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瑾又例行匯報了一些重要的公司項目的進展情況，就退了出去。

    楓無凜拉開被子給風(fēng)默蓋好，然后俯身親吻他的臉，一邊臉頰一下，是風(fēng)默喜歡的方式。

    “阿默，我們回家了。高興嗎？”

    “顏傾情說，你可能聽得到我說話。是真的嗎？可是，為什么我每次念那么多詩歌，你都沒煩得醒過來阻止我繼續(xù)背？”

    “這個月就要過了，下個月底就是大學(xué)開學(xué)的日子，我?guī)桶⒛x了你最喜歡的專業(yè)，歷史學(xué)。就在我以前讀的學(xué)校。你的書包文具我都讓楊瑾幫你買好了?！?/br>
    “你的高考成績很不錯。雖然語文作文還是沒過關(guān)，但是周玉說我們阿默的理科非常好，她之前還問畢業(yè)晚會和畢業(yè)游你怎么沒去，阿默猜猜我怎么回答的？我跟她說，阿默離不開我，不想出門了。周玉說她理解你。”

    房間里有一瞬間的沉默，楓無凜捏了捏風(fēng)默的下巴，低頭親他的唇，“阿默，人活著并不總是自由的，也不一帆風(fēng)順。在遇見你之前，我覺得活著除了責(zé)任，似乎也沒什么意思?？墒?，你來了。雖然阿默總是笨得可以，說情話說得像背書，吃醋吃得自己都摸不著頭腦，生氣了一哄就消氣，讓乖乖回家就真的按時回家，但是，我還是那么喜歡你?！?/br>
    “阿默，我們從來都沒有放棄過，你說是嗎？”

    “多久我都等你?！?/br>
    “等到你覺得煩了，不想再睡?！?/br>
    “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低沉溫柔的聲音落下，無人應(yīng)答。

    第117章

    “孩子，你怎么了？”端著茶杯的老人擔(dān)憂地看著站在旁邊突然淚流滿面的男孩，臉上神情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他原本是在和風(fēng)默聊他家鄉(xiāng)幼時的風(fēng)俗習(xí)慣，卻發(fā)現(xiàn)自己說到一半，男孩就毫無預(yù)兆地開始出神，隨即怔怔地流淚。

    對方臉上根本沒有表情，眼神也很平靜，卻不知為何最近經(jīng)常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

    自從半個月前他和風(fēng)默發(fā)現(xiàn)了那個鐲子，男孩就經(jīng)常說到那個陌生的男人，有時候會很詳細地講述他們相處的細節(jié)，有時候就只是呆呆地坐著，然后毫無預(yù)兆地流淚。

    恐怕真的是極為重要的人，要不然不會明明連對方的臉都記不起來了，還因為過深的思念而難過成這樣。

    老人伸手拍了拍風(fēng)默的頭，安慰道：“記不起來就算了，你心里有他，總會重逢的，不要因為這樣就這么難過?；蛟S他也正在找你?！?/br>
    然而風(fēng)默似乎聽不見老人的話，他只是睜著黑眸無聲無息地落淚，目光空洞仿佛沉浸在某種回憶里，在老人擔(dān)憂的視線中捂著臉崩潰地蹲下去，把頭埋在雙膝間嗚咽地慟哭，他全身發(fā)抖，聲音嘶啞得不像話，卻毫無所覺地一個人崩潰地說話。

    “為什么……就是想不起來？記不起來你的臉，記不起來你的名字……”

    “為什么怎么……找都找不到？”

    “為什么我不知道……你在哪？”

    “你抱抱我……我真的……很想你……別等我……你來找我好不好……”

    男孩嗚咽地自言自語，仿佛真的在對著某個極為重要的人說話，他似乎情緒已經(jīng)達到了一個臨界點，再也忍不下去只能委屈地哭泣。

    老人聽著他崩潰的求助，低頭看著風(fēng)默烏黑的發(fā)頂，目光突然就哀戚起來。

    愛別離和求不得，人生最苦的兩關(guān)，然而只是一個夢里的人，就算風(fēng)默再怎么哀求，也很難實現(xiàn)他的愿望。

    事實上老人一度懷疑那個男人是不是風(fēng)默因為太過孤獨而幻想出來的人，因為需要愛，需要陪伴，所以有了男人的出現(xiàn)?？墒撬吘共皇钦鎸嵈嬖诘?，一旦風(fēng)默像這樣越來越沉溺于夢境離不開對方，就注定無法善終。他已經(jīng)發(fā)展到連白天沒睡覺的時候都能聽到對方說話了，這并不是多正常的事。醫(yī)院如果知道了他的情況，風(fēng)默很快就會被送去強制治療。

    深深嘆了口氣，老人跟著風(fēng)默蹲下來，拍拍他烏黑的發(fā)頂，“或許他只是來不及找你？你知道，找一個人并不是容易的事，可能他也在等你找他也說不定。”

