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倩這是第一次見到沈真。她也清楚沈靈的來歷，不免好奇地看了沈靈幾眼?！蛘嬗兄赡耆说男男裕蜢`的情商頗為不俗，當(dāng)他們想要哄某人開心的時候，往往手到擒來。不一會兒，張倩就和他們熟了起來。小姑娘頗為感激地說：“謝謝你們之前給我寄來的禮物?！?/br>
    沈真指著沈靈說：“鞋子是他挑的，不過零食是我挑的?！?/br>
    張倩有些懊惱地說：“你們不是把東西先寄給我爸了嗎？我爸轉(zhuǎn)寄的時候直接寄到我學(xué)校了。零食我自己都沒有吃多少，全被我班上那些土匪們搶了！”話雖這么說，但張倩的心情還是很不錯的。這年頭哪怕是有個筆友都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更何況張倩還有遠(yuǎn)在城市給她寄禮物的好弟弟們！

    沈真笑著說：“沒關(guān)系，他們想吃就吃吧，下次再多給你寄點(diǎn)?！?/br>
    家里用的是那種很原始的土灶。張倩嫌鍋燒得太熱了，從灶爐中夾出兩根正燒著的大柴，放在了底下的柴灰中。她低頭囑咐幫忙燒火的沈靈，說：“先保持這個熱度。等會兒你再往里頭加柴?！?/br>
    沈靈乖巧地點(diǎn)了頭。

    張倩這才看向沈真，搖著頭說：“可千萬別再寄了，多費(fèi)錢??！不過，還是謝謝你啊?！?/br>
    “姐弟間有什么好謝的！”沈真切著菜，這句話便脫口而出了。

    張倩心里一動。她心中那些于等待中醞釀出來的恐慌和無措在這一刻忽然都消失了。

    晚飯非常豐盛。吃過晚飯，大家就著一盞昏黃的電燈，圍著火爐一起看電視。電視是黑白的，只能收到三個臺，一個是當(dāng)?shù)匦l(wèi)視，一個是國家一臺，還有一個臺雖然能收到卻一直有很多雪花。

    八點(diǎn)不到，老太太困了。張明親自端水給老太太洗了腳，服侍著老太太睡了。

    沈真和沈靈坐了一天的車，也覺得累。于是，他們很快也洗漱回了房間。

    房間是白天剛剛整理出來的。張明給張家大姑打了電話，原是叫她將家里的舊被子找出來曬一曬。張家大姑想著舊被子到底不保暖，直接把她家的新被子抱了過來，被罩里裹的都是新彈的棉花。

    關(guān)上燈，沈靈又不覺得困了。他小聲地說：“哥，我覺得張叔叔挺好的。”

    “是啊，他一直挺好的?！睆纳弦皇赖竭@一世，張明一直都是個很好的人。

    “張奶奶也好。”

    “嗯嗯，老太太雖然不識字，但一看就是有大智慧的??！”

    “倩倩姐也好?！?/br>
    “哈哈，你把每個人都夸了一遍，那還得再夸夸大姑吧？咱們現(xiàn)在蓋得被子原本是大姑家的。”

    “大姑確實(shí)挺好的?！闭f著說著，沈靈慢慢睡著了。

    第二天，沈真聽著雞鳴聲就早早醒了過來。他側(cè)頭看向自家小孩兒。沈靈還在睡，小小的臉裹在顏色喜慶還印著大花的被子里，倒是更顯得他皮膚白皙了?？催@樣子，沈靈一時半會兒都醒不了。

    沈真就先躡手躡腳地起了床。他穿好衣服走到院子里時，張倩正在喂雞。

    “你怎么不多睡一會兒？我還沒有做早飯呢！”張倩說。

    “昨晚睡得早，今天自然就醒得早了。你不也起這么早？”

    張倩嘆了一口氣說：“我和你不一樣，我等下還要去鄰村的加工廠呢。加工廠里機(jī)器很忙的，我要是不早點(diǎn)去排隊(duì)，今天非耗在那里不可了！”一般的村子都會有加工廠，幫著村民把收獲的油菜籽加工成菜油，把玉米加工成玉米粉等等。說是“廠”，其實(shí)規(guī)模很小，并且只會在固定的日子開放。

    小窩村太小了，都沒有自己的加工廠。張倩想要磨點(diǎn)粉什么的還要去鄰村。

    “要不要我?guī)兔?？”沈真問?/br>
    張倩連連擺手：“我大姑家也要磨粉，我和他們一起去就行了。你餓不？我先給你做點(diǎn)早飯？”

