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明明是別人粗魯無禮，憑什么反而是要你躲起來？”塔砂又說。

    瑪麗昂圓睜著眼睛，顯然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你是什么見不得人的存在嗎？不，我覺得瑪麗昂非常美麗?！彼罢f著，摘掉瑪麗昂的兜帽，“你也是這片大陸的子女，狼的后裔，你父母的孩子，你配挺胸抬頭在在任何地方，沒有什么必須隱藏。如果他們看你，那便讓他們看，就如你看著他們；如果他們無禮，那便讓他們學會禮貌，在我目光所及的地方，我會給予你‘公正’。”

    瑪麗昂在微微發(fā)抖，盡管她說不出自己在激動什么。

    “瑪麗昂，你覺得我為什么要讓你走進人類的城鎮(zhèn)？”塔砂又說。

    狼人少女勉強動起腦子，說：“您……想讓他們習慣我的存在？”

    “我不是在展示你?！彼靶ζ饋?，“這是一場演練，一場注定要放到更廣闊地域的演練?，旣惏?，看看下面?！?/br>
    家家戶戶燈火通明，食物的香味和歡聲笑語飄散在大街小巷。撒羅的牧師依舊打扮得像只盛裝白兔——那頂帽子已經(jīng)戴對了，然而那個綽號已經(jīng)拿不下來了——他的禁食勸解引起一片噓聲，但至少沒人上去抓他，只有吃糖的孩子跟他較勁。遠方森林中有篝火和火把的光亮，塔砂與瑪麗昂共享視野，她們看見亞馬遜人與士兵齊聲歌唱。當鐘樓敲響十二點的鐘聲，所有人互相祝福。有個喝醉的士兵抱著樹大喊“新年快樂”，被抱著的橡樹剛巧結(jié)束了漫長的沉睡，它睜開一只眼睛，說：“也祝你新年快樂。”

    “哇哦，我好像真的喝醉了?！笔勘止局?，呵呵傻笑，“新年好哇木頭！”

    那是一副……無法歸納的熱鬧場景。

    瑪麗昂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仍然一竅不通。她轉(zhuǎn)回頭，對上白骨眼窩中閃爍的火。

    “總有一天，我會讓這發(fā)生在埃瑞安的每個角落。”她的主人這樣說，“終有一天，瑪麗昂，你能在埃瑞安的每座城市中昂首闊步，不用畏懼任何人的目光?！?/br>
    那會是怎樣一副光景呢？狼人少女想象不出來，她沒辦法看那么遠，但是沒關系。

    沒關系，瑪麗昂想，只要知道一件事就可以了——

    這位大人所能看到的未來，一定、一定是個極其美麗的新世界。

    第42章

    在這一天夜晚，最北邊的瞭望塔發(fā)現(xiàn)了一場sao亂。

    降雪已經(jīng)停下了，銀白色的積雪讓夜晚明亮得像凌晨。在月亮爬上中天之前，一聲巨響打破了北方哨卡附近的寂靜，緊接著一連串巨響紛沓而至。雪堆與路障被氣流打碎再卷起，如同巨浪在礁石上拍碎，白色粉末涌出數(shù)十米的距離。叫喊聲被掩蓋在一連串的轟隆破碎聲中，在揚起的雪片還未落下的時候，高頭大馬沖出了雪幕。

    兩匹，三匹……足足六匹馬兩兩并行，疾馳如風，水勒韁連著身后巨大的馬車。它從雪片和路障碎片中徒然沖出，仿佛從天而降，讓人想到童話故事里在半空中變形完畢的南瓜馬車。若非馬夫正拼命揮動著皮鞭，從馬車中探出頭來的人也一臉緊張，這個充滿混搭風的場景說不定會顯得有點滑稽。