    對于現(xiàn)在的風(fēng)默來說，那個男人就是他的精神支柱，除了安慰他堅持下去，努力活下去，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男孩本來就沒有活著的欲望，倘若知道了永遠都不可能見到這個男人，老人不確定風(fēng)默會不會直接崩潰選擇自我了斷。

    風(fēng)默蹲在窗邊哭了很久，直到整個人昏昏沉沉得沒有力氣，負責(zé)看顧他的護士才找過來，見他突然這樣急急忙忙地推了輪椅過來，送他回病房。

    老人看了一會兒他遠去的背影，神情寥落，片刻后才拄著拐杖蹣跚著離去。

    如今他也不確定究竟哪一種結(jié)果對那個孩子比較好了。一邊是毫無活著的欲望如同行尸走rou般等待死亡，一邊是沉溺于夢境依戀一個不存在的人永遠孤獨下去，似乎不管哪一個，對于一個孩子來說都太過殘忍。

    ————

    幾天后，風(fēng)默不慎在下樓梯的時候踩空從二樓滾了下去，摔折了手臂，老人在他被送回病房之后就去看望他。

    “怎么走路都這么不小心？”老人語氣帶著責(zé)備，他覺得風(fēng)默這實在是太馬虎了點。

    風(fēng)默聞言低下頭，他臉色很差，明顯沒有睡好。沉默了好久才吶吶地開口回答：“我……看見他了。我要追他……可是他不見了?！?/br>
    男孩的語氣帶著落寞，“他在跟我說話，叫我快點回家。”

    “所以你就沒看路？”老人恨鐵不成鋼。

    “嗯?！憋L(fēng)默大大方方地承認，“我怕跟丟了?！?/br>
    “但是你還是跟丟了，”老人嘆了口氣，“你臉色很差，精神狀態(tài)也不太好，這幾天沒好好休息嗎？”

    風(fēng)默抬起頭，雙眸黑亮，他語氣有些雀躍，帶著無盡的期待，“我想看看……不睡覺，他會不會來我的病房找我?！?/br>
    “……孩子，他只是你夢里的人，你不睡覺怎么見他呢？”老人無奈，隨即看著風(fēng)默那高興的樣子，又不忍心打破他的希望，便調(diào)皮地眨了眨眼，“既然你試了，那結(jié)果怎么樣呢？或許他其實之前就來過了?！?/br>
    “嗯，他沒有出現(xiàn)?！憋L(fēng)默低下頭，“我不知道……他為什么不來。”

    “會來的。”老人安慰道：“你也可以在夢里見他，或許，你可以下次記得問問他叫什么名字?！?/br>
    “嗯?！憋L(fēng)默點頭，看起來卻并沒有多高興。他的夢就像一部漫長的電影，他明明身處其中，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跟著既定的軌跡一步步走下去，或許那些只是被他遺忘了的回憶，而那個人，被他忘在了另一個地方。

    思念成癮。

    整整兩個月，風(fēng)默都在用著不同的方法，試圖找到男人的下落，他甚至偷跑了出去，卻發(fā)現(xiàn)根本找不到人。

    希望在一天又一天的失望中，逐漸變成了無望的等待。

    那天，男孩一大早就穿著病號服溜出了病房，走到老人窗邊，輕輕敲了敲玻璃，在對方開了窗之后，安靜地跟他對視。

    老人見他的表情，似有所覺，他的表情似悲似喜，最終還是歸為了平靜，伸手慈愛地摸了摸男孩的頭，輕聲問：“要走了嗎？”

    風(fēng)默點了點頭，眼神有些悲傷，“我……等不下去了?？赡堋搅硗庖粋€世界，才能見到他?！?/br>
    “不再考慮一下嗎？”老人做著最后的努力。

    “不了?！憋L(fēng)默搖頭，“我總覺得……我讓他……等太久了。我想提前去見他?！彼置乜诘奈恢?，“我的病，治不好了。撐不到……兩個月。他們說……我得了臆想癥，要帶我去治療……我不去。我想提前走，好嗎？”

    “好。”一滴淚從眼眶中滾落，流進白色的胡子里。老人笑起來，“希望你能快點找到他?！?/br>
    “嗯。”風(fēng)默點頭，他依舊木著臉，神色平靜，只有和他相處久了的人，才知道男孩內(nèi)心有多絕望。

