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穎忽然覺得這種集體性認(rèn)知對倪裳有點(diǎn)不太公平——好像人影后大大在劇組這么長時間等得就是這場抽她的戲似的。頓了頓，她驚奇地發(fā)現(xiàn)——要了命了，她自己心里其實(shí)多多少少有和大家一樣的認(rèn)知……

    她這么想著的時候，倪裳擺著腰肢向她走了過來，沖著她做出一個充滿獰色的笑：“怕嗎？別怕，怕就沒意思了。之前你讓我擎好兒，等會我也讓你瞧瞧好兒！”

    她把這幾句話說得陰惻惻的，鄭穎莫名覺得臉好像已經(jīng)被她扇到了一樣，有點(diǎn)神經(jīng)性抽痛。

    倪裳轉(zhuǎn)去專屬化妝間化妝，鄭穎扭頭往場下看，沈一帆滿面擔(dān)憂，余友誼一臉緊張，只有梁維遠(yuǎn)，渾身都在散發(fā)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氣息。鄭穎的目光和他的一對上，他立刻一揚(yáng)手臂，拋出一樣?xùn)|西過來。

    鄭穎下意識地抬手穩(wěn)穩(wěn)接住。等把接住的東西拿到眼前一看，她簡直滿臉黑線。

    梁維遠(yuǎn)拋給她的是一管達(dá)克寧軟膏。

    鄭穎揚(yáng)著一張懵逼臉問向梁維遠(yuǎn)：“請問遠(yuǎn)哥，這管物質(zhì)的作用是……？”

    梁維遠(yuǎn)一臉的“你真無知”表情：“消腫?。〉认履阋潜怀槟[了正好用?！?/br>
    鄭穎：“……”

    沒聽說過達(dá)克寧是消腫用的！它正確的使用方法明明是——

    “友誼哥，給你留著治腳氣！”鄭穎把軟膏拋向余友誼，字字鏗鏘說。

    余友誼接過軟膏后，反應(yīng)了一下，立刻把軟膏往地上用力一摜，脫下一只鞋就往鄭穎身上砸過去：“老子什么時候得過腳氣？”

    鄭穎跑跑跳跳躲開臭鞋鉆進(jìn)化妝間去了。

    余友誼踹導(dǎo)演：“去給我撿鞋！”

    導(dǎo)演裝瘋賣傻：“我聾了?！?/br>
    沈一帆站起來，走到鄭穎剛剛站著的位置，把余友誼的鞋子撿了回來。

    他把那只鞋放到余友誼面前時，余友誼驚嚇得聲都顫了：“我的天吶！這怎么好意思呢！”

    沈一帆沖他微笑：“其實(shí)不臭的，可她為什么一直那么怕你的鞋呢？”

    余友誼把鞋穿了回去，對沈一帆解釋：“她落下精神病根了。有回我?guī)еヅ芤粋€鄉(xiāng)村戲的龍?zhí)?，天黑路滑，我一不小心一腳踩進(jìn)糞池了，鄉(xiāng)下沒鞋換，當(dāng)天是她給我刷的鞋，她一邊刷一邊吐，吐得差點(diǎn)厥過去?！?/br>
    沈一帆聽得不由發(fā)笑。笑著笑著，他心里有了酸酸脹脹的感覺。

    她和友誼哥之間有很多很多開心而特別的經(jīng)歷；而他卻只留給她一本心臟學(xué)那么厚的壓力。

    ★★★★★

    各自化好妝后，鄭穎和倪裳、梁維遠(yuǎn)走到攝影機(jī)前。

    導(dǎo)演一聲開始，三個人面容一整，全部進(jìn)入到各自角色中。

    倪裳扮演著有點(diǎn)激動的嫻姐，她把鄭穎一把扯到梁維遠(yuǎn)面前。鄭穎被她拉扯得腳步踉蹌。

    她還來不及站穩(wěn)，倪裳已經(jīng)指著她對坐在椅子上梁維遠(yuǎn)開了腔。

    她把嫻姐演繹得入木三分，用痛心到凄厲的聲音對戲里的董彥良訴說：“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嗎？你知道她是許承華派來的jian細(xì)嗎？你知道她喜歡的人是許承華嗎？”