    哨卡爆炸了，那種轟鳴和爆裂只能讓人想到爆炸，要不然就是奇幻世界里與爆炸相似的魔法。高高豎起的路障被夷為平地，前方的壕溝被路障填上，有計劃地架起一座臨時橋梁，能容多輪馬車飛快地駛過。木板在馬車的后輪經(jīng)過時垮塌，馬兒在嘶鳴中狂奔，將下陷的車子拖了上來。上述場景驚險得好似一部有爆炸有追擊的大片，可其中的主角，那輛馬車，卻極具童話的氣息。

    它大得像一間小屋，有很多個彎曲向上的角——不是能威嚇人的尖刺，而是那種圓潤弧度、仿佛奶油尖的裝飾。整個馬車被涂上了一層鮮艷的色彩，紅白相間，黃綠裝點，讓人想到草莓牛奶糖，最瞎的色盲都不會用這種涂色當戰(zhàn)略偽裝。馬車四角甚至懸掛著鈴鐺，隨著車子的晃動叮叮當當作響。這浮夸的馬車在白雪中行駛，像黑夜里的信號燈一樣閃亮。

    理所當然地，追兵黏了上來。

    馬車沖出后不久，一片混亂的哨卡就反應了過來，開始有騎兵沖出關卡，戰(zhàn)馬飛躍過前方的壕溝。六匹健壯的馬和幾只巨大的輪子讓馬車速度很快，但它的速度終究不能和騎兵相比。時間差拉開的距離被慢慢縮短，而塔砂調(diào)動的軍隊來得還沒那么快。正當她考慮是否要自己出馬時，馬車周圍的騎手主動慢了下來。

    六匹馬拉動的馬車并非唯一從缺口中沖出來的成員，除了馬車本體外，周圍還圍繞著零星騎手，只是和馬車相比不太顯眼罷了。此時，一個騎手率先掉了頭，向追來的敵人迎了上去。

    跟的最緊的那個騎兵，忽然從馬上掉了下來。

    哨卡附近有很長一段隔離帶，草木全被燒掉，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布置瞭望塔，最北邊的瞭望塔距離事發(fā)現(xiàn)場也有頗遠的距離。塔砂遠遠望去，一時沒發(fā)現(xiàn)騎手用了什么武器。等在周圍待機的幽靈姍姍來遲，她才發(fā)現(xiàn)騎手使用的不是什么遠程武器，而是繩子。

    確切的說，是套索。

    那個騎手扣著一頂灰撲撲的寬檐帽，身上的服裝卻相當鮮亮顯眼，與馬車的風格如出一轍。他手中握著一根繩子，繩子一端被拴在馬鞍頭，他大腿前面一點的位置上；另一端則系成一個環(huán)。繩索在他手中旋轉(zhuǎn)，在半空中轉(zhuǎn)出一個規(guī)則的圓形。騎手夾著馬腹，壓低身體，靠近下一個追兵，猛然扔出套索。

    圓環(huán)迅速套中了追兵，就像那種套獎品的地攤游戲。它大得足夠圈住追兵的腰，又是個活套，在抓住對方時驟然縮緊，一下子將騎兵從馬上拉了下來，在地上拖了好一段路。“道格拉斯兩分。”騎手說，吹了個口哨，手上一抖，那套索便從追兵身上滑了下來。他收回套索，手上擺弄一下，又將繩索一端的圓環(huán)恢復成了剛才的大小。

    “三分?！钡谌齻€追兵摔落時，騎手這樣說。

    追兵來得太倉促，沒有良好組織，騎兵跑得參差不齊，添油戰(zhàn)術(shù)好似一個個給騎手送菜。等他們終于意識到這點，開始休整隊伍齊頭并進，接到塔砂信號的上尉已經(jīng)帶兵前來。

