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牙卷起袖子，熟練的扯起卷著的風(fēng)帆，海風(fēng)越起越大，吹著船帆發(fā)出鼓鼓的巨大聲響，莫牙奮力綁緊韁繩，一邊動作，還不忘去看船沿邊佇立不動的程渲，夜色朦朧，程渲衣玦飄起，身姿堅韌。

    莫牙知道，程渲對岳陽，總是會有些舍不得的。

    這本該是，屬于他們兄妹的——皇都。

    “神婆子。”起航已經(jīng)準(zhǔn)備的差不多，莫牙擦了把汗喊道，“走嘍！”

    程渲回眸對莫牙淺淺笑著，月色灑在她明媚清麗的臉上，好看得讓莫牙發(fā)癡。程渲走向海邊最高的巖石，她還記得，那里留著穆陵悲傷的身影，她不敢離開穆陵太遠(yuǎn)，抱膝遠(yuǎn)遠(yuǎn)坐著，守著幾乎失去所有的五哥。

    ——“五哥，你冷嗎？”

    —— “岳陽，就在那頭?！?/br>
    ——“五哥，你是想回去岳陽么？”

    ——“唐曉奪走我的臉，奪走我在岳陽的一切。要我隱逸遁世，今生不再踏入岳陽？程渲，這是不是意味著，我輸給了他，輸?shù)靡粩⊥康?？你也想看我這樣？”

    五哥，你終于回去岳陽了。

    ——“五哥可以什么都不要，天下也好，性命也罷。唯有你，唯有你…不管你是修兒，還是程渲，五哥都不會對你放手。”

    五哥，你該放手了。

    程渲低吁一聲，走下巖石朝大寶船過去，莫牙頑劣一笑，朝夫人伸出手，“小心些，走嘍?！?/br>
    ——“殿下?！币娔铝晷猩掖?，眉頭陰霾，首領(lǐng)小心試探，“碼頭？這就去攔住他們？”見穆陵沉默不語，又有了起風(fēng)的勢頭，首領(lǐng)又道，“殿下是怕他們已經(jīng)走？殿下放心，屬下剛剛已經(jīng)派人找了幾只靈巧的快船，一定可以截住他們…”

    穆陵白齒死死咬住下唇，艱難道：“截住他倆，又該怎么做？”

    ☆、第209章 帝王心

    見穆陵行色匆匆，眉頭陰霾，首領(lǐng)小心試探，“碼頭？這就去攔住他們？”見穆陵沉默不語，又有了起風(fēng)的勢頭，首領(lǐng)又道，“殿下是怕他們已經(jīng)走？殿下放心，屬下剛剛已經(jīng)派人找了幾只靈巧的快船，一定可以截住他們…”

    穆陵白齒死死咬住下唇，艱難道：“截住他倆，又該怎么做？”

    首領(lǐng)不假思索，“大海，就是最好的掩飾。屬下們會把他倆在海上了結(jié)，不會留下一絲痕跡，殿下，這是天賜的好法子。世人只會以為莫神醫(yī)和程卦師遁世隱居，沒有人會知道他們已經(jīng)…死了…”

    穆陵握緊手心，狠狠一拳擊在樹干上。躊躇少許，他粗喘著揚起臂膀…——“穆大哥?！卑㈠嗦曌呓?，帶著詫異看著穆陵身后一身戎裝的許多武士。

    穆陵眼睛赤紅，沒有去看阿妍。

    “穆大哥，差點忘了嘞。”阿妍朝穆陵遞去包裹，“程渲再三交待，這個要留給你?！?/br>
    穆陵怔怔沒有去接，他太熟悉這個包裹，寒玉衣，是自己為程渲搜盡天下寒玉制成的寒玉衣。程渲從自己手里要走，又留給了自己…——“殿下，追是不追？”首領(lǐng)催促了聲，“現(xiàn)在去追，還來得及，風(fēng)越來越大，可就…”

