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暨開車上了高架橋，向著市中心駛?cè)ィ罱K停在云杉資本的樓前。

    已經(jīng)過了下班時間，里面只剩了顧成殊。他見他們進來，便將一個檔案袋丟在葉深深的面前，里面是薄薄一疊資料：“先別看，好戲剛好上演到最重要的時刻?！?/br>
    他將自己的電腦屏幕轉(zhuǎn)到他們面前，自己也走過來斜身坐在他們旁邊的桌上。

    屏幕上正在遠程監(jiān)控的是一個電腦桌面，聊天軟件上，“一路薔薇”、“孔雀膽”正在聊天中。

    “下午我把顧成殊傳來的軟件裝在我和孔雀共用的電腦里了?！鄙螋邔θ~深深說著，放大了那個遠程畫面。

    此時對方的屏幕上，“孔雀膽”正打開掃描件，沈暨剛剛掃描進去的三只兔子赫然占據(jù)了大半個屏幕。而她將掃描圖片截圖，發(fā)給了對方。

    “孔雀……”葉深深看著鏡頭上的人，不由自主地怔愣著，仿佛還不敢接受自己所要面對的事實。

    兩人的聊天在屏幕這邊即時上演著。

    一路薔薇：這就是最新的設(shè)計？

    孔雀膽：嗯，下午剛拿出來的。

    一路薔薇：我不需要這樣的設(shè)計，沒用。

    孔雀膽：但是她最近沒有設(shè)計禮服裙，網(wǎng)店也用不上禮服。

    一路薔薇：我就說破網(wǎng)店能鼓搗出什么好東西，你發(fā)給小孟吧，他會把設(shè)計發(fā)布出去的。

    孔雀膽：天仙家上次一場風(fēng)波，這回又泄露得這么早，我有點擔(dān)心，還是等兩天吧。

    一路薔薇：隨便。但你記得要提醒那個蠢貨設(shè)計幾件晚裝，我現(xiàn)在急需。最好你趕在她上架之前將設(shè)計圖傳給我，我趕在她前面盡早發(fā)布版式，到時候，她就是侵權(quán)抄襲的人了。

    葉深深呆呆看著這一串對話，沒有出聲，沒有表情，也沒有動彈，簡直連呼吸都沒有。

    顧成殊和沈暨在她旁邊看著，見她一動不動，只有臉色慘白可怕，唇色青紫。沈暨輕輕拍了拍葉深深的肩膀，低聲說：“深深，別擔(dān)心，至少，宋宋肯定會站在你這邊。”

    而顧成殊卻并沒出聲，只將目光又轉(zhuǎn)過去，看向屏幕。

    “孔雀膽”沉默了許久。她先是在對話框中打出“可這樣她會被我害死的”，但遲疑了片刻，又刪掉了，打出“沒有必要指她抄襲吧，你選取那個關(guān)鍵設(shè)計理念就好了”。但她猶豫了許久，停在那里，沒有發(fā)出去。

    一路薔薇：到時候你可以回青鳥，先做兩年設(shè)計副總監(jiān)，最后會讓你全權(quán)負責(zé)青鳥設(shè)計這一塊。我也可以允許你帶一兩名朋友回來，除了葉深深，其他人都可以。你哥的研究生名額也聯(lián)系好了，你的前途簡直一片光明，祝賀你。

    “孔雀膽”這邊的對話框，停了很久很久。

    終于，她將自己已經(jīng)打出來的那句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刪掉了。

    孔雀膽：好。

    那個字出現(xiàn)在聊天之中的一剎那，葉深深眼中含滿的眼淚終于滑落下來，滴落在胸口上，洇出大團水漬。

    屏幕上的聊天結(jié)束，但遠程的監(jiān)控還在繼續(xù)。

    “孔雀膽”將聊天記錄清空，電腦屏幕上再沒有半點cao作動作，只有鼠標指針偶爾滑動一下，卻也斷斷續(xù)續(xù)的，并沒有打開任何東西。顯然，她正坐在電腦前發(fā)呆。