    追到南邊來的騎兵們一觸即退，可能比那更夸張，他們在看到對面的援軍時立刻便調(diào)轉(zhuǎn)了馬頭。他們看上去很不愿意跟這邊的人接觸，像躲避什么瘟疫。

    沒準他們真在躲避想象中的瘟疫，這些人可將隔離帶維持了小半年。

    上尉的軍隊來了，騎兵打頭，步兵在后，圍住了來自北方的意外客人。被圍住的那個騎手毫不反抗，他配合地勒住馬，舉起雙手。

    “嘿，別那么緊張！”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摘下了帽子，“我是道格拉斯，大家聽說過我吧？”

    沒人理他。

    “‘馭龍者道格拉斯’？”騎手繼續(xù)說，環(huán)顧著士兵們面無表情的臉，遺憾地嘆了口氣，“看起來沒聽過，真是你們的損失?！?/br>
    馬車夫不再揮舞皮鞭，那輛大馬車在慣性下又跑出一段距離，緩緩停了下來。馬車夫比嘴上跑馬的騎手簡單明了許多，他的話中沒有這么多插科打諢的內(nèi)容。

    馬車夫說，為了能和被困在這里的親友相見，他們乘著在此巡游的馬戲團大車沖擊了哨卡。

    巨大的馬車被停在城鎮(zhèn)外的軍營邊，馬車上的人和物品都被士兵們請下來。那馬車里裝了許多干糧和水，還塞了十多個人，加上騎馬的那些便有二十人。這其中大部分是青壯年，但也有老人和年輕女人。當上尉將每個人分開來審問，他們的說法大同小異。

    “我在北邊遇到了弟弟的戰(zhàn)友，他們說他失散了，被困在了南邊。我有些渠道，知道弗蘭克馬戲團的也想去南邊，所以我加入?！币粋€男人說。

    “我在紅桉縣出生，雖然很早就跑出去了但這兒還是我家。所以我們就搶了來巡演的馬戲團的大車……”動來動去的獨眼龍不耐煩地說，“嗯？哦，是搭車，馬戲團團長是自愿的，是吧？”

    “老板讓去哪我就去哪，反正都一樣?！蹦樕蠋У栋痰氖莞邆€無所謂地說，“反正我是個跟馬戲團混飯吃的孤兒加光棍。”

    “晚上好，長官！鄙人便是馬戲團團長弗蘭克?！绷糁鴥善埠拥娜四弥慕z絨大禮帽，彬彬有禮地說，“我雖然也算事業(yè)有成，但此生摯愛卻離我而去，她曾來信說如今隱居在塔斯馬林州東南部的村莊中。即便我們已非愛侶，我也不能眼看她被困死在此處。因此我解散了馬戲團，招收了一些同有此志的伙伴，帶上一些應急的糧食，趁著馬戲團在附近巡演的機會奮力一搏。長官，現(xiàn)下此地的情況可還好？”

    “找我兒子?！蓖赖睦先撕喍痰卣f。

    “……”嬌小的女孩不說話，她看上去只有十歲出頭，對靠近的士兵相當緊張。她抱著一把豎琴，像抱著一個熊娃娃。

    “名字？馭龍者道格拉斯，我可是馬戲團的明星人物！沒聽過？唉，或許你們該和附近的小姐夫人們打聽看看?！彬T手坐沒坐相地歪在凳子上，“目的？助人為樂啊。車里有位小姐，就是那個抱著豎琴的，她沒見過面的父親就在這兒，說真的，要不是這種要命的情況，她也下不了來的決心呢。這樣可憐的小姐要去龍?zhí)痘ue，哪個好人能拒絕她？你們別去問她，她可怕生了，除了唱歌之外可不和人說話。要是你們有人來看過弗蘭克馬戲團的巡演，就會在魔術(shù)表演的背景音里聽見她，她從來唱得……沒來看過？好吧，為你們繁忙的工作遺憾?！?/br>
    “你相信他們？”維克多說。

