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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彎彎的月輪被水波搖曳出了一片片細碎的光斑,浮動的夜風(fēng)在楚宮里零落得有些蕭索的花枝上一遍遍摧折著今年最后的一朵夏蕊。 “太子還在苦惱嗎?” “嗯……今天皇叔親征前,又殺了很多忤逆他的人。” 殷戰(zhàn)越來越喜歡找梅夫人談心了,不是因為梅夫人惑人的美貌,是因為她經(jīng)歷得太多,說話時有著一種通透的智慧。 “你在迷茫。”梅夫人挽袖描著一片殘荷,曼聲道:“你皇叔對你很好,卻待他人殘忍無比,你不知自己應(yīng)當(dāng)站在道義的一方,還是自身的一方,可對?” “皇……師父她也與我說過,道義和恩情不能兩全的時候,全道義而盡恩情,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解決方法了。” 梅夫人笑了:“她是慣會把魚與熊掌都撥到自己碗里的,你要跟她學(xué)著實難了些?!?/br> “師父很厲害,包括父皇、皇叔,他們都很厲害,只有我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自處?!?/br> “你是太子,怎會妄自菲薄?” 殷戰(zhàn)眼瞳頹暗,指著雕花窗外,宮廊道上的一個匆匆走過的宮女道:“你看到那個宮女了嗎?” “嗯?!?/br> 殷戰(zhàn)道:“她手里的藥,是帶去給太后的。那種藥是藥亦毒,如果我現(xiàn)在去攔下她,祖母可能連明天都熬不過?!?/br> 他什么都不能做,仿佛陷入一個嚴(yán)密的怪圈,只要他敢有所妄動,便很可能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后果。 慧妃對太后所用的毒幾乎已經(jīng)擺到了明面上,奇怪的是殷焱選擇了冷眼旁觀,整座皇宮里竟無人過問她的行徑。 “……聽說,那些世家已經(jīng)放棄了太后?” “是啊,自從祖母將戰(zhàn)書交了出去,讓西秦師出有名,世家就與皇祖母決裂了,誰都知道皇祖父那處沒有傳國玉璽,便只能是在祖母那里了?!?/br> 殷戰(zhàn)還略顯稚弱的臉上露出一絲疲憊,經(jīng)過這一系列的事,他連恨都恨不起來……那些,可都是他的親人。 梅夫人停了筆,看著他好一會兒,道:“太子若是對宮中爭斗疲憊,何不出宮去?看一看江湖上的天高地闊?” “我?” “將離不是把她成名的功法都給了你嗎,足以自保便夠了。你難道沒有想過,一人一馬,浪跡天涯,見一見你父親未曾見過的山河?” “我……” 宮里沉重的壓力讓殷焱在聽到這個建議時本能地意動了,正要說些什么,梅夫人忽然作了個“噓”的手勢,伸手將他推進屏風(fēng)后。 ——怎么了? 太子正疑惑間,梅雪園的院門被敲了敲,不待梅夫人應(yīng)聲,便闖進來三四個內(nèi)監(jiān)。 “見過梅娘娘?!?/br> 梅夫人重新拿起畫筆,點了一點朱砂,淡然道:“什么事?” 她說話時自有一種雍容高貴的氣度,令那幾個內(nèi)監(jiān)本能地一縮,道:“太后傳喚太子殿下去天慈宮,外面的宮女說有看到太子朝這邊來,娘娘可見到了?” “我一直在此處作畫,未曾見過太子殿下?!?/br> “真的?” 那幾個內(nèi)監(jiān)不由得探頭探腦地朝里面打望,梅夫人抬眸淡淡道:“搜過梅雪園的人,都與我添作了花肥,各位且細思量?!?/br> 幾個內(nèi)監(jiān)心頭一寒……這位梅娘娘現(xiàn)在是這宮里最詭異的人,月前宮里不少人看到太后和陛下的車駕匆惶從龍光殿到了梅雪園,直待到次日見明,太后才與陛下歸去,而當(dāng)夜所有窺探梅雪園的宮人都被殺了,次日這梅才人便被太后直接越級封為梅嬪。 “既然梅娘娘都這么說了,那奴就告辭了……” “不送?!?/br> 殷戰(zhàn)從屏風(fēng)后出來時,看見梅夫人描畫的手連抖都沒抖半分,不禁感慨梅夫人的氣度。 “那些內(nèi)監(jiān)我見過,應(yīng)當(dāng)是殷博宮里的,不知道找我做什么……” “哦?”