    “不急不急。等大家都起來以后一起吃吧?！鄙蛘孢€真不是假客氣，他現(xiàn)在確實(shí)不餓。

    張倩略帶歉意地說：“你們夏天來就好了，冬天村子里都沒什么玩的。要是夏天，我能帶你們上山去放套子，運(yùn)氣好的話能抓到野兔。我大姑做的爆炒兔rou可好吃了。夏天還能去小溪里摸螺螄。”

    張倩說得這些，其實(shí)沈真當(dāng)年都玩過。畢竟他也是農(nóng)村里長大的孩子啊。

    沈真笑著說：“冬天不也挺好的，這里空氣太好了?！?/br>
    張倩笑了：“水也好。你還不知道吧？我家里沒有裝自來水，平時喝的用的水都是用竹管引來的山泉。喏，屋后挖了個小池塘，水的源頭就是山泉呢。那水冬暖夏涼，就這么洗漱也不覺得冷。”

    沈真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的牙刷和牙杯，說：“我還覺得奇怪呢，剛想找水龍頭洗漱，結(jié)果怎么都沒找到。原來洗臉的地方在屋后啊。”昨天晚上睡前洗臉洗腳時用的水是張倩幫他們弄好的，沈真沒察覺到她是在哪弄的水。今天早上起床后，他先去了廚房，找了一圈就只找到一個裝了水的大缸。

    不多時，張明也睡醒了。張倩便去廚房做了早飯。（老年人覺輕，老太太是家里最早起床的那個。不過她的身體不是特別好，起了床也是坐在床頭靠著，需要等上一段時間才會走出臥室。）

    等早飯熟了，時間才剛到七點(diǎn)。

    沈靈還沒有起床。沈真想要去把他叫起來，被張明攔住了：“現(xiàn)在還早哩，這天寒地凍的，讓你弟再睡一會兒吧。我估摸著他昨天坐車也累到了。這樣吧，等到了九點(diǎn)，你再去叫他起床。”

    “到那會兒早飯就冷了?！鄙蛘嫘χf。

    “那有什么，冷了就再熱唄。小孩子都習(xí)慣睡懶覺，讓他繼續(xù)睡吧?！睆埫髡f。

    在嘉城時，沈靈習(xí)慣了八點(diǎn)左右起床。沈真覺得，就算昨天坐車坐累了，那等到九點(diǎn)沈靈怎么都該起了。結(jié)果等到九點(diǎn)時，房間里卻還是一點(diǎn)動靜都沒有。沈真跑去房間一看，沈靈睡得正香著呢。

    沈真小聲地喚了兩句。沈靈卻絲毫沒有被吵醒。

    沈真其實(shí)是個無原則的家長，見沈靈睡覺的小模樣實(shí)在是太可愛了，沈真便縱著他繼續(xù)睡了。

    時間又過去了一個小時，沈靈依然沒有睡醒。

    沈真這才覺出了幾分不對勁。自家小孩不會是生病了吧？就算他再如何困，到這個點(diǎn)也該起了。

    沈真跑回房間中，打算硬著心腸用“暴力”手段催醒。他用力地推了沈靈幾下，又大著聲音叫著沈靈的名字。幾番折騰確實(shí)真把沈靈鬧醒了。可沈靈睜開眼睛后，卻瞇著眼睛發(fā)了好一會兒的呆。

    “我……”沈靈似乎想說什么，只是才說了一個字，他仿佛就被自己的聲音嚇到了。

    “怎么了，小靈？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沈真被他這可憐模樣嚇了一跳。

    沈靈坐在床上閉上了眼睛。沈真伸出手摸了摸沈靈的額頭。還好還好，沈靈并沒有發(fā)熱。

    半分鐘后，沈靈重新睜開了眼睛，虛弱地說：“我好像是不太舒服……我還想再睡一會兒?！?/br>
    “感冒了？不會是昨天趕路時被冷風(fēng)吹著了吧？”張明站在門口，神情擔(dān)憂地問，“不吃東西也不成。不如這樣，我去端碗粥來，靈靈多少喝一點(diǎn)，再吃片感冒藥。然后再接著睡，怎么樣？”

    沈靈乖巧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第二十五章

    在一般情況下，坐在床上吃東西的行為肯定是會被家長責(zé)罵的。但沈靈此刻身體不舒服，大家都不想苛責(zé)他。張明端了溫?zé)岬南★垇恚蛘嬲伊藰訓(xùn)|西墊在底下，就讓沈靈坐在床上把稀飯喝完了。