    沒有人愿意承認自己作為活著的唯一精神支柱的男人，只是個幻象。

    倘若那只是他的夢，那么風(fēng)默選擇永遠都不醒來。

    他要和那個人，永遠在一起。

    轉(zhuǎn)身離開，老人終究還是忍不住勸了他最后一次，風(fēng)默回過頭看了對方一眼，沒有說話，只是笨拙地揮了揮手。

    何苦執(zhí)念？只是路過人間。

    他卻不愿意放下，無法放下，寧愿帶著他的夢境，就此長眠。

    ————

    在終于帶著陌生女孩送的書住進了旅館以后，風(fēng)默安靜地把書看完，他想了很多很多東西，最后只是疲倦地慢慢閉上眼。

    原來他忘了那么多東西，小說、劇情和過往。

    原來在很久之前他就認識了對方，原來他們真的相識了兩輩子。

    風(fēng)默意識慢慢渙散。

    楓無凜，我喜歡了你兩輩子了，從這輩子到下輩子。

    一切終究還是殊途同歸。原來那本小說只是我們重逢的媒介罷了，只是我遺忘了太多東西，以至于我們走得這么艱難。

    楓無凜，我終于走完了這一生，可以見你了。

    ————

    夏日午后，楓宅三樓主臥。

    楓無凜坐在床邊的椅子里，低頭翻著一份文件。

    他看得很認真，一只手上還拿著鋼筆，時不時批改兩下，看完后合上，放到桌上。

    正想接著看下一份，伸出去的手突然就頓住，身體都有些僵硬起來。

    男人直覺一向敏銳，對別人投注到自己身上的目光非常敏感，此刻的這道視線幾乎是一停到他身上就讓他整個人都屏住了呼吸。

    風(fēng)默睜開眼的時候還有些云里霧里，他記得他走完了上輩子的所有回憶，終于死去，卻完全沒想過，他還會再次醒來。

    只是醒來的第一時間，腦中就浮現(xiàn)出一個人的身影，他慌亂地半撐起身體四處張望，然后就對上了男人深紅沉靜的眼。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風(fēng)默茫然地坐起來，怔怔地看著對方，他原本思念得隨時都會哭出來，此刻卻反而不知道該作何反應(yīng)了。

    見男人只是安靜地看著他，不言不動，突然覺得有些委屈，他盤起腿拍了拍被子，低垂著眼慢慢開口，聲音甚至帶了哭腔，“楓無凜，你怎么不抱我？”

    他找了那么久，就等著見面的時候男人主動來抱他，結(jié)果對方完全不動，風(fēng)默傷心了。

    他正要說話，就見男人突然站了起來，轉(zhuǎn)身就往門口走。

    風(fēng)默呆愣地看著對方的動作，接著反應(yīng)過來扁了扁嘴，眼圈就紅了。

    然而楓無凜在走到一半的時候就突然停了下來，聽到青年的嗚咽聲，拳頭捏得死緊，頓了頓終于還是忍不住一拳砸在墻上，直接回身走過去把風(fēng)默死死抱進懷里。

    “笨蛋，哭什么。”他雙眼赤紅，聲音極為喑啞地罵道：“我去叫醫(yī)生，又不是不要你?！?/br>
    手臂收得死緊，男人幾乎要把青年揉進自己身體里。他幾乎是用盡了所有力氣才控制住自己不做出太過分的事來，畢竟青年剛剛醒，需要的是妥善的照顧，然而如今他的性格……說是不近人情已經(jīng)是輕的了。

    風(fēng)默腰身被扣得極緊，身體被抱得發(fā)疼，卻安心了下來，也不哭了，他艱難地抬手回抱著楓無凜，小聲道：“你不能走，不能不要我?！?/br>
    “怎么會不要你？”楓無凜貼近他的耳朵克制地親了一口，“阿默醒了就好?！?/br>
    在青年昏迷不醒的時候，他許諾了只要對方平安醒來，可以什么都不要。如今風(fēng)默真的醒了，哪怕他幾乎要控制不住天性的占有欲和暴虐，卻依舊用了最穩(wěn)妥的方式呆在風(fēng)默身邊。

    只有不夠喜歡才會肆無忌憚，他愛得太深，就更加不敢去傷害，只能小心翼翼把人圈進自己的保護范圍，嚴嚴實實地護著。

    “阿默，你睡了兩個月零五天又四小時。以后都不要這樣了好不好？”男人的聲音沙啞又溫柔，仔細聽還能感覺到隱藏得極深的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風(fēng)默點頭，“我不睡了。楓無凜，我很想你。我夢見你了，可是總是找不到?！鼻嗄甑恼Z氣有些無助，“你以后……都不能藏起來了?！?/br>
    “好。不會藏起來。”楓無凜順著他的話答應(yīng)，“我會一直帶著阿默，再也不用擔(dān)心找不到我?！?/br>
    雖然事實是，他一樣找不到風(fēng)默，但是等待的從來就不止一個人。

    “我都記起來了，楓無凜，我喜歡你……嗯，有兩輩子?！憋L(fēng)默在男人懷里蹭了蹭，“雖然我死了，但是，我回來了。楓無凜，你以后都要看著我?！?/br>
    最好是一直一直地看著他，再也不給他消失的機會。因為離別太痛苦了，他已經(jīng)沒有第二次醒的機會了。

    “楓無凜，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