    阿妍惱惱的瞪了眼多話的首領(lǐng)，湊近發(fā)愣的穆陵，輕聲道：“程渲說，這是她留給你的東西。我就覺得奇怪，你倆那么要好，為什么她不親手交給你？穆大哥，你和程渲之間，是有啥子誤會么？”

    “不是…”穆陵拂過每一顆無暇冰冷的寒玉，他的臉孔抽搐著。

    ——“殷商末時，紂王從占卜中得知，自己有一天會遭遇烈火焚燒，他恐懼死亡，就照古籍記載，制成了傳說中可以抵御烈火的寒玉衣，盼著有一天卦象成真的時候，可以救下自己不死。但…武王伐紂，把紂王皇宮圍得嚴(yán)嚴(yán)實實，要生擒紂王，紂王走投無路，又不想對武王屈膝投降。于是，他逃上宮里的摘星樓，穿上寒玉衣，自己點起大火，在摘星樓里**而死?！?/br>
    ——“修兒，也死在了摘星樓的大火里。寒玉衣，終究只是一個迷惑世人的傳說，不可信的?！?/br>
    ——“修兒…別離開五哥?！?/br>
    —— “寒玉珍貴，就像我們一起長大的情意。我會珍愛這件寒玉衣。走了?！?/br>
    “修兒，別離開我…”穆陵熱淚滾下，十指按進(jìn)干枯的樹干里，印出點點的血跡。

    ——“穆大哥…”

    “笑談尚可傾力完成，承諾重如磐石，五哥，絕不會對你食言。寒玉衣的傳說，一定可信！”穆陵低吼一聲，“不用去追了，撤出村子，沒有我的命令，不得踏進(jìn)半步。”

    “走嘍，走嘍！”莫牙歡喜的看著越駛越快的大寶船，還有越來越遠(yuǎn)的小漁村，脫下濕噠噠的罩衣?lián)]舞起來，“神婆子，你高興不？”

    “高興。”程渲笑彎了眼睛。

    “我迷糊一件事。”莫牙一屁股坐在程渲身邊，“穆陵應(yīng)該已經(jīng)追到了漁村，找我推測，他一定會帶人截住咱倆，一路上我還是有些心慌的，這要是走不成，可就真逃不出了。誰知道，卻出乎我所料，穆陵？竟然沒有追來？他會這么好心，想通放過我倆？”

    程渲撇過臉，“也許，他也被你唬弄賢王妃的話嚇住，真是不敢動咱們了…不追來是好事，難不成，你想他追來？”

    “不應(yīng)該吶?！蹦罁u頭，“穆陵，已經(jīng)不是你當(dāng)年的五哥，放過咱倆…真是這樣？”

    莫牙忽的想通什么，他想起了離開漁村時，程渲交待給阿妍的那件…寒玉衣…莫牙恍然大悟，“噢”了一聲卻嘎然止住，揚唇咬住程渲的耳垂，低幽道：“果然…最懂穆陵的，是你。”

    見程渲笑而不語，莫牙仰臥在甲板上，眨著眼想道：“一百零八顆美玉也還給了別人，船上的好東西又被偷了個干凈，讓我莫牙牙想想…還有什么值錢的沒有。哎呀！”莫牙一骨碌翻起身，沖程渲道，“差點忘了，還有價值千金的鎏龜骨吶，神婆子，快拿出來給你夫君瞧瞧?！?/br>
    ——“沒有鎏龜骨了?！背啼謧?cè)目一笑。

    “沒有了？”莫牙皺眉，“才不信?！?/br>
    程渲把手摸進(jìn)懷里，沖莫牙挑眉道，“不信？你自己來摸摸？”

    莫牙犟氣上來，真是一躍上前，一手摟住程渲的身子，另一只手朝她懷里掏去，可除了綿軟還是綿軟，哪有那塊黑漆漆冷冰冰的龜骨頭？

    “真是沒了？”莫牙瞪大眼，“昨天睡時，還見你拿出來…是落在阿妍家了？”

