卻還是選擇過來，這是為什么？我那兒子沒勸過你么？”

    陸研很慎重地想了想，旋即如是道：“說實話，璟霖勸過，我自己也猶豫過，不過作為晚輩，拒絕您的邀請終歸是很不禮貌，而且最重要的一點——”說到這兒，他略微頓住，半晌后復(fù)又開口，說，“您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璟霖，我能看得出來您很關(guān)心他。冒昧的說一句，在這方面我和您是一樣的，所以不管您今天到底想要對我提什么條件，我都會盡可能的尊重您，因為我也愛他，希望他能好好的。”

    顧爸爸笑了笑，沒著急做出評價，而是把空了的茶杯往陸研的方向一推，吩咐說：“口干了，去給我續(xù)點水?！?/br>
    陸研一愣，心里完全琢磨不透對方的意思，但還是依言起身，十分聽話地去飲水機(jī)那邊接熱水。

    顧爸爸盯著他的背影，忽而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你很冷靜，也懂得怎么在交談中表達(dá)自己的誠意，這些都是家教么？”

    陸研垂眸盯著茶盞內(nèi)被水流沖得打轉(zhuǎn)的茶葉，沒有回頭，輕聲說：“不是?！闭f完，他抬起飲水機(jī)的開關(guān)，端起茶杯返回書桌。

    顧爸爸接過茶杯，用杯蓋撥了撥浮葉，沒有說話。

    陸研重新坐下，簡單梳理了一便措辭，又道：“我知道您應(yīng)該是了解過我的情況的，知道我的家庭背景，不過有一些細(xì)節(jié)可能不太清楚?！?/br>
    “其實我……”陸研緩了口氣，不自覺地彎起嘴角，笑得既無奈又有幾分自嘲，“我是我父親的私生子，生母在我出生那天過世了，后來的mama不太喜歡我，所以我從小就被他們送到國外生活，大概半年前才回來……來參加我父親的葬禮。”

    待他說完，顧爸爸緩慢點了點頭，道：“看來你們認(rèn)識的時間也不算長了？”

    陸研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過了幾秒才意識到對方是指他和顧璟霖，于是說：“是。璟霖所屬的娛樂公司是我父親集團(tuán)下屬的一家子公司，我們是在葬禮結(jié)束后，一個很偶然的機(jī)會下認(rèn)識的?！?/br>
    “你覺得我這兒子怎么樣？”顧爸爸問。

    陸研覺得伯父的話題切換得有點快，不像是在談?wù)?，反倒更像是在嘮家常。這老人確實像那兄弟倆說的一樣，人很嚴(yán)肅，而且很敏銳，不過陸研能感覺到顧爸爸還是很明事理的。

    “璟霖人很好，剛認(rèn)識的時候很照顧我。”陸研說，“就是有點固執(zhí)，他認(rèn)定的事一般不會再做出改變。”

    顧爸爸聽見這番評價不禁朗聲大笑，道：“像我！我這倆兒子，璟霖最像我！”

    說完，他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等再看向陸研時，顧爸爸的神色緩和了不少，笑道：“時間不早了，趁著開飯前，我們來談點正事?！?/br>
    陸研平平“嗯”了一聲，沒有接話。

    顧爸爸道：“昨天晚上，席琛把緋聞的事告訴我。說實話我不了解這種事在娛樂圈的分量，只是聽他說了嚴(yán)重性，知道這次的問題有點大，而且還是被人惡意散播出去的。我看了網(wǎng)上關(guān)于璟霖的評價，很生氣，就讓元洲連夜通知相關(guān)部門給那些平臺施壓，封鎖了消息?！?/br>
    “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個?！鳖櫚职挚粗懷械难劬?，心平氣和道，“我是一個父親，不管我跟我兒子之間有多大的矛盾，關(guān)起門來，這都是家事，所以我不允許外人對我的兒子說三道四，這是我的底線，你明白么？”

    “我懂。”陸研垂下眼睫，沉默片刻，道，“這件事是我的疏忽，影響到璟霖，非常抱歉?！?/br>
    顧爸爸道：“那個人是誰？”

    “算是我父親在商業(yè)上的競爭對手，”陸研說，“我還沒有跟他聯(lián)系過，所以不能肯定他的目的具體是什么。”

    顧爸爸道：“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有人想用璟霖來威脅你？”

