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個清明的，縱然礙于燕朝大局考慮，不愿逼反孫沛恩重懲，也當(dāng)恩罰并行，以罰顯示對其大膽妄為的懲治，以恩顯示籠絡(luò)之意。如此恩罰襄助，可安撫孫沛恩，同時令其生敬畏之心。因著當(dāng)日有賞無罰，過于松縱，方滋生了安王野心，乃有欺凌遼陽長公主，弒殺親弟之事。

    但他畢竟是周朝降臣，雖因才干出眾頗受重用，論及與燕帝的親近程度，卻遠(yuǎn)不及御史大夫嚴(yán)莊這等追隨燕帝多年的謀士，不好于舊事多言，只得婉轉(zhuǎn)勸道，“陛下，老臣知道您如今心傷甚痛，如今事情已經(jīng)定居。重要的該當(dāng)是如何處置?！?/br>
    孫炅面上閃過肅然之意，“達(dá)卿說的是，”起身大踏步上前，抽出壁上掛著的寶劍，擲到嚴(yán)莊面前，“嚴(yán)卿家，你持朕的御劍，到北都去查明慶王殉國之事內(nèi)情，朕許你先斬后奏之權(quán)，無論何人都不須避忌。若當(dāng)真查到孫沛恩那畜生，”目光呲烈猶如烈鬼，“便替朕處置了他！”

    “這，”嚴(yán)莊吃吃。

    “陛下，”達(dá)旬之勸道，“臣知陛下心中深恨，但此并為確定為安王所謂。且如果咱們與山東之人交接已半，陜郡奔襲一戰(zhàn)在即。此役成敗，可定我大燕江山傾覆，便是天大的事情也當(dāng)暫且放下，待此役功成再處置了去。若此時橫生枝節(jié)，影響了大局，幾再無此良機??！”

    孫炅情知達(dá)旬之所言有理，只是面上閃過一絲殺伐之氣，“朕知戰(zhàn)局緊要非常，但朕若就這般輕輕放過，難道我兒獻(xiàn)奴就這般白死了么？”

    “慶王殿下青年早逝，確實是人間慘劇?！边_(dá)旬之靜默片刻，“但陛下，臣私心想著，此役乃是慶王殿下生前大力促成，殿下愿輔佐陛下您成就此不世之功，立大燕百世基業(yè)，便是殿下在天有靈，怕也是盼著此戰(zhàn)大勝的；陛下您為殿下慈父，何忍違逆殿下心意？”

    孫炅聞言悲從中來，淚如雨下，“獻(xiàn)奴！”

    達(dá)旬之心中暗嘆，燕帝憎極這個心狠手辣的長子，難道他們這等為人臣子的，愿意日后侍奉這等暴虐弒殺的君王。只是時勢所限，有些事情不得不為之而已。理智勸道，“陛下，”達(dá)旬之規(guī)勸的聲音低沉響起，“您如今只有兩個兒子，現(xiàn)下慶王殿下已經(jīng)不在了，若是再處置了安王殿下，說句不好聽的，日后這大燕江山由誰來繼承。您這些年辛辛苦苦打下這片基業(yè)，又有什么意義？”

    孫炅聞言暴起，“孫沛恩這廝狼子野心，如今日可以誅殺兄弟，欺凌姑母，日后什么悖逆之事做不出來？若當(dāng)真要這等人繼承朕打下來的江山，朕真怕夜里睡覺都閉不上眼睛，怕再不能睜開去！”

    “陛下若當(dāng)真不滿意安王，也并非沒有旁的法子。您春秋鼎盛，如今未到老的地步大可廣納年輕貌美的姬妾，若能誕育一二子嗣，自小培養(yǎng)，自可替代安王。日后不必非要以安王為儲。只是此刻，戰(zhàn)事頻迭，燕朝諸臣皆盼著陛下承續(xù)穩(wěn)定，安王作為您現(xiàn)存唯一或者的親子，只要存在，便有著他無可替代的意義。所以為大局計，已失慶王，不可再動安王。”

    “陛下，”達(dá)旬之重聲勸道，“您已經(jīng)在此前當(dāng)立儲的時候錯過一次，難道要在如今再錯上一次么？”

    孫炅聞言面色激烈變幻良久，最終恨恨，“如此便宜了他！”

    “傳朕旨意，命御史大夫嚴(yán)莊回北都，處理慶王身后事；北都王孫沛恩以不敬尊長故，責(zé)二十軍杖；著孫沛恩養(yǎng)好傷之后即刻率軍至圣都，襄攻周戰(zhàn)事！”

