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九陰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張子堯：“？”

    燭九陰：“噓，怕一張口說話就吐出來。”

    張子堯：“……”

    燭九陰換了個坐姿，不理會張子堯了，直接越過少年看向他身后的太連清：“子時已過，那些宮人應(yīng)當(dāng)回宮了。太連清，那個被關(guān)在盒子里的蜚獸，你救是不救？不救的話趁早滾蛋，莫耽擱本君睡美容覺……反正本君瞧著就是不救也行，當(dāng)年蜚獸被我關(guān)在蟠桃樹中當(dāng)小寵物一當(dāng)就是幾百年，也沒見凡間出什么大亂子，如今索性也讓他安生在里頭呆著得了，換得凡間幾百年無災(zāi)無痛搞不好還是功德一件——”

    “啥？”這回?fù)Q太連清呆滯臉了，肥貓瞪大了貓眼望向畫卷里的大神，“咦？可是，可是喵……大爺喵，您一開始就沒打算要救蜚大人喵？”

    燭九陰整理袖子的動作一頓，抬起頭莫名其妙看了太連清一眼：“本君為什么要？”

    太連清結(jié)結(jié)巴巴道：“可是您一直大費(fèi)周章喵？又是用明察秋毫筆叫來小神，又是在花船上與小神同演一臺大戲，如果不是為了救蜚，那是為喵？”

    燭九陰用古怪地眼神看了眼腳邊站著的黑發(fā)少年：“還不是因為家里多了個喜歡問東問西又愛瞎cao心的小孩。”

    太連清去看張子堯。

    張子堯問：“誰？”

    燭九陰反問：“誰？難道是說本君？”

    張子堯道：“我沒問東問西，也沒愛瞎cao心——九九，當(dāng)年你把蜚獸關(guān)在蟠桃樹內(nèi)，蜚獸倔強(qiáng)不肯再天河書上書寫文字是一回事，但是這一次不同了，無數(shù)次被書寫上的災(zāi)禍又被劃掉，我還是有點擔(dān)心這樣細(xì)節(jié)上的不同會不會最終造成解決上的不同……”

    “有何區(qū)別？”燭九陰從鼻孔里噴出一股氣，“你這還不叫瞎cao心？”

    “不行，”張子堯道，“我覺得還是把蜚獸救出來為好，先不說到底有沒有這個必要，蜚獸又沒做錯什么，怎么就應(yīng)該被關(guān)在小小的木盒里，遭受那個德淑皇妃的折磨？而反之那個皇妃卻反而因為干了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得了恩寵后位，一生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又何妨？”燭九陰奇怪地問。

    “壞人就該受到懲罰，”張子堯恢復(fù)了面無表情，似想到了什么極不愉快的回憶，他又微微蹙眉，“一時縱容，只會讓壞人心中的貪念無窮無盡地變大，到時候，壞人就會變得更壞，做出讓人無法原諒的事情。”

    燭九陰看著張子堯，總覺得自己似乎有點明白他在說什么，所以他沒有搭話。

    張子堯停頓了下，表情放松下來——眉眼之間又恢復(fù)了之前的溫吞，他伸手比劃了下自己的腰的高度：“根據(jù)土地公公的說法，他還是個孩子呢？誰會狠心到用朱釵去扎一個小孩子呢？于理，這不應(yīng)該。”

    “大概是因為他倒霉？前任被我關(guān)過一次幾百年，結(jié)果后輩絲毫不長記信又——”

    “你還挺得意是吧？”

    “……”

    燭九陰再次沉默，再次開始第無數(shù)次與張子堯相互瞪視。

    片刻后，他露出個不耐煩的表情，換了個坐姿“嘖”聲道：“好好好救救救！張家人就愛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本君也不是第一天認(rèn)識到這點了……丑話說在前頭，別怪本君沒提醒過你們：蜚獸是個災(zāi)禍神，除了長得丑脾氣也暴躁，救它出來以后誰也不能保證它會不會對凡人產(chǎn)生什么負(fù)面情緒，進(jìn)而搞出點什么大動作，到時候地動山搖起來，你可不要又——”