    見那邊已經(jīng)沒什么重要信息，顧成殊便將面前的檔案拿起打開，說：“兩個月前，孔雀回到了老家，晚上十一點在她們縣醫(yī)院掛號，醫(yī)生診斷是軟骨挫傷，系毆打所致。”

    從醫(yī)院系統(tǒng)中拉出來的單子，顯示著醫(yī)生開的藥。

    葉深深捏著這張單子，沒有回答，只抬頭看著他。

    顧成殊知道她想問什么，便說：“據(jù)鄰居說，是她的哥哥對她給的生活費不滿意，就打電話回家向父母說，她沒有兌現(xiàn)自己供養(yǎng)哥哥的承諾。父母認為她翅膀硬了就不顧家里了，所以氣憤之下失手將她打傷了?！?/br>
    葉深深捂住臉，眼淚忍不住又涌了上來。

    “這是通話記錄單?！彼謱⒁痪韱巫臃诺剿媲?，“就在你和宋宋辭職之后，路微的司機老金和助理小孟頻繁聯(lián)系孔雀，以及她的哥哥?！?/br>
    “老金和小孟……在我辭職后聯(lián)系她和她哥哥？”葉深深喉口干澀，幾乎不成語。

    “對，然后她就辭職了，跟你們一起開了這個店。就在開店不久，她哥哥買了這些?！彼謴臋n案袋中拿出兩張復(fù)印的發(fā)票，放在她的面前。

    一個平板電腦和一個手機，孔雀曾對她們提起的，她哥哥想要的東西。

    “她從青鳥辭職，和你們一起開店的時候，你們甚至還因為怕她哥哥搜刮她的錢所以不肯給她提前支取工資，可她卻輕松地給自己的哥哥買了這些東西?！?/br>
    沈暨拿過收據(jù)看了看，嘆了口氣望著葉深深，說：“可憐的孔雀?！?/br>
    葉深深捂住自己的臉，支著額頭靠在桌上，眼淚順著臉頰撲簌簌就滑落了下來。

    她聲音輕微，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喉嚨：“孔雀……她也是沒有辦法，才會被迫做出這種事……我不能怪她，甚至，沒資格責(zé)怪她，她并不是為了她自己……”

    顧成殊冷冷地問：“就算你不怪她，可是你們這個店，又準備怎么辦？”

    怎么辦。

    在剛剛嘗到微小的成功時，最好的朋友就成為了背叛者，怎么辦？

    葉深深的目光，茫然地又透過淚水，移到了面前的電腦屏幕上。

    就在他們以為孔雀已經(jīng)離開時，卻見那個鼠標又慢慢地動了起來，它移到圖片文件夾上，點了進去。

    像素很低的畫面，凌亂的構(gòu)圖，用手機隨意拍下來的點點滴滴。葉深深看見她們?nèi)齻€人的過往，全在上面。在街頭奶茶店里合吃一份雙皮奶；在街角一起逗一只流浪貓；一人一朵蒲公英坐在河邊噘嘴作出吹的姿勢……每一張畫面都是她們永遠逝去的美好時光。

    永遠逝去的，再也沒有的時光。

    那一邊的孔雀翻著她們的過往，越來越快，到最后畫面都來不及顯示，成了一片灰白。

    她終于停了下來，圖片最終定格在一張夏日的黃昏。在學(xué)校的cao場上，宋宋一手攬著葉深深，一手自拍，笑得見牙不見眼；被她勒住肩膀的葉深深猝不及防地睜大了眼睛，驚慌失措地擠出一絲笑；而在她們身后的孔雀舉起雙手，在她們倆的頭上作出v字型的兔子手勢，唇角微微上揚。