梅夫人聽到這兒,倒是停了筆,似笑非笑道:“若是二皇子的人,那今夜怕是有的好戲看了?!?/br> “什么?” “我陪你走一趟。” 梅夫人目光神秘,讓殷戰(zhàn)有些不安,不過梅夫人難得愿意主動出門,倒讓他不得不跟了上去。 此時宮苑里有著一絲熟悉的安靜……那是每至中夜時,彷如為驚擾鬼物夜行般的死寂。 梅夫人步伐輕柔,殷戰(zhàn)更是因為修了衛(wèi)將離的功法,整個人仿佛脫胎換骨一般,落地?zé)o聲,驚動任何人,便到了太后移居的聽梧樓。 天慈宮讓衛(wèi)將離一把火燒了個干凈,太后從那日起也未去更為華麗的祥云宮,而是來了這處植滿了梧桐的偏僻宮室。 殷戰(zhàn)師從了衛(wèi)將離以來,不知不覺已有了內(nèi)力,尤其是梅夫人重新給他正過骨后,武脈貫通,功底簡直一日千里,此時竟已能感覺到聽梧樓左前方和頂上各有一道高手的呼吸聲,輕而易舉地便避開了他們的感知范圍。 從后面一個不起眼的小門繞入時,殷戰(zhàn)正好看見一只藥碗從窗戶里飛出來,在墻壁上砸得粉碎,與此同時里面的人聲冷然響起—— “……我怎就恨不得?人皆有求生之志,你想殺我的孩子,我緣何要忍你?就因為你是大越后裔,就因為你高高在上?一命抵一命,你逼我殺了那么多人,是該你還債的時候了。” ——是慧妃。 殷戰(zhàn)訝然,他最多想到慧妃包藏禍心,卻沒想到她竟然會這么急地來逼宮。 “稍安勿躁,還有更有意思的。” 梅夫人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攔下想要現(xiàn)身的殷戰(zhàn)。 隨后殷戰(zhàn)便聽到太后蒼老的聲音:“這么些年了,你還是這么蠢鈍……便是傳國玉璽在我這兒,寫了傳位詔書又如何?為他人作嫁衣,你以為你能落得什么好處?” “身側(cè)盡是些敗絮之柳,能找出個不那么壞的,我為何還要躲在你的樹蔭下,空讓我的孩子受難?” 慧妃說完,又是一聲門開的聲音,不少宮人的腳步聲涌入進來,武妃的聲音帶著一絲隱約的得意響起—— “兒媳攜博兒給母后請安,現(xiàn)下殷楚危難當(dāng)前,陛下獨斷專行,實不堪為一國表率,還請母后慧眼獨斷……早立新君。” 太后冷笑道:“原來如此,十姓世家,吸干了我的血,終于忍不住要動手了……好,好,不愧是當(dāng)年扳倒大越的蛀蟲。博兒,你是殷氏血脈,也是這么想的嗎?” “我……”殷博略有些猶豫,道:“百善孝為先,博兒不得不聽母親的話,皇祖母還是放心吧,有諸位舅伯支持,我朝的內(nèi)憂外患自然迎刃而解。至于您……博兒自會伺候您與皇祖父頤養(yǎng)天年?!?/br> ——他們敢,他們真的敢! 半晌,殷戰(zhàn)才神色可怕地爆出一句衛(wèi)將離親傳的臟口—— “這小逼崽子想干嘛?” 意識到太子練了衛(wèi)將離的功法之后,連性格都快向她靠攏的傾向,梅夫人不禁嘆了口氣。 ——衛(wèi)將離的功法,和她的人一樣……有毒。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最近……好像是年齡大了,好多事兒都記不住了,停車的時候老忘記鎖車,整天不造在想啥。 ☆、第93章 93 殷博的心態(tài)不是不能理解,他母妃的家族選擇了追隨殷焱的最大謀算就是廢掉母家是新貴勢力的太子,現(xiàn)在殷焱對世家不斷針對太子的上疏充耳不聞,反而將太子直接帶到了殿上議政,這就明白地向世家傳達了一個意思——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殷博再也沒有機會問鼎頂峰了。 世家大族本來還指望著太后向殷焱施壓,可戰(zhàn)書一事暴露了太后并不想將東楚帶入一個更好的狀態(tài),而是企圖將其徹底摧毀,這就擊垮了世家最后一絲心理防線。 ……他們必須有所行動了。 宮斗的誘惑力總是在于其戲劇性,螞蟻是否能搏得了巨象,不到最后一刻,絕不見分曉。殷焱長于內(nèi)斗而短于政事,于軍政上更是只有一個,為抵御西秦來犯,選擇御駕親征也是在情理之中,但他的選擇讓京中經(jīng)歷過無數(shù)代皇室廝殺的世家嗅到一□□人的腥味。 