    第234章 四十：持寄于行人（之大勝）

    貞平五年二月，淡淡的風(fēng)雪在夜色中落在陜郡御駕行營之上，漸漸覆成一片白色。

    殿中少監(jiān)李松行與兵部侍郎鄭襄安均出自山東豪族，在朝中自成一系，因自傲于家族底蘊，與旁人皆相交泛泛，這一日，見雪夜?fàn)I中暫無戰(zhàn)事，便索性相約燙酒于鄭襄安帳中雪夜手談。

    “文道，”鄭襄安入內(nèi)，將大氅掛在帳后，吩咐道，“你出去在外頭守著。”

    文道恭敬應(yīng)“是”，從掀起的簾子下頭出去，張望左右，見天地間一片風(fēng)雪，無半分行人蹤跡，方立定了在帳簾處，默默守護(hù)著帳中安全。

    “敬亭兄何必如此謹(jǐn)慎？” 帳中燭光光芒閃耀溫煦，李松行坐在廣榻之上，袖手在注滿溫湯的銅盆之中滌壺，溫文而笑，“吾等八姓之家，身邊人手俱為世仆，非三代以上家中人，不可近身伺候。因此便是行人司再神通廣大，也沒法子滲入咱們這等人家。如今帳外既已有自家侍衛(wèi)守著，便再安全不過，何必又遣文道小兄再出去查看？”

    鄭襄安聞言淡淡而笑，“所謂君密保國，臣密保身，今日咱們在此帳中定的是天下歸屬大事，警惕些總沒有過錯?！?/br>
    帳中盈盈燭火晃動，投在雪夜對談二人身上，燙出一段溫暖剪影?！啊缃裱嘬婈惲袦铌?，圣人避駐陜郡，發(fā)動時機已至！”

    帳中喁喁而言，臨盤推演天下大勢，“圣人駐蹕陜郡，背倚潼關(guān)，潼關(guān)守將哥舒夜帶兵守關(guān)于內(nèi)，裴儼守河內(nèi)，封玄清守臨汝，二軍分左右襄衛(wèi)圣人安全。其中裴儼乃天子嫡親姨夫，如天子遇險，定會全力營救，可命燕朝出一支軍隊攻河內(nèi)，將裴儼纏于河內(nèi)城下，不得出兵營救；”

    “平林兄乃封玄清軍中參軍，可喬奪軍權(quán)，令封氏不得回軍救駕；”

    “若得再將老將盧國公程伯獻(xiàn)從圣人身邊調(diào)開，圣人身邊便僅剩一支神策孤軍拱衛(wèi)，燕派一猛將率精兵行急軍軍借道東都奔襲陜郡御營，東都都尉王康出自太原王氏，屆時自會出手發(fā)難，掩去燕軍取道消息?！?/br>
    “至此，”鄭襄安合掌，笑道，“事可成矣！”

    “然！”李松行笑應(yīng)。

    帳中燭火畢駁，爆了一個燭花。鄭襄安抬起頭來，見李松行立身而坐，神情怔忡，不由奇道，“李兄這般神情遲疑為何？”

    李松行回過神來，“也沒甚個。愚弟只是想著，如今御座上的這個，可當(dāng)真有幾分雄主跡象。若折在此處，大周承嗣之事必起波瀾，爭執(zhí)之下，國運怕是會倒退數(shù)十年，我等也算是大周罪人了！”

    鄭襄安聞言神色亦復(fù)雜之至，沉默片刻之后方道，“家國之間，只有家族方是我等立足根本！為了山東百年運道，行一點不合常道之事，也是無可奈何！”

    “是啊！”李松行仰身長笑道，“我等且大道直行，百年之后，功過且自由后人評說吧！”

    夜色深沉，御營之中風(fēng)雪刮下的愈來愈大。李松聞起身告辭，持著竹杖大踏步行向風(fēng)雪之中。對著鄭襄安拱手大拜，“愚弟奉命明日入東都為官，屆時自會襄助王康之成事。大兄侍奉于陜郡御駕之旁干系最是重大，此后一應(yīng)事宜都拜托給敬亭兄了！”

    鄭襄安朝李松行回了一個拜禮，鄭重道，“大兄放心，敬亭拼一死之身，當(dāng)為山東謀一條生路！”

    李松行哈哈大笑，轉(zhuǎn)身踏雪離去。  周燕大戰(zhàn)的剪影慢慢斂入天地間繽紛的雪花。

    后世之人評價大周世宗年間孫童之亂，認(rèn)為這場戰(zhàn)役的轉(zhuǎn)折點便是貞平五年三月三子峽之役。這場戰(zhàn)役全殲偽燕精銳大軍，同時也葬送了中國史上煊赫了數(shù)百年的山東高門。此后世家勢微，再也無力遏制寒們的興起，寒門開始在大周朝堂上占據(jù)主流勢力。