    第35章 為你設(shè)計的禮服

    畫面停頓了三四秒鐘，然后鼠標開始游移顫抖，顯然那邊的孔雀，手掌正在發(fā)抖。她的鼠標指針慢慢移到左下角，點擊了關(guān)機。

    葉深深始終沒有動。

    她坐在那里，面色慘白，呼吸凌亂，身體僵硬般一動不動。只有臉上的眼淚，一直在悄無聲息往下流淌。

    沈暨默然抽了兩張紙巾，塞在她的手中。

    她虛弱地抬起手，將紙巾用力按在自己的眼睛上。手捂住了自己的臉，終于發(fā)出了一點斷斷續(xù)續(xù)的哽咽聲。

    顧成殊仿佛沒看到，等她雙眼紅腫，再也流不出眼淚，才將一個u盤遞給她，說：“錄下來的畫面，我給你拷了一份?！?/br>
    沈暨看了他一眼，暗示他不應(yīng)該在此時這樣做。但顧成殊視若無睹，那個u盤還遞在葉深深的面前，一動不動。

    葉深深覺得自己整個大腦都是一片灰白，她竭力不讓自己倒下，睜大眼睛許久，才看見面前的顧成殊，也看見他遞到自己面前的東西。

    她慢慢地抬手，握住了這個u盤。她的手掌顫抖，痙攣般不受控制，因為握得用力，骨節(jié)都泛出青白色，指甲都幾乎嵌進了掌心。

    她垂下頭，頭發(fā)遮住了她的眼睛和半張臉。

    就在他們以為她會支撐不住時，卻聽到她的聲音，低低地，輕輕地說：“我……無論如何，我……不想放棄孔雀這個朋友?！?/br>
    顧成殊唇角扯起一個嘲譏的弧度：“不想放棄她，所以即使可能被她害得背上抄襲者的罪名、可能被這個行業(yè)掃地出門、可能被路微踩在背上報復(fù)，你也心甘情愿，在所不惜？”

    葉深深咬緊下唇，停頓了許久，終于開口，說：“我相信她，最終，她一定不會走到最殘酷的那一步?！?/br>
    “感情動物?！鳖櫝墒夂喼边B看都不屑看她一眼。

    葉深深呆站在他面前許久，然后才艱難地開口，聲音喑?。骸拔視旎剡@段友情，挽回孔雀的?！?/br>
    顧成殊皺起眉，見她居然真的轉(zhuǎn)身準備離開，忍無可忍地叫她：“葉深深！”

    她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只背對著他等待他下命令。

    他微微瞇起眼睛看著她，卻不說話，仿佛在比賽誰的耐心比較好。

    最終當(dāng)然是葉深深妥協(xié)了，胸口升涌的心虛讓她無奈地轉(zhuǎn)過身，默然望著他。

    隔著六七米的距離，她看見顧成殊抬起手，微曲的手指，動了兩下。

    她無可奈何，艱難地又往前走了兩步。

    顧成殊打量著她，許久，才問：“有晚裝嗎？”

    葉深深搖搖頭，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沈暨在旁邊說道：“方圣杰工作室最后的甄選，需要穿晚裝?！?/br>
    葉深深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只愕然睜大眼睛，喃喃問：“方圣杰工作室……最后的甄選？”

    “對，本來初選的時候，因為你上交的是廢衣，所以已經(jīng)失敗了?！鄙螋咴谂赃呂⑿Φ?，“不過我們走了個后門，把你塞進去了，所以現(xiàn)在你和其他選手一樣，要爭奪進入工作室實習(xí)的名額，一共十個。”

    就像被突如其來的光芒照亮，葉深深不自覺地呼吸加快，喃喃問：“那最后的比賽內(nèi)容是……”

    “晚裝，不同的兩件。一件為自己量身定制，決定評委們對你的觀感，一件交由模特展示，正式打分評審?！鄙螋哒f到這里，仔細地上下打量著她，“你先替自己設(shè)計一套吧，我們得趕緊制作。其他人都是到了北京之后就開始設(shè)計制作了，而你因為是臨時加進去的，所以時間比較緊。等你弄好之后，我陪你前往北京?！?/br>
    葉深深點了點頭，有點遲疑地說：“但是，我這邊還有孔雀和路微的事情……”