    梁維遠(yuǎn)演技爆棚，一語不發(fā)，用深沉的眼神演繹著默認(rèn)早已知道一切的董彥良。

    看著他的表情，嫻姐明白了，原來她的丈夫早知道一切，只是為了護(hù)著那女孩不點(diǎn)破而已。所以她眼下的做法，才是真真的多余啊。

    倪裳向后踉蹌一步，凄然的苦笑一聲。她把嫻姐的震驚與自嘲演繹得無可挑剔。她用無法置信的尖利音色表達(dá)著心中的怨懟與質(zhì)疑。

    “你明明知道她喜歡的不是你，你明明知道她喜歡的是許承華，你還這么慣著她護(hù)著她？”

    聽到這句臺詞，鄭穎怔了怔。

    倪裳又自己改詞了。

    她不著痕跡飛快瞟了眼梁維遠(yuǎn)。他神色依舊，全身巋然不動。

    再豎耳聆聽，導(dǎo)演也沒有要喊卡的跡象。

    鄭穎心一橫，決定索性隨機(jī)應(yīng)變，就這么脫韁地演下去好了。

    場下沈一帆扭頭看看余友誼。他看到余友誼目光深沉，沉到幾乎叫人感受到他心頭在發(fā)酸發(fā)痛。只是不知道這酸與痛，他是為了場上那兩個女人中的哪一個所發(fā)出的。

    沈一帆壓下心頭涌起的異樣感覺，輕聲開口：“她又自己改臺詞了?！?/br>
    余友誼“呵”的一聲笑：“是啊，真是個敗家娘們?！?/br>
    他說著這話時，耳畔回響的是剛剛那句臺詞，由著那句臺詞的牽引，他想起了他和倪裳昨晚的對話。

    倪裳說：你有沒有想過，你越向著她，她從我這吃的苦就越多。

    而他說：可你越給她苦吃，我就越向著她。

    然后倪裳說得就是剛剛那句話：你明明知道她喜歡的不是你，你明明知道她喜歡的是沈一帆，你還這么慣著她護(hù)著她？

    他當(dāng)時不知道說什么好，于是沉默以對，就像場上的梁維遠(yuǎn)所扮演的董彥良一樣，用默認(rèn)無形中承認(rèn)了她的詰問。

    場上，嫻姐因?yàn)槎瓘┝嫉哪J(rèn)更加激動起來。

    她扯著思妍，推搡她：“他不說話，你說！他對你不夠好嗎？為什么要背叛他！如果你心里裝著另外一個男人，為什么還要勾引彥良？別裝柔弱，你一點(diǎn)都不柔弱，說話！”

    她推搡著思妍。思妍被搡得差點(diǎn)跌倒。

    思妍努力站穩(wěn)自己，抬頭間，眼底是深深的哀傷與沉痛、糾結(jié)與茫然。

    而在她剛剛快摔倒的剎那，董彥良皺緊了眉心，眼底閃過一抹動容。直到她站穩(wěn)，他終于舒展了眉心間的結(jié)。

    場下，沈一帆不聲不響地打量著余友誼。他剛剛的反應(yīng)，和場上梁維遠(yuǎn)所扮演的董彥良，一模一樣。因?yàn)閾?dān)心她會跌倒，他眉間有皺痕，眼底有動容。

    沈一帆覺得胸口除了發(fā)悶發(fā)痛，還在發(fā)酸。

    “你發(fā)現(xiàn)的，都是事實(shí)，我無可狡辯，”思妍眼里蓄著薄淚，她努力噙著它們，說什么都不叫它們落下來。“嫻姐，我對不住你們對我的好，我知道我傷害了你們，可我也很迷茫，我到底該算是怎樣的人？我弄不懂這個問題，我的良心受到譴責(zé)，所以后面那些情報，我一條都沒有往外再送?！?/br>
    嫻姐冷笑：“一句對不住，挽回不了任何事的！”她轉(zhuǎn)頭面向董彥良，厲聲說，“彥良，你醒醒吧！她的心不在你這，這女人的命不能留了！”