    燭九陰話還未落，好好放在房間中央的桌子突然抖動了下，被張子堯放在桌子邊緣的杯子“啪”地掉落在地。

    “？”房中眾人微微一愣，面面相覷。

    下一秒，整個房子都抖了起來——

    “地震喵！地震喵！怎么地震了喵！這么大的地震喵！”

    受到了驚嚇的肥貓雙爪抱著腦袋用兩條腿直立起來在屋子里東竄西竄——土地公叫嚷聲中，真的地動山搖來臨，張子堯踉蹌了下差點摔倒，好不容易站穩(wěn)余光又瞥見不遠(yuǎn)處墻出現(xiàn)一道裂縫，于是他不多加思考，掙扎著站起來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將掛在墻上的畫兒取下來護(hù)在懷中……

    一連串的動作后，震動還是沒有停下！

    在燭九陰嘟囔著“那女人怎么不扎了快扎啊”的碎碎念中，張子堯已經(jīng)被晃的連摔了幾個跟頭，房梁發(fā)出“咔擦”一聲令人不安的呻.吟——

    “不好！房要塌？！”

    此時張子堯連滾帶爬地來到窗戶邊，往下一看，說高不高說矮不矮跳下去搞不好就要摔個骨折，正猶豫呢，他聽見懷中畫卷里男人嗓音低沉叫了聲福德正神的名諱，上一秒還在抱頭鼠竄的肥貓“喵”了聲，三步并作兩步向著張子堯撲過來！

    “??！”

    張子堯只感覺到腰間一痛，緊接著整個人都從窗戶飛了出去！

    腳下一下子踩空，張子堯驚恐地瞪大了眼，但是很快地，他突然感覺到一只短胖手?jǐn)r住了他的腰，耳邊“啪”地一聲傘被撐開的悶響，下墜的速度變得緩慢，由變作人形的土地公攔著，小小的傘支撐著他們慢悠悠、旋轉(zhuǎn)著落在地面上。

    張子堯落地的那一刻，在他的身后，客棧終于轟然倒塌。

    此時子時剛過，許多人都已經(jīng)進(jìn)入酣眠時間。于是街道上，倒塌的房子到處都是，然而街道上站著的人少之又少——而不例外的是，他們其中大多人都是身穿里襯，顯然剛從夢中初醒……

    此時此刻，他們雙目放空看著前一刻還好好的現(xiàn)在說塌就塌的家……驚慌，茫然與恐懼是籠罩著他們唯一的情緒。

    張子堯抬起頭看向皇城方向，原本已經(jīng)熄燈沉浸在夜幕之中的皇城一片片地重新亮起了橙黃色的光——

    地震了。

    而且這一次京城震了個徹徹底底，并沒有半途中停下來。

    “……”

    別說張子堯，這次連燭九陰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了：按照以往的經(jīng)驗，各種災(zāi)禍一旦開始，在造成什么大規(guī)模的傷害之前就一定就停下來，怎地這次沒停下來呢？

    “難不成是那蜚獸被扎慣了，現(xiàn)在死豬不怕開水燙？”

    燭九陰口無遮攔猜測，太連清一聽露出個誠惶誠恐的表情：放眼天下除了這位大爺，又還有誰敢把蜚同死豬相提并論？

    “樂觀點。萬一蜚獸自己跑出來了呢？”張子堯伸長脖子看了看周圍，就好像他真的能看見蜚獸蹦出來給他打招呼似的。

    “倒是有可能，”燭九陰嗤了聲，“出來第一件事就是先震震你們出口氣，倒像是蜚的作風(fēng)?！?/br>
    “……”張子堯愣住了，想了想道，“那還是別出來了罷。”

    “剛才嚷嚷著要救他的是誰？”

    “我可以把他從那個惡女人手里救下來，然后，然后——”張子堯想了想，“……把、把他養(yǎng)在盒子里？”

    “嗤?！?/br>
    “怎么啦，至少我不會用針扎他！”