    “不好說?！彼盎卮稹?/br>
    不少人聽過弗蘭克馬戲團的名字，這個小有名氣的馬戲團在埃瑞安各地巡演，屬于那種不會讓人趕去鄰鎮(zhèn)觀看，但你不會想錯過他們來到自己城市的巡演的類型。觀看過弗蘭克馬戲團表演的人確定那個小胡子是馬戲團團長本人，而更多人能認出道格拉斯，一個技術(shù)優(yōu)秀而相當高調(diào)的馬術(shù)明星。他不僅會騎駿馬，還會騎野牛和山羊，道格拉斯毫不謙虛地聲稱自己連龍都能駕馭，只要你把龍牽到他面前來。性格和本領一樣富有戲劇性的騎手被印在馬戲團的海報上，在巡回表演中貼在每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相形之下，其他人就沒那么有辨識度了。沒有一個看過表演的人能說出馬車夫是否也在別的場合架勢著馬車，當你的視線全被那個移動糖果屋似的馬戲團馬車吸引，誰還會注意駕馭馬車的人？馬車假不了，里面的人不好說。馬戲團的大力士和魔術(shù)師不見蹤影，據(jù)稱只在幕后歌唱的豎琴女孩杰奎琳從未與觀眾碰面。不過這也稱不上疑點，畢竟團長弗蘭克說他解散了不想來的人，又招募了一批。

    “為了一個縹緲無影的舊情人解散馬戲團，與埃瑞安為敵，沖入據(jù)傳充滿瘟疫和死人的區(qū)域，還有這么多人響應?！本S克多譏諷道，“真是相當可信?！?/br>
    塔砂懷疑的重點倒不在動機。

    除去助人為樂的道格拉斯和一些被團長弗蘭克雇傭的人，剩下的人全部聲稱有親友被困在此處。馬戲團團長在村中走了一圈，在一座空屋前黯然傷神，那里偏僻而廢棄多年，沒人說得出之前是不是住著一個女人。沒有士兵來認父親，倒是有好些在別處風流過的男人手足無措地來看小女孩兒。那個疑似受驚過度的女孩說不出囫圇話來，她拿的信物是某種風干的花朵，代表愛情，十分爛大街，騙炮的男人都愛買給情人，父親的范圍并沒有因此縮小。絕大多數(shù)人的尋親之旅無疾而終，要么找尋對象已經(jīng)人去樓空，要么已經(jīng)埋進了墓園，無從相認。

    只有一個人找到了親人，瘦子激動地擁抱了他的叔叔，那位樵夫沒他這么激動，還顯得有些尷尬。

    “我沒想到你會來?！彼止镜溃┯驳嘏呐闹蹲拥谋?，“我是說，你都走了十幾年了……”

    “血濃于水！”侄子深情地說，“盡管當時我們有些爭執(zhí)，但我不是真生你的氣。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了?。　?/br>
    以上線索加起來的可疑程度，放在一本偵探劇當中都能定罪了。

    但這不是個偵探劇，嚴謹?shù)淖髡卟粫o出大量冗余信息或荒誕的結(jié)局，有時候真實世界里卻真有那么多會讓讀者發(fā)出噓聲的巧合，比更故事夸張。倘若認定這群來者不安好心，又出現(xiàn)了另外的疑點。

    從他們沖過哨卡的方式說起。

    馬戲團團長弗蘭克承認，自己從黑市當中獲得了某種一次性武器，那種古跡中出土的武器足以炸穿鋼板。“我做過一點實驗?！备ヌm克含混地說，“它的確有用，和軍方現(xiàn)在還在用的一樣。啊，我可能比你知道的多，上尉，別奇怪，我有我的渠道?！?/br>
    那個在“正確時機”使用的秘密武器，炸掉了整個哨卡。

    這么說太簡單了，那個秘密武器充其量是個引爆器。就在不久之前，哨卡新運到了一批武器，弗蘭克的人成功讓他們的秘密武器引燃了軍方的軍火庫，一連串連鎖反應爆發(fā)，就如塔砂當時聽到的連環(huán)爆炸。