    董彥良看著思妍良久，字字鏗鏘開了口。

    “她的心在不在我這，我不在乎。我的命是她救過的，沖著這個，現(xiàn)在你們不能要她的命。以后她的命到底留還是不留，也由我來決定。”

    嫻姐無法置信地看向董彥良。

    “彥良，你這是圖的什么呢？”

    董彥良望向她，目光如水，聲沉似鐵：“我什么也不圖?！?/br>
    嫻姐笑了，笑著笑著眼里滲出了淚：“你們男人，為什么會這樣呢？因?yàn)橄矚g，就要作|踐自己嗎？”

    倪裳的演繹出神入化，她無限感傷的一句泣訴，叫場下人無不跟著動容。

    沈一帆再次輕聲開口，對余友誼說：“她又改詞了。”

    余友誼有點(diǎn)出神：“??？”

    沈一帆：“她最后一句臺詞里，多了‘你們男人’幾個字?！?/br>
    那句臺詞本該是針對董彥良一個人的，現(xiàn)在倒把其他某個男人也意有所指地給包進(jìn)去了似的。

    余友誼訥訥地，無聲一嘆：“是嗎?！?/br>
    他的思緒又飄回到昨晚。

    倪裳紅著眼睛問他：她的心根本不在你這，你這么護(hù)著她，到底圖什么呢？

    他給出這個問題的回答時，情緒依然很平靜。他告訴她：我什么也不圖，我只是沖著心意走。

    嫻姐情緒愈發(fā)激動。她扯著思妍，把她扯到董彥良身前，厲聲地說：“你張大眼睛看看，看看彥良是怎么對你的，而你又是怎么對他的，你的良心呢？！”

    思妍終于也忍不住了，她抬頭迎視嫻姐的目光，抬高了聲，開口說：“嫻姐你呢？你明明舍不得你的丈夫娶別的女人，卻還一定要做出大度的樣子去成人之美，嫻姐你圖的又是什么呢？”

    嫻姐一下愣在那里。

    一瞬間后，她歇斯底里了：“你住口！住口！”

    思妍并不住口。

    “你喜歡他，你就告訴他??！你嫁給他，你們不圓房，你就拼命給他找小老婆，找一個又一個，一個一個最后又都因?yàn)樾┦裁醋霾怀伤男±掀拧?/br>
    嫻姐瘋狂地吼著：“住口！不要再說了！”

    思妍：“——嫻姐，你這是何苦呢？你直接告訴他，你愛他，不好嗎？”

    嫻姐終于忍不住，朝她揚(yáng)起了巴掌。

    “我讓你住口！”

    倪裳抬高手臂朝鄭穎揮過來。

    梁維遠(yuǎn)從椅子上站起身沖過來，劈手要去捉倪裳的手腕制止她。

    但鄭穎先一步捉住了他的手腕。

    她揚(yáng)高了下巴，閉上眼睛等著挨那一下。

    等著挨打的時間，一秒鐘好像足有一世紀(jì)那么長、那么叫人忐忑。

    終于，“啪”的一聲。這一聲仿佛打破全世界的安靜，也仿佛打得全世界都變得安靜。

    鄭穎反應(yīng)了一下，她的左臉右臉全都不疼。

    她睜開眼，看到驚詫的一幕。

    倪裳自己臉頰上，有一片手指紅印。

    她從梁維遠(yuǎn)的眼神中看到同樣的驚詫。

    所以，倪裳是把那記巴掌，揮在她自己的臉上了？！

    嫻姐頂著臉上的紅印，恨恨地笑：“我打你做什么呢？我該打醒的是我自己啊！你們心甘情愿地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我這樣在中間做惡人，又有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