    張子堯反駁聲中，畫卷上的龍翻了個大白眼作為自己的回答。

    就在這時，張子堯身后有人喊——

    “喂！那個畫師！自言自語嘛呢！瘋了不成？還不快來幫忙救人？！”

    張子堯反應(yīng)了一會才反應(yīng)過來這是在叫自己，趕忙噢了聲轉(zhuǎn)身向著不遠(yuǎn)處正開始聚集的人群跑去——

    之后便是一夜未眠。

    在小孩哭聲、大人的呼救聲中，連夜的救援開始了。

    所有逃出來的人都從距離自己最近的建筑開始搬磚敲瓦，張子堯雖然細(xì)胳膊細(xì)腿的卻也加入了救援的隊伍——他先是跑去跟人家抬房梁，然而當(dāng)他們一群人成功把客棧里的房梁抬起來時他就快累趴下了，結(jié)果就是強(qiáng)打起精神跑到另外一家住戶門前幫忙時，當(dāng)他試圖挪開面前的障礙物，稍有些晃神，那房梁便吱嘎呀地響過后就轟隆隆往下塌！

    張子堯“啊”了聲差點以為自己就要當(dāng)場交代，結(jié)果閉著眼等了老半天，那房梁也沒壓下來，睜開一邊眼一看，在他腦袋往上不到一米的地方，有巨大的翠色龍尾穩(wěn)穩(wěn)托住房梁。

    張子堯：“……”

    燭九陰：“明白神與人的區(qū)別了嗎？本君就算只有一條尾巴，也能救你狗命?！?/br>
    “是是是，你最能干。”

    張子堯劫后余生地拍拍胸口，一點也不吝嗇夸獎。

    燭九陰冷哼一聲，尾巴有力一甩，那房梁打橫著飛出去，穩(wěn)穩(wěn)地塞在房屋即將坍塌處——愣是給即將倒塌成一塊廢墟的屋子撐起一片空間。

    張子堯目瞪口呆簡直想給燭九陰喝彩，但眼下他不敢多浪費(fèi)時間，只能趕緊去里屋將里頭困住的人救了出來——原來這家沒有青壯年，只剩下個老太太還有個小孩，老太太受了點輕傷，倒是沒有大礙。

    “黑娃，黑娃，你沒事吧？”那老太太出來外頭街道上，顧不得自己的傷，第一件事就是低頭關(guān)心她懷中的孫子。

    張子堯眨眨眼，這中秋佳節(jié)，在這番詭異的情況下，他倒是有些想念他那些家里人了，想娘親，想爺爺，還想春鳳那個傻丫頭。

    “奶奶別急，我給看看？”

    張子堯來到那小孩跟前跪下，查看他的傷勢——而此時那小孩大約是嚇傻了，瞪著眼縮在祖母懷中一句話都不說……老太太也顧不得催促他說話，只是又連忙跟張子堯道謝，見張子堯擺擺手表示無妨，她這才嘆了口氣：“這中秋佳節(jié)，怎么說震就震了呢？……果然天地災(zāi)禍必有定數(shù)，該來的總是會來，什么無災(zāi)娘娘，都是騙人的！強(qiáng)行改運(yùn)惹怒了天帝老爺怪罪下來，可不就換得這樣的下場！”

    張子堯原本正在查看那小孩頭皮有沒有傷，聽到老人這話，愣了下猛地抬起頭來問：“奶奶，您這話是什么意思呀？”

    “年輕人，聽口音你大約是外省來的吧？那難怪不曉得咯，大約是三個月前，那個無災(zāi)娘娘黃束真抬進(jìn)皇宮前，家家戶戶都說，黃國師女兒生得不好。這次恐怕要被撩牌子——”

    “那她現(xiàn)在可是皇貴妃……”

    “可不是么？后來呀，不知道怎么的，街坊鄰里就傳出一種說法：國師女兒生來就是要做皇后的命，在她嫁入皇族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了天地老爺派來凡間的無災(zāi)使者，可保佑天下無災(zāi)。”

    “……說說就信了么？”