    “雖然你這樣子看上去確實(shí)有點(diǎn)像感冒，但藥也不能亂吃……小靈啊，先和哥哥說說，你現(xiàn)在都是些什么癥狀?！鄙蛘鎿?dān)憂地問，“頭暈不暈？喉嚨疼不疼？沒見你怎么咳嗽，那你鼻子塞嗎？”

    沈靈皺了皺眉頭，小聲地說：“我應(yīng)該是感冒了……別的都還好，就是頭暈想睡覺?！?/br>
    張明家里并沒有醫(yī)藥箱，但感冒藥是常見藥，抽屜里翻找一下總能找出幾粒來的。張倩對家里的東西熟，找到藥后，非常慶幸地說：“還好還好，還沒來得及丟……再過幾天，這些藥就沒有了。”

    小窩村流行一種說法，說是，過年時要把家里的存藥丟了，這樣才不會把病氣帶到新年去。

    這種說法固然愚昧，可也帶著大家對于新年美好的期望。窮人都病不起，他們希望來年能健健康康的。張倩也習(xí)慣按照習(xí)俗在大年二十九那天把些不值錢的小藥——比如說感冒藥——找出來丟了。

    藥不能亂吃，哪怕是感冒藥都要小心謹(jǐn)慎些。沈真其實(shí)是個很惜命的人。他特意看了下說明書，見這藥主治頭暈、頭疼、咳嗽等癥狀，至少有一點(diǎn)是切合了沈靈現(xiàn)在的情況的，他又看了生產(chǎn)日期和保質(zhì)期，見這藥還沒有過期，這才取了一粒，倒了杯溫?zé)岬陌组_水，一起送到了沈靈嘴邊。

    “哥，我自己吃?！鄙蜢`用一種軟軟的聲音說。

    沈真把感冒藥和水杯都遞到了沈靈的手上。沈靈吃了藥以后，重新鉆回了被子里。沈真仔細(xì)地幫沈靈掖了掖被角，坐在床邊等著沈靈重新睡著了，這才輕手輕腳地走出了房間，順手就把門帶上了。

    山里的氣溫比城市里還要低，沈真也過了滿村子亂跑瘋玩的年紀(jì)，便安靜地待在火爐邊烤火。

    張倩和張家大姑去了加工廠。張倩其實(shí)是占位置去的，等沈靈吃了藥，張明隨后就把需要加工的東西背過去了?，F(xiàn)在家里除了睡覺的沈靈，只剩下張奶奶和沈真二人。張奶奶坐在火爐旁納著鞋底。

    張奶奶至今還保持著自己做衣服穿的習(xí)慣。作為從那個年代走過來的人，她甚至還有一手繡花的好本事。只是如今眼睛不行了，她大件的做不了了，只偶爾會在鞋面上繡上一朵小花或者一縷麥穗。

    張奶奶還很健談，會說一點(diǎn)普通話，但也只會一點(diǎn)點(diǎn)而已，聊天的時候總是夾雜著大量的方言。

    沈真勉強(qiáng)能聽懂一兩句，大部分時間都不知道張奶奶具體在說啥，只好淡定地保持著微笑，裝作聽得很高興的樣子，時不時地還“嗯”上一句。老太太活到這歲數(shù)了，最喜歡追憶往昔，只要有人能聽她說話，她就會覺得很開心了，再加上沈真“裝”得好，老太太根本沒察覺出他其實(shí)是聽不懂的。

    快到中午時，張明才扛著加工好了的玉米粉回了家。

    張明見沈真在陪老太太聊天，笑著說：“肚子餓了沒有？大姑馬上就給我們送吃的來了?！?/br>
    “餓了沒有”算是農(nóng)村人招待客人時常說的一句話，往往下一句就是“餓了就給你下面條煮糖水蛋整倆小菜切點(diǎn)rou燉了等等”。熱情的主家總是怕客人餓壞了肚子，那樣就顯得他們招待不周了。

    沈真指著簸箕里的柚子皮，說：“我剛吃了這么大的一個柚子呢，一點(diǎn)都沒覺得餓?！?/br>
    寒冬時節(jié)，物資算不上豐富，水果就只有橘子和柚子。這柚子是自家種的，大家只是偶爾想起時才會給柚子樹施點(diǎn)肥，并沒有精心培養(yǎng)過，柚子吃著就帶了點(diǎn)苦味。不過，沈真并不討厭這種味道。

    張明從口袋中掏出十盒小炮仗，遞給沈真說：“鄰村有個小賣部。我見男孩子都愛玩這個，就給你們買了兩盒。你帶著靈靈一起玩?！边@種小炮仗賣得便宜，才五毛錢一盒，在男孩子中頗受歡迎。