    他描述的秘密武器聽起來像炸彈，來自古跡的古董炸彈？有夠奇怪的。第一次爆炸的規(guī)模相對較小，之后的連環(huán)反應則相當驚人，將花費這么長時間才建造好的哨卡扯開了一個大口子。如果這是北邊的人和馬戲團自導自演的結(jié)果，他們有這種先進的武器，為什么不直接用來進攻？

    目前為止的戰(zhàn)斗中，塔砂見到的疑似科技產(chǎn)物有這樣幾種：幽靈無法靠近的紅色獵犬，以地下城核心為能源的魔導炮，像生化武器一樣的枯萎公約詛咒氣體。它們都非常有用，也非常珍貴稀少，按照上尉的話說，連埃瑞安軍校的畢業(yè)生都不曾真正用過它們。假如他們那邊還有魔導炸彈之類的東西，干嘛要消耗在演戲上？就為了讓一支普通的馬戲團隊伍，羊入虎口似的進入南方嗎？

    還得怪監(jiān)控系統(tǒng)不足，要是地上和地下城中一樣了如指掌，塔砂便不用這樣猜來猜去了。

    瞭望塔的監(jiān)視范圍和高度掛鉤，不到兩米的瞭望塔仿佛高度不足的天線，基本是個廢物（擬態(tài)成草的瞭望塔只能在之前的特殊情況中傳播一下詛咒而已），幾米高的瞭望塔則太過顯眼，不能忽地出現(xiàn)于敵營；距離地下城核心越遠，幽靈消耗的魔力越多，遠到一定程度后哪怕地下城能開辟到那兒，幽靈之軀也會寸步難行。除此之外還有數(shù)量限制，塔砂目前能動用的兩個幽靈能監(jiān)視的范圍有限，停留在原處消耗大又速度不快，不能及時調(diào)動。

    ——倒不是說這就會讓塔砂陷入多大劣勢，只是優(yōu)勢拉平了一些，作弊器受限。

    馬戲團大車中的食物就只是普通的食物，尋親隊伍聽說這里被封鎖，才帶上這些物資?！澳銈冞@兒的情況可比我們以為的好多了?！庇腥苏f。所有人都接受了簡單的搜身，他們身上沒有特別值得一提的東西，尤其考慮到其中不少人以為要來此打僵尸。有些人帶了防身的刀箭和匕首，老人有一根很沉重粗大的木杖，小女孩抱著她的豎琴不放，道格拉斯管他的牛皮繩叫“我的美人”。僅此而已。

    還有一個問題。

    當每個人的檢查完畢，暫時找不出特別可疑的地方，姑且送進紅桉縣的旅店住下時，所有住戶，包括那個住進樵夫叔叔家里的侄子，都從行李中拿出一種像是繩結(jié)護身符似的玩意。他們將之釘在門內(nèi)側(cè)，之前檢查中以為是什么紀念品的東西嗡地一震，冒出了微弱的光芒。

    幽靈沒法再進入他們的房間。

    “這是什么？”塔砂問，“你之前沒說它們有問題?！?/br>
    “都過去幾百年了！”維克多又用起了老借口，“大概是某種驅(qū)靈護符，沒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幽靈本來就不是多厲害的東西?。‰S便去個戰(zhàn)場就能收一打！幾百年那會兒，是個跑長途的人都知道要帶驅(qū)靈護符，更別說要跟地下城打交道的那些了，你的幽靈至今無往不利，只是因為敵人無知而已啊！”

    塔砂想用手指揉一揉眉心，但她只能摸到骨頭。

    “它看起來有點像……有點像個什么風格?！本S克多徒勞地說，“某個部族遺留物？哪個王國的后裔？真該死，我記不起來了。”

    這不能證明什么，維克多說。這不能證明什么，問及驅(qū)靈護符的軍人只得到了“護身符”的答案，馬戲團從很早之前就帶著這個，多年的傳統(tǒng)之一。幽靈無法靠近，塔砂也不想派人強行將之拿下來打草驚蛇。房間里的空間暫時成為了秘密，但沒關系。