    陸研點頭：“可以?！?/br>
    “那你現(xiàn)在回答我一個問題，”顧爸爸正色道，“如果到最后走投無路，你會不會接受這個威脅，來保全我兒子的名譽(yù)和事業(yè)？”

    像是早就猜到對方會這么說，陸研莞爾一笑，說：“伯父，我想您應(yīng)該明白‘商業(yè)競爭對手’的意思，也能想到那人到底想要什么。我在您面前說一個‘會’很容易，可是您會信么？會相信我愿意用全部家業(yè)去換璟霖的名譽(yù)和事業(yè)么？”

    顧爸爸一哂，道：“我說會，你就會做？”

    “會做?！标懷姓J(rèn)真地回答，“從一開始，我的原則就是不能影響到璟霖，到現(xiàn)在依然是這樣。他是您的兒子，所以您看不得別人對他說三道四。同樣，對我來說他是最重要的人，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對他造成哪怕一點點的傷害?！?/br>
    “你把話說得很漂亮，可是你沒做到，傷害已經(jīng)造成了。”顧爸爸說，“你比我更接近璟霖所處的娛樂圈，就應(yīng)該明白流言蜚語的可怕之處。沒錯，你也是有錢有權(quán)的人，你也能做到封鎖消息、遏制緋聞，但這種東西一旦傳開就不可能銷聲匿跡，現(xiàn)在只不過是看起來干凈了，可誰又知道那些無聊的人會怎么談?wù)撐业膬鹤?？?/br>
    陸研明白這個道理，卻又對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無可奈何，只能又重復(fù)了一遍：“……抱歉?！?/br>
    “我不是來逼你對我道歉的?！鳖櫚职稚袂閲?yán)肅，沉聲道，“這件事發(fā)生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一天了，我想知道璟霖的想法，在我介入以前，你們原本打算要怎么解決？”

    陸研沒有隱藏，把昨天電話里，顧璟霖說要息影退圈的想法據(jù)實已告。

    顧爸爸聽完反倒是笑了，說：“沒想到我兒子還挺在乎你，當(dāng)初不管我們怎么說他都不肯退圈，非要對著干?！?/br>
    陸研完全猜不透伯父的想法，只憑感覺推測對方可能會贊同這個決定。

    果不其然，顧爸爸又道：“這樣也好，璟霖借機(jī)退圈，也能回來在我身邊干點正經(jīng)事?！?/br>
    這回陸研隱約明白過來，心想顧家確實傳統(tǒng)，伯父不僅寵愛長子，而且字里行間都透露著一股想要子承父業(yè)的味道，以顧璟霖的性格也難怪會反抗。

    “既然這樣，”陸研說，“伯父需要我做什么？”

    顧爸爸不再兜圈子，直言道：“你知道封鎖緋聞后需要給輿論一個交代，我想讓你來給出這個交代，可以么？”

    這想法沒錯，作為當(dāng)事人之一，陸研發(fā)聲明澄清雖然沒有顧璟霖那么有效，也可能會引起部分人的不滿，但從輿論影響考慮，這樣一來可以把專注點轉(zhuǎn)移到陸研這邊，反之顧璟霖的壓力自然就小了很多。而且粉絲正好有了新的發(fā)泄出口，矛頭直指陸研，他們對待顧璟霖本來就是一種寬容的態(tài)度，偶像的沉默也能坐實了“身正不怕影子斜”這點。

    看來，伯父的確是仔細(xì)考慮過這件事的。

    理清楚這個思路，陸研的腦子清晰起來，說：“可以，不過您還得說一下具體的要求，我好照做。”

    顧爸爸沒著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道：“璟霖今年不小了，我也老了，有些事再爭下去，鬧得家庭不和、老死不相往來沒什么意思，所以我可以接受你，作為我兒子的……愛人?！?/br>
    或許是不知道該怎么表達(dá)，顧爸爸在說出那個詞時有幾秒的遲疑。

    陸研一驚，瞬間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顧爸爸看出他的訝異，繼續(xù)解釋道：“我可以接受你們在一起，往后一生相互照顧，沒有兒女。但你要明白，這不是因為我的觀念變了，只是因為我有兩個兒子，我希望逢年過節(jié)他們可以一起回到家里，陪我們吃頓飯?！?/br>
    陸研聽見這這番話心里很不是滋味，“嗯”了一聲就沒再多說，等著顧爸爸說下去。