    沈真有些囧。他早就過了玩炮仗的年紀(jì)了，還是都留著給沈靈玩吧。

    “倩倩姐呢？怎么沒跟叔一起回來？”沈真沒看到張倩，問。

    “在她大姑家呢！倩倩和她表姐玩得好。”張明說。

    中午臨近飯點(diǎn)時，張家大姑果然來了，還送了十幾個梳子餡餅來。之所以叫梳子餡餅，是因?yàn)樗L得就像是那種半橢圓形的牛角梳一樣。這種餡餅是年節(jié)時小窩村里家家戶戶都會做的新鮮樣兒。

    張家大姑和張明作為親姐弟卻長得一點(diǎn)都不像。她和張明是反著長的。張明個子矮，張家大姑個子高挑；張明皮膚黑，張家大姑皮膚白皙；張明瞧著瘦弱，張家大姑身材豐腴。年近四十的她笑容爽利，看得出來在年輕時絕對是個漂亮的人兒。好在張倩長得不像張明，偏偏就像了這位張家大姑。

    大姑看著沈真的眼神就像是在發(fā)光。

    沈真有些莫名。他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子，卻見跟在大姑身后的張倩也一臉憧憬地看著他。

    沈真叫了聲“大姑”，又叫了聲“倩倩姐”，然后忍不住朝張明看去。

    張明不好意思地說：“你大姑沒別的意思。就是你、你畫畫這事兒，我和他們說了?！?/br>
    會畫畫沒什么稀奇的，但畫的畫能在書上印出來，這頓時就讓大姑覺得震撼了?。『敛豢鋸埖卣f，現(xiàn)在沈真在大姑心目中的地位就像是每天新聞聯(lián)播中的那些個大人物，反正都一樣高不可攀。

    但本該像天邊的云一樣的人物卻又是自己弟弟的繼子……大姑的心情啊都難以用語言來形容了。她恨不得能開了天眼，好好地看一看沈真，想知道這孩子是不是真比常人多個眼睛多個手什么的！

    沈真頓時覺得無比羞恥。真多只眼睛多個手，那他就成怪物了！

    寒寒冬日里，他快要承受不住大姑的熱情了。

    張老太太聽不懂孩子們在說什么，絮絮叨叨地說起了她自己的話：“我養(yǎng)大的孩子啊，不管誰說起來都是好人品。明仔小時候可好看了，和他jiejie一樣一樣的，都是十幾歲的時候虧了底子啊，后來才沒有長好。也是怨我沒本事，那會兒家里窮啊，明仔十四歲就跟著他叔出去賺錢了。這么粗的木頭哦，要他背著、扛著。那時候明仔正長個子呢，底子虧著了哪里還能好？后來就沒有再長高過……”

    “明仔苦啊?！睆埨咸H為唏噓地感慨說。

    這回輪到張明覺得無比羞恥了，不好意思地安慰老太太說：“媽，苦日子都過去了！”

    老太太有心想說，哪里就過去了？張明的命就沒有好過！他先后娶了兩老婆，一個生孩子死了，一個救人死了，總之都沒有留住！他以后該怎么辦？身邊沒個知冷知熱的人，張明能把日子過好嗎？

    老太太心里愁啊！不過，她看了看張倩，又看了看沈真，到底沒有把這話說出口。

    大姑沒見著沈靈，聽說沈靈生病了，又趕緊回家拿了一打哇哈哈過來。大姑動作豪邁地把哇哈哈塞進(jìn)沈真懷里，說：“你弟弟要是沒胃口，叫他喝這個！都說喝這個對身體好，還能變聰明呢?！?/br>
    張明點(diǎn)頭附和著：“嗯嗯，電視里三天兩頭放廣告，都說這東西好?！?/br>
    沈真：……

    他差點(diǎn)都忘了，這時候的哇哈哈還會被人當(dāng)作營養(yǎng)品送來送去！

    沈靈一覺睡到了傍晚。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他雖然起床了，可整個人瞧著還是非常沒精神。張倩特意給沈靈做了病號飯。也許是聞著香吧，沈靈的胃口還算不錯，很努力地把一整碗面條都吃光了。

    人睡得太多，萬一沒病也要睡出毛病來了。等吃過晚飯，沈真不敢再讓沈靈繼續(xù)睡，便拉著沈靈坐在火爐旁看電視。結(jié)果還沒看幾分鐘，沈靈就打著哈欠靠在了沈真的身上，一副懶洋洋的樣子。

    “你這是被瞌睡蟲附體了吧？”沈真捏了捏沈靈的小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