    “很合適，我們可以直接在最后的比賽中將此事了結(jié)?！鳖櫝墒馄降卣f道，“你不是不肯放棄孔雀嗎？你不是相信孔雀不會這樣絕情地對待你嗎？帶著你給孔雀設(shè)計的衣服去參賽，看看她究竟會不會將你的設(shè)計賣給路微。”

    葉深深愕然睜大眼，遲疑惶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一回，究竟孔雀是出賣你、還是良心發(fā)現(xiàn)保護你，最終是你萬劫不復(fù)、還是路微墜入深淵，至少你們都應(yīng)該在現(xiàn)場，好好地直面對方。”顧成殊的唇角勾起一絲弧度，難得露出一個笑意，“像我這樣的人，看熱鬧從來不嫌場面太大?！?/br>
    葉深深不敢相信地睜大眼睛，看著面前這個神情輕松得仿佛在嘲諷的男人，不由自主地握緊了自己的雙手。在她接受了最大的打擊、面對著人生最大難題的時候，他居然要讓自己在決定命運的這一刻，拿著朋友與她之間的信任來做賭注。這個男人，究竟有多冷血……“你拼命阻止我們替你解決背叛你的孔雀，口口聲聲自己會處理好，堅定不移地相信孔雀，相信你們之間的友情——那么現(xiàn)在，你敢不敢拿自己人生中這么重要的機會，去賭一把孔雀與你之間最后的友情？”

    賭贏了，她獲得友情和步入頂尖工作室的鑰匙；賭輸了，失去最好朋友和大好前途。

    決定她人生的這一刻，要交到孔雀的手中，牽系于對方的一閃念。這可怕的后果與無法預(yù)期的未來，讓葉深深一動不動地站著，連抬一下手指，動一下睫毛的力氣仿佛都失去了。

    “看來你不敢賭?！鳖櫝墒饫湫Φ?，“畢竟，你自己都不敢相信，孔雀真的會抵住路微的誘惑，守住你們的友情?！?/br>
    不敢嗎？真的不敢嗎……葉深深站在那里，默然咬住下唇，臉色蒼白。但這一刻，她的喉嚨被什么東西堵住了，讓她根本無法將任何話說出口。

    “既然你不敢拿自己的前程賭，那么我立刻會著手對孔雀的處置，我會讓她心服口服。而你，拋掉這個定時炸彈，從此以后的道路會順遂很多，恭喜你?！?/br>
    聽著他刻薄的嘲笑，沈暨嘆了一口氣。他輕輕攬住葉深深的肩膀，看向顧成殊：“你這樣讓深深選擇，太殘酷了，我們其實可以……”

    “我賭了?！比~深深打斷他的話，以堅定的聲音說道。

    沈暨愕然看著她：“深深？”

    葉深深咬著下唇，用那雙倔強而絕望的眼睛盯著顧成殊，一字一頓地說：“孔雀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相信她，相信我們過往所有的日子，她，絕對不會將我為她設(shè)計的衣服賣給路微！”

    顧成殊冷冷地看著她，說：“好，那么我拭目以待，看看到時候那場比賽中，你設(shè)計的衣服究竟有沒有被路微給搶注掉！”

    三只兔子。

    葉深深望著自己的設(shè)計圖，那上面三只呆萌的兔子，還無知地并排站在一起。

    孔雀來到她身后，俯身看著她手中的圖：“不是要拿去做了嗎？怎么還在看？”

    葉深深慢慢抬頭看孔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說：“我在想，這三只兔子是我親手畫的，應(yīng)該不會有人和我撞設(shè)計吧。因為，這三只兔子，代表的就是我們?nèi)齻€人，永遠站在一起，永不分離。”

    宋宋搞定了一個買家，一邊打印地址一邊轉(zhuǎn)頭看她們，說：“我想應(yīng)該不會吧，畢竟，三只兔子形象的衣服可能有，但是這種動作設(shè)計和形象，可只屬于我們?。∵@回誰要是敢抄襲我們，我就跟他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