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來的并不是熟悉的聲音，酒杯里浮上一層寒冰的酒液微漾，待冷酒入喉，白雪川看著空蕩蕩的酒杯輕聲道：“衛(wèi)將離為什么不來？”

    “失禮了，奉盟主令……因近日新教派作惡多端，請首惡白先生暫入地獄浮屠。”

    “可有憑據(jù)？”

    “盟主手令在此，請白先生看著多年交情的份上……”

    是嗎。

    手指一握，雪白的瓷片和著殷紅的血跡一路落在地上。

    ——好冷的酒，冷的……心都疼了。

    ……

    ……疼。

    南太荒的風雪更為懾人，仿佛要順著裂開的血口一路將冰凌結(jié)入腹腔中。

    “老夫不殺女子，按照約定，你們帶衛(wèi)盟主離開吧?！?/br>
    這是衛(wèi)將離入江湖以來除了在密宗那一次外，受得最重的傷，她能感到氣海里的武脈撕裂一般斷裂，幾乎在瞬間已經(jīng)形同一個廢人。

    憑著最后一絲力氣，衛(wèi)將離道：“劍圣……成名數(shù)十年，未想過竟還用毒，算是我走了眼……”

    “你的毒乃西秦朝廷所下，廢你武功，只是為了讓他們放心讓你去和親。左右都是要嫁來東楚，武功有與沒有，差別不大，你還是看開些吧。”

    ……是那一封戰(zhàn)帖上涂了毒。

    到了此時，衛(wèi)將離還沒有那么害怕，斷了氣海而已，只要她稍稍康復，養(yǎng)上兩三年便能恢復過來重新習武。

    “和親？我有答應(yīng)過嗎？”

    “難怪了他們說你絕不會答應(yīng)，這才請了老夫來?！比钋邈涿鏌o表情道：“老夫本不想強人所難，只不過事已至此，你在西秦仇家甚多，除了到楚宮，恐怕也無其他容身之處吧。”

    “你怎么知道我沒有？”

    反問出口時，衛(wèi)將離聽見側(cè)邊一聲梵唄，立時眼神一狠：“寶音王！”

    寶音王道：“若是公主覺得白雪川回來相救，大可不必?！?/br>
    “笑話，你覺得你能騙得了他？”

    “貧僧自然是騙不了他的，只能擅自領(lǐng)會了大公主的意思，暫時設(shè)法將他禁于地獄浮屠罷了。算算時間……”寶音王露出恍然之色，半蹲下身，對衛(wèi)將離認真道：“回到熟悉的冰牢里……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恨毒了你的‘背叛’吧。”

    “……”

    “你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是選濟世救人做個活菩薩，還是就此自盡，讓他跟在你后面發(fā)狂而死呢？”

    寶音王以為她至少會露出驚怒的軟肋，但她沒有，只在眼神一暗間，看著他們，冷靜得不像個活物一般一字一句道——

    “你放心，我會好好活著……活到看著你們一個個死無葬身之地為止?！?/br>
    作者有話要說：　　網(wǎng)絡(luò)日常爆炸qwq

    ☆、第117章 溯·輪回

    “就是這里嗎？”

    “是，縣主這邊請?！?/br>
    昏黃的宮燈照亮行宮的小路，過了一關(guān)又一關(guān)的哨卡，翁玥瑚在兩個內(nèi)監(jiān)的帶領(lǐng)下進到了行宮最里面的一個廂房。

    門前正站著一個頭上生有紅色咒文的僧人，正在與巨門侯說話。

    翁玥瑚放慢了步子，凝神只聽到他們后半截的話——

    “這次多虧了寶音大師出馬，事情才得以周全，西秦萬民必然感懷于心。待送親回來，末將定然上奏陛下……”

    “不必，經(jīng)此一事，密宗已與清濁盟結(jié)仇，若要論功行賞，待和親事定，可從長計議?！?/br>
    “可您若是沒能說服她，待她醒來，一怒之下讓她手下的那些高手來劫親……”

    “也不必過于擔憂，大公主性情高傲，只要我們噤聲，她便絕不會向他人訴苦，只會默認這樁親事?！?/br>
    巨門侯連連點頭，待看到翁玥瑚時，轉(zhuǎn)身道：“見過縣主，縣主從嘉陵而來，舟車勞頓，可要休息一二？”

    翁玥瑚看了看寶音王，眼神微冷，道：“不必，公主現(xiàn)在如何了？”

    “公主與劍圣一戰(zhàn)被重傷，此地仆婦手腳粗笨，還請縣主能多上些心，至少讓公主的玉體在在大婚前恢復過來?！?/br>
    翁玥瑚道：“我正是為此而來的，只是我雖帶了些藥材，但身邊的醫(yī)女醫(yī)術(shù)不精，陛下可還派了太醫(yī)隨行？”

    “縣主放心，太醫(yī)已經(jīng)為公主把過脈，此時正在煎藥，稍后便送來?！本揲T侯一躬身，一個“請”的手勢做到一半，又提醒道：“另外……公主自幼流落江湖，待她醒時，有什么不當之言，還請縣主能開解開解她?！?/br>
    “知道了，你且去吧?！?/br>
    廂房里有一股濃烈的藥味，翁玥瑚進去時，一個仆婦正要拿了一件血衣出去，被翁玥瑚叫住。

    “站住，把衣服抖開我看一眼?！?/br>
    仆婦是本地人，第一次見到這樣金貴的貴女，不敢多言，聽了她的話把血衣展開，翁玥瑚背后的侍女不禁都嘶了一聲。

    “縣主，這……”