    “沒了我程渲，再神的龜骨也不過是一塊黑炭頭，無人可馭，又有什么用？”程渲低頭看著自己隆起的小腹，“咱們說好的，孩子，就學(xué)你做神醫(yī)，留著龜骨頭，我還嫌礙事呢?！?/br>
    莫牙哈哈笑著，溫?zé)岬拇劫N住程渲半張的唇齒，“神婆子沒有混飯吃的伎倆，就得跟著我莫神醫(yī)過，看你后頭還怎么神氣?！?/br>
    程渲仰頭吧唧親了口莫牙的腮幫子，“不是賴在你船上了么，莫神醫(yī)，別丟下我啊。”

    ——“程渲，咱們得想好，往哪里去？”

    ——“老爹留下的東西，不是足夠支撐著去北方么？當(dāng)初他拽走你，也是要去那里。不如，我們就去北方?！?/br>
    ——“好啊！只要神婆子不怕冷，去那里我也無所謂?！?/br>
    一望無際的海面上，一艘烏木制成的寶船迎風(fēng)疾駛，穿過漆黑的夜色，往遙遠(yuǎn)的北方而去。

    碼頭邊

    翻滾的海浪擊打著海邊的巖石，發(fā)出陣陣悶響，穆陵一步一步踩在高高低低的碎石上，朝著最高的那塊大石走去，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走去那里，就好像，有什么牽引著他。

    穆陵回想起自己獨自站在這塊石頭上，他被jian人所害痛失皇子身份，摯愛的女子又嫁給了旁人，身負(fù)重傷沒有希望…他茫然望著不見盡頭的大海，有那么一刻，他也想縱身躍下，了結(jié)一切。

    他悵然回首，看見程渲坐在幾丈外的石頭上，看著自己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如果自己躍下大?！铝暄劭綦鼥V，程渲一定也會不顧一切，程渲太傻，她明明重獲新生，明明已得所愛，卻還是尋到自己，守護自己…——“我七歲眼盲，再也看不見什么，一切在我眼里都是灰蒙蒙的，唯獨…在看到五哥的時候，雖然看不見五哥的樣子，但五哥的影子不是灰色?！?/br>
    ——“我是什么顏色？”

    ——“五哥在我眼里，是太陽的顏色?！?/br>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們一起長大，你照顧我多年，守護我多年，如果一切都沒有發(fā)生…我這一生都會在五哥身邊。”

    程渲，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穆陵走上最高的巨石，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看見已經(jīng)開走的大寶船，風(fēng)聲劇烈，把莫牙的船疾速的送往遠(yuǎn)方，穆陵竭力想尋找，卻只能看見一望無際的海面，就像是，那天他看見的一樣。

    穆陵驀然低頭，忽的凝住了幽黑的眼睛，他看見放置在腳邊的鎏龜骨…“鎏龜骨…”穆陵低嚀出聲，俯身拾起龜骨，龜骨漆黑，殼面因被人撫摸無數(shù)次發(fā)出油亮的光澤，紋路縱橫彷如天書，除了可以駕馭龜骨的卦術(shù)高手，沒有人可以洞悉這塊千年龜骨暗藏的玄機。

    ——程渲，把鎏龜骨留給了自己。

    “程渲…程渲…”穆陵攥住龜骨，迎風(fēng)眺望，卻是什么都不見，“有生之間，五哥還能不能再見到你…”

    ——“渺渺前途事可疑，骨中藏玉誰可知，一朝良匠分明剖，始覺其中碧玉奇?！?/br>
    ——“我自幼孤零無拘，每一步都是隨心所欲，對我程渲而言，命運也不過是骨中剖玉，何不賭上一把？至于這骨中是藏玉，還是藏兇？骨中就算藏兇，我也必全力剖之，玉在骨中，良匠必得，兇藏于骨，良匠，也一定會剖開以白天下?！?/br>
    司天監(jiān)里，程渲清亮自若的話語在穆陵耳邊回蕩不止，混雜著呼呼的海風(fēng)上，漾起年輕帝王的心腸。穆陵收起鎏龜骨，釋然的背過身去。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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