虎已離山,楚京空虛,他們不做點什么事,都對不起祖先的教導(dǎo)。 太上皇還在夏宮被殷焱密切監(jiān)控著,形同軟禁。眼下只有太后發(fā)下的傳位詔書才能服眾,只要太子一“出事”,他們就能立即偷天換日。 “你們倒是還想掙扎……可又如何呢?” 太后的聲音有一絲微妙的嘲諷與興奮:“傳國玉璽已毀,莫說傳位詔書,便是停戰(zhàn)國書也沒有,你們此舉不過徒勞?!?/br> “太后莫要哄我們,傳國玉璽幾經(jīng)朝代更迭,區(qū)區(qū)一場轉(zhuǎn)瞬就被雨水澆滅的火怎能毀了它?” “不信?”太后看了看身邊的女官嚴(yán)寧,后者捧出一只紫檀木匣,直接倒在地上。 零零散散十幾塊即便破碎也潔白晶瑩得不似人間物的玉塊,讓所有人都青了臉。 “太后莫要以為拿幾塊碎玉就能糊弄過去,傳國玉璽何等重要之物,怎能輕易就毀了……” 太后冷笑道:“你大可找一找掌璽太監(jiān)看一眼,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武妃眼前一黑,身形搖晃著幾乎要倒下。 她在這件事上不止背負了謀反的壓力,還有家族的期待,事到臨頭出了這樣的意外,幾乎是等同宣告死刑了。 只有慧妃定了定神,扶住武妃道:“jiejie怎么糊涂了?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古來帝王能成大事,莫不是靠自身,而非外物,便是前唐彪炳千古的太宗皇帝,亦有殺親劣跡,何必被區(qū)區(qū)一件玉器惑了心?” 武妃一時也失了方寸,抓住慧妃道:“好meimei,jiejie眼下也亂了套了,你給我出個主意,究竟該怎么辦?” “這還不好辦?先召世家大臣入宮,再傳太后口諭,以太子暴薨為由令群臣于殿上覲見,拿出江都王謀反的證據(jù),昭告天下,待二皇子登上龍椅,讓武大人和左相帶頭山呼萬歲,誰還能如何?” “這……這能行?” “有什么不行?隨駕的江海潮大將軍對陛下乃是死忠,怎容得一個假皇帝作亂?先前懾于太上皇的威嚴(yán),可如今太上皇已被軟禁,假皇帝不過是無牙的老虎,明知他狐假虎威,還有什么可怕的呢?” 武妃心中頓時一片清明——他們默認殷焱篡位只不過是因為這是太上皇的默許,現(xiàn)在連西秦入侵,太上皇都未曾表態(tài),他們還怕什么呢?還要什么名正言順? 太后此時已是事事皆無所謂的狀態(tài)了,看著武妃的臉色如此精彩,嗤笑道:“武妃,枉你自詡聰明,到頭來連個二流小姓家的庶女都比不過,便是得了帝位,也難保不被玩弄在掌心,可笑啊……” 太后這么一說,武妃眼里便多了一絲懷疑,但并沒有表達出來,而是臉色難看道:“這就不勞太后煩心了,來人,請?zhí)笕デ俺?!不需要她會說話,只要她坐著便是!” 窗外的殷戰(zhàn)聽到這兒,有些急,那畢竟是他的祖母,道:“總而言之我先去把皇祖母救出來,你先躲一躲——” “且慢。”梅夫人說著便在殷戰(zhàn)背后按了一下,殷戰(zhàn)一時不察瞬間便脫力了。 “梅夫人你做什么?!” “讓你慢一點,慧妃自然會保護太后的,你且看著便是?!?/br> 殷戰(zhàn)愣道:“慧妃?她已經(jīng)和武妃協(xié)同謀反了,兩個人現(xiàn)在一損俱損,怎么會幫太后?” 梅夫人搖頭道:“不,損的只有武妃?!?/br> “誒?” 正疑問間,殷戰(zhàn)忽然聽見身后傳來大批的行軍腳步聲,連忙帶著梅夫人換了個地方躲,好不容易找到一座能透過山洞看見聽梧樓窗內(nèi)情景的假山,卻只聽見太后一句話惹得武妃瞬間失控—— “你大可以倚靠娘家的權(quán)力坐上江山,只不過武妃啊……偷了別人家的孩子,早遲會遭報應(yīng)的,我自會在九泉之下,等著看你如何碎尸萬段?!?/br> 殷博何等敏感的心思,見武妃如此瘋狂,連忙道:“皇祖母,您這話是什么意思?” “殺了她!快動手!” 武妃尖叫著,隨行的內(nèi)監(jiān)拔出早已為起事準(zhǔn)備好的匕首,直直地朝太后撞去,忽然眼前一道碧紗裙身影掠過,匕首錯了個位,只刺進了擋在面前的人的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