    “不準怕，現(xiàn)在就怕了，去了東楚又該怎么辦?！蔽太h瑚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指揮道：“把所有的血衣燒掉，燒幾桶水來。月蕊，待會把玉華散浸在水里，拿淡酒煮過的布巾擰了水重新把傷口擦一遍，快。”

    說著，她進了內(nèi)室，看見床榻上正躺著一個臉色蒼白的女人，見到她的面容時，翁玥瑚就明白過來。

    絕不會錯，這就是霜明的嫡姐，西秦的大公主。

    “縣主，太醫(yī)送藥來了，請您把藥趁熱給公主喂下去。”

    “拿來吧?！?/br>
    翁玥瑚接過侍女遞來的藥，正要讓人扶起衛(wèi)將離時，忽然眉頭一皺，聞了聞棕紅色的藥汁，用舌尖嘗了一點，站起來道：“那太醫(yī)是誰派來的？”

    侍女見狀便把閑雜的仆婦叫到外廳，這才問道：“好像是宮里的陳太醫(yī)，并沒有聽說過他與誰家的有過關(guān)系呀……”

    “陳太醫(yī)？”人名迅速在心中轉(zhuǎn)過，翁玥瑚冷聲道：“他是和哪家都沒關(guān)系，可他信密教?！?/br>
    “這碗藥有什么問題？”

    翁玥瑚看了看外面，指了指侍女的腹部，做了個虛劃的手勢，后者臉色劇變，她才低聲道：“倒在花盆里，撒一些祛味的粉?！?/br>
    侍女聽了，小心地把藥拿去倒了，翁玥瑚坐了回去，猶豫了片刻，想要伸手掀開衛(wèi)將離身上的被衾時，手腕被一下子捉住。

    “你……”

    “你是誰？”

    衛(wèi)將離不知是何時已經(jīng)醒了，縱然重傷令她滿面病容，看著翁玥瑚的目光依然如同一頭隨時會撲殺過來的惡狼一般。

    第一次離兇戾的江湖人這么近，翁玥瑚被盯得心頭一緊，道：“我姓翁，我母親是長公主……您還記得嗎？您的六姑姑衛(wèi)箐?！?/br>
    “不記得?！痹捓镫m然透著十足的冷漠，但衛(wèi)將離還是放開了她，道：“宗室女到這么遠的地方是來做什么的？”

    “我是來陪嫁的?！?/br>
    “哦？”衛(wèi)將離又仔細看了她一眼，道：“自愿的？”

    翁玥瑚垂眸道：“也不能說是自愿……既來之則安之吧?！?/br>
    眼中冷色一暗，衛(wèi)將離閉上眼睛。

    “我能……先看看您的傷勢嗎？”

    “隨意?！?/br>
    翁玥瑚倒是很意外于她沒怎么抗拒，掀開了被子，看了一眼衛(wèi)將離害人的傷勢，一邊喚過侍女幫她處理，一邊試圖分散她的注意讓她不那么疼。

    “……您還記得其他人嗎？比如霜明太子？”

    “也不記得了。”

    “他很關(guān)心你，我來之前帶的這些外傷藥都是他找來的。”

    “替我謝謝他?！?/br>
    “你和他長得很像?！?/br>
    “……”

    衛(wèi)將離半晌沒說話，待到她們將藥敷好后，才閉著眼睛說道：“你這哄三歲的孩子上藥的法子我心領(lǐng)了，沒什么事就去休息吧?！?/br>
    翁玥瑚好幾次把她傷處的皮rou稍稍上翻一些讓藥液流進去，單是看著都覺得疼，便道：“您就不覺得疼嗎？”

    “當然疼?！?/br>
    “您可以喊出來的……”

    “喊出來給誰聽？”

    她的眼底有一絲枯寂的神色，并不是源于對低谷的憤恨，而是一種悔恨。

    ——他這個時候在恨她的失約嗎？

    她尤其憎恨于自己的優(yōu)柔……寶音王說的那個方法，不諱言她動心了，那個時候她沒有去考慮過白雪川的感受，只源于自己對兩全其美的一種固執(zhí)的追求。

    ……世上哪里有什么兩全其美，只不過都是她一個人的癡心妄想。

    “你出去吧，讓我安靜一會兒?！?/br>
    翁玥瑚帶著侍女出去后，并沒有離開，而是坐在了門前，聽著里面壓抑的咽聲。

    ——就像一頭永遠失去了靈魂的空殼。

    ……

    西武林出了兩件大事。

    朝廷親發(fā)皇榜，昭告天下，找回流落多年的西秦嫡公主，而嫡公主為解西秦百萬黎民饑荒，自愿遠嫁東楚，為百姓換糧。

    一開始江湖人們還只是當個笑話看，可在反應(yīng)過來這位嫡公主是誰時，震驚、猜疑與困惑紛至沓來，待到各大宗門都派人去清濁盟確認了情況屬實后，整個江湖頓時沸騰了。

    ……衛(wèi)將離是皇女？！

    對于江湖人而言，武林盟主是皇族之人，一種被朝廷欺騙的感覺油然而生，只不過酸她的聲音在這個和親的關(guān)口，很快被山呼感恩的災(zāi)民壓了下去。

    隨后還在觀望形勢的宗門都派了門人弟子去主動掃清送親隊伍前方的賊寨，不過奇怪的事，清濁盟對他們盟主忽然嫁去了東楚的事并無半分動靜，甚至于連新盟主都沒選出來。

    好事者一打聽，發(fā)現(xiàn)盟主絕大多數(shù)高手在數(shù)日前便去了無壽山，說那是衛(wèi)將離最后的一道命令，就是為了制服她那同門魔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