    顧爸爸：“但這只是我個人的‘接受’，國內(nèi)對你們這類人的態(tài)度你也看見了，為了你和璟霖的未來，你們的關(guān)系都不可能公開。所以我要你發(fā)聲明澄清你們之間不存在謠言所說的關(guān)系，并且盡快找到一個同意形婚的女人?！?/br>
    陸研徹底怔住。

    顧爸爸又道：“我知道這個要求很過分，在你進(jìn)門以前我也考慮了很久?？墒顷懷?，這個社會很現(xiàn)實，你只有拿出證據(jù)才有可能抵消大部分人對你的懷疑，你跟璟霖之中必須要有人做這件事。我了解我的兒子，他是那種就算公布與眾也絕對不會委曲求全的人，想到最后就只有你了?！?/br>
    書桌之下，陸研扣緊的五指不可抑制的顫抖著，他很抵觸這種做法，更加抵觸跟一個不認(rèn)識的陌生女人去演一出虛情假意的戲。

    “你不用著急做出決定，”顧爸爸看出他的猶豫，退了一步，說，“回去以后考慮清楚，然后隨時聯(lián)系元洲就行?！?/br>
    陸研故作鎮(zhèn)定地點頭應(yīng)下。

    往后兩人又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些關(guān)于顧璟霖的事，可以看得出顧爸爸確實非常關(guān)心自己的兒子，卻也像那個年紀(jì)的絕大多數(shù)父親一樣不懂得怎么去表達(dá)這種關(guān)心。陸研快速調(diào)整好的心情，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那樣陪他聊了很久。

    不知不覺，時間接近晚上七點，外面的天色徹底暗了下去，院燈亮起。

    這種四合院的磚房隔音不好，很容易就能聽見院子里的聲音。注意到有人走近，顧爸爸便不再說話，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示意陸研去幫忙開門，自己則站起來取了件外套披上。

    陸研一出書房，透過大門的雕花漏窗隱約瞧見外邊站著兩個人影，過去開門一看果然是顧璟霖和顧元洲。

    顧元洲被開門聲嚇了一跳，見來人是陸研瞬間松了口氣，說：“快開飯了，我媽讓我們來看看你倆聊完沒有，但是我爸不發(fā)話我又不敢進(jìn)屋，幸好嫂子你先出來了……”說到這兒，他鬼鬼祟祟地朝里瞄了一眼，忍不住問，“怎么樣？”

    顧璟霖比他更直接，把陸研拉到另外一側(cè)的走廊，低聲問道：“他沒為難你吧？”

    陸研笑道：“伯父聽講道理的，當(dāng)然沒有?！?/br>
    顧璟霖一瞬不瞬盯著陸研，靜了幾秒，說：“那是我爸，什么脾氣我心里清楚，他想讓你做什么？”

    陸研笑得眼睛彎起來，摟著他的胳膊，哄道，“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先把飯吃了，剩下的回去再告訴你?！?/br>
    顧璟霖一聽這話就知道肯定是有事，可陸研都這么說了，他就不可能再繼續(xù)追問，只好順了他的意思，返回正房客廳。

    這時候顧爸爸正好從書房出來，父子倆照面，氣氛一瞬間變得有些微妙。

    顧元洲默默站在了陸研身后，沒出聲，而是悄悄碰了碰陸研的手，意思是讓他說點什么。

    陸研自己都沒跟父親相處過幾天，自然不會處理這種情況，糾結(jié)中忽然沒來由地一拉顧璟霖胳膊，道：“愣著干嘛，還不叫爸爸？”

    顧璟霖：“……”

    要算起來這也是陸研第一次進(jìn)顧家，怎么見家長的人反倒成自己了？顧璟霖有點想笑，可當(dāng)著父親的面又笑不出來。

    陸研沒覺著有什么不對，卻見顧璟霖的表情有點奇怪，不禁產(chǎn)生了自我懷疑，忍不住小聲問：“我……說錯了？”

    顧璟霖看他那副在長輩面前小心翼翼的模樣，心里那點不安終于稍稍放下，他抬手摸了摸陸研的頭，溫聲道：“沒有。”

    陸研很緊張，雖然說摸頭這種動作算不上親密，可還是覺得被伯父看見了不好，忙往后躲了一下，說：“不要亂摸，正經(jīng)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