    “開始人們都不信?！蹦抢咸f，“但是后來，發(fā)生一件事，咱們就不得不信了：在無災(zāi)娘娘抬進(jìn)宮的那天，整個京城都地震起來，那震得喲，老大老大了……但是，奇怪的事發(fā)生了，當(dāng)抬無災(zāi)娘娘的轎子剛剛抬過第一道皇城門，前一刻還震得老大老大的地震，就一下子停了下來！”

    “……”

    “在那地震造成什么損失之前，地震就被停了下來?！崩咸f，“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皇帝留下她的名牌，封了她個皇妃子，咱們老百姓，就都管她叫無災(zāi)娘娘。”

    老人說著說著又嘆了口氣，又開始碎碎念著什么“騙人的騙人的”……

    張子堯無言，只是搞明白了原來洪澇之前還曾經(jīng)有一場地震被成功阻止過——至于這一次地震和上一次有什么干系，他反而有些云里霧里，鬧不明白……更何況對于老太太一口咬定這次地震只是把上次沒震完的震完這種說法，不僅掛在他腰間的燭九陰沒動靜，連站在他身后的太連清也是舉著把傘瞪著黃金貓瞳，一臉懵逼。

    ——神仙都不知道的事，凡人就更不好胡亂瞎猜了。

    張子堯放下心來，將祖孫倆帶到客棧臨時打起來的棚子處安頓好，自己喝了口茶歇口氣，看著街道上越來越熱鬧，被救出來的青壯年們也開始加入救援，街道上的人們越來越多——

    皎潔皓月掛在天邊，本該是夜深人靜的時候，街道上卻人來人往，好不奇怪。

    張子堯稍稍休息了下，聽見旁邊有人在吆喝組織人們回半坍塌的屋子里取些棉被衣裳糧食等必要物資出來，因為看情況等朝廷發(fā)亮衣裳怕是要等天亮，到時候黃花菜都涼了——然而此時地震剛結(jié)束，誰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余震，到時候那些半坍塌的屋子壓下來肯定會要了人命；更何況，那些房子現(xiàn)在仿佛到處都是機(jī)關(guān)。說不準(zhǔn)不小心碰到哪也是落得被壓個粉身碎骨的下場……綜上考慮，愿意響應(yīng)他的人少之又少。

    張子堯伸長了脖子看了一會兒，最后嘆了口氣，站起來。

    在太連清的唏噓聲中，燭九陰難得沒有嘲笑他。而是提醒：“當(dāng)真小蠢貨，你這笨手笨腳去豈不是平白添亂？就不懂揚(yáng)長避短？”

    張子堯開始還不太懂的燭九陰在說什么，太連清見他一臉茫然，終于看不下去了，粗尾巴甩甩一臉嫌棄：“你不是個繪夢匠么喵？繪夢匠什么事都親歷親勞喵？”

    “沒有啊，我家整理祠堂的是我爺每天早上畫的青鳥——喔！”張子堯一臉恍然拍拍額頭，“喔喔喔！”

    “這傻子?！睜T九陰嘟囔，“怎么能這么傻呢？”

    張子堯拍拍腰間畫卷，也不曉得是在表示感謝提醒還是在警告這賴皮龍閉嘴，總之之后他一溜兒小跑跑到那還在吆喝人的小哥跟前讓他稍等，然后在眾人奇怪的目光下，他要來一碗茶水，找到個還算完整的空墻前站穩(wěn)。

    更多在臨時搭建的棚子里落腳的人被吸引著好奇地看了過來——

    眾目睽睽之下，只見少年取下腰間那桿鎏金雕筆，筆尖輕輕在碗中沾水，再輕輕一揮，水珠點點灑在墻壁上，奇怪的是，水珠并未被墻壁吸收，而是如同凝固一般掛在墻上！

    “哇！”

    “這是什么雜技！”

    “呀，你們看那小孩手里頭的筆，我就說怎么那么眼熟，那是，那是——”

    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來，而此時，站在墻前的少年已經(jīng)飛快地畫了一只四肢齊全、歪瓜裂棗的猴兒在墻上——

    這猴畫的很丑。

    但是人們甚至來不及吐槽它的丑，然后更神奇的事發(f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