    別有心思的人，總會自己出來。

    道格拉斯走在紅桉縣的街道上，他沒換下那一身花花綠綠的刺眼服裝，每當有人對他投來視線，他總是按一按帽檐，向?qū)Ψ交匾蚤W亮的微笑。

    路過的人很難不看他，無論是否認得這位馬戲團明星。道格拉斯脖子上圍著一塊大紅色的方巾，身上穿著黃綠相間還帶著五角星圖案的條紋衫，褲子勉強配色沒那么可怕，藍色帆布被磨得發(fā)白，還有各種劃痕與洗不掉的污漬。若非那張留著短短絡腮胡的面孔還算英俊，每個人的目光一定不忍心在他身上停留超過兩秒。

    這位騎手依然穿著他的馬靴，腳后跟連著馬刺，每走一步都叮叮當當作響，整個人好似一個又吵又傷眼的自走信號牌。在旅館落腳的當天，他便大大方方地在紅桉縣里穿行，像個一點不緊張的觀光客。

    “對，我是馭龍者道格拉斯，想要我的簽名嗎？”

    哄笑聲與真的尋求簽名的聲音。

    “沒錯，北邊還封著呢，他們說這里的人已經(jīng)死光了。不過咱們不相信嘛！”

    憤怒的噓聲。

    “別人？我也不知道啊，我可是為了保護一位小女士才來的。我都沒帶什么行李，瞧，他們還在收拾房間，我不就第一個出來逛了嗎？朋友們！為當代游俠道格拉斯鼓掌！”

    歡快的掌聲。

    道格拉斯宣稱自己為了保護小女孩而來，真到了地方卻不跟在對方身邊。他引來一陣小規(guī)模的圍觀，并讓這場面變成了小型民間發(fā)布會。周圍的人湊了好一番熱鬧，在天擦黑前又散去了。

    馬戲團來客剛到來時，尋親的事著實讓這里熱鬧了一番。但軍隊每天都把情況實時公開，整件事透明得缺乏神秘感。等他們在旅館落腳，人們已經(jīng)變得見怪不怪。居民們有著相當良好的適應性，談資只是談資，聊完了該干嘛干嘛。

    然后，輪到了道格拉斯發(fā)問的時候。

    “你們不會缺少食物嗎？我聽說這兒的糧食大部分靠北邊進口，道路中斷大概有些麻煩?！彼f。

    “豈止！”與他閑聊起來的居民訴苦道，“不僅北邊的路被封了，南邊的田地也出了問題，前一陣子糧食的價格貴得不得了！”

    “哎呀！那不是相當糟糕嗎？”道格拉斯配合地感嘆。

    “可不是嘛！”居民說，“像我們這樣沒幾個錢也沒存糧的縣城人，除了問別人買，還能怎么樣？錢都不像錢啰！”

    “沒錯沒錯，對我們這樣的守法小市民來說糟糕極了?！钡栏窭箵u著頭，“后來呢？我看現(xiàn)在情況好多了?！?/br>
    “后來多虧上尉聰明，和……”居民說到此處打住，警惕地看了道格拉斯一眼，問：“你不會是個間諜吧？”

    “天啦，好夫人，您看看我！”道格拉斯笑起來，原地轉(zhuǎn)了一圈，像個理發(fā)廳的旋轉(zhuǎn)燈管，“哪個間諜像我這樣迷人？而且我還能去哪兒呢？英勇的騎士道格拉斯為了心中的百合花沖破了士兵們的防線，我在別處已經(jīng)沒有了容身之所，今后唯有仰仗這里的諸位，比如您這樣善心又美麗的夫人，才能有機會重拾舊業(yè)養(yǎng)活自己啦！等各位衣食父母看膩味了我，我就只好去當個馬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