    而這場戰(zhàn)役的先機，世宗皇帝姬澤獲悉山東密謀之事的來源，很多史學(xué)家認(rèn)為是大周年間無孔不入的行人司，但也有一小部分浪漫的少男少女堅持認(rèn)為，是遠(yuǎn)嫁北地和親的宜春郡主顧令月冒死送出的消息，世宗皇帝為酬此救命之恩，以白首之約報之，帝后同心。后世觀史之人莫衷一是，只是當(dāng)時，姬澤在御帳中接見一路風(fēng)塵仆仆從北地趕回報信的羽林軍沈朗，面色卻十分奇異，

    “這信，是郡主吩咐你傳的？”

    “正是?！鄙蚶使蚍诘钪?，再叩了一個頭，“半月前，郡主被咱們救出范陽王府，便吩咐屬下等人立即將這等口信傳回來，大統(tǒng)領(lǐng)深知此消息干系甚大，不敢怠慢，命屬下一支小隊即刻領(lǐng)信回趕。”眼圈兒一紅，泣聲道，“出發(fā)的時候一共有三人，最后平安回到陜郡的便只剩下小人一人?！?/br>
    御帳華麗寬敞，姬澤坐于御座之上默然。來人千里奔馳，趕到御駕行營，便是為了將這份重要的口信送到自己案前，免于大周一場兵刀之禍，自然是出于一片忠誠之念。只自己心念擔(dān)憂的卻是阿顧安危，難免對他放棄護(hù)衛(wèi)阿顧趕回報信的行為有幾分惱火遷怒，默然片刻，晦澀開口詢問，

    “辛苦你了！……你離開的時候，當(dāng)是見過郡主了?？ぶ鳌缃窨蛇€好？”

    沈朗聞皇帝撫慰，登時感動的眼眶泛紅，“屬下不辛苦，”沈朗感動的眸泛水光，“若得效力于陛下萬一，也就好了！……郡主腿足不好，起臥皆是身邊丫頭伺候，身子瞧著纖弱，不過精神還好?？ぶ魅缃褚呀?jīng)平安出了北都城，有劉大統(tǒng)領(lǐng)英勇善戰(zhàn)，隨身護(hù)持，一路必定平安，想來再過一月半月的，便能順利返回大周了！”

    “你離開時，郡主身邊還剩多少人護(hù)衛(wèi)？”

    沈朗略向了想，“大統(tǒng)領(lǐng)率的好手十之八九，此前郡主衛(wèi)也未折損。也剩百來人！”

    “朕知道了！”姬澤沉聲道，“你先下去吧！”

    天地間鋪陳著晶瑩冰雪之色，一輪紅日緩緩升掛于天際，照耀分外亮眼。姬澤心底慢慢混沌著一股復(fù)雜情緒來。似乎底色苦澀，卻奇跡的泛著甘甜欣慰。

    阿顧那個傻丫頭，縱然二人之間恩怨糾纏難言，到了這個境界，到底來舊惦記著自己的安危，自己尚未完全脫險，便遣了身邊人趕回為自己送山東謀逆的口信，只為害怕自己對山東之人與孫賊的念頭一無所知，到時候身陷險境，無法回天。一時間心中滋味萬千，在御營雪后初霽的清晨，一時間竟有些癡了！

    “圣人，”梁七變?nèi)雰?nèi)稟報，“李征儀大將軍接到密令，率大軍星夜趕路，如今已至弘農(nóng)郡?！?/br>
    姬澤聽聞稟報，自兒女情思之中抽回神來，神色已經(jīng)變的冷靜審慎，“知道了，命朔方軍隱秘行蹤，莫讓旁人偵得蹤跡！”

    “是！”

    貞平五年三月四日，睢陽告急，姬澤下令封玄清領(lǐng)軍往東救援睢陽城；命盧國公程伯獻(xiàn)揮軍守臨汝；

    六日，偽燕平盧郡王童子明攻打河內(nèi)。

    燕軍行營中，燕帝孫炅瞧著羊皮地圖卷上代表姬澤駐蹕的一處紅圈，眸中閃過嗜血的光芒，伸手執(zhí)起盤上三處代表周軍軍力的紅旗，擲出沙盤，一只朱紅的紅旗——周帝所在陜郡御駕行營便露出在燕軍軍鋒之下，只要燕軍率一只大軍直撲過去，即可直搗黃龍。

    大燕東陽郡王傅弈點齊了三萬精銳大軍，披著甲胄入內(nèi)，紅色的戰(zhàn)袍一掀，在地上跪拜，“末將傅弈拜見陛下，帳外三軍已經(jīng)點數(shù)完畢，請陛下下令！”

    “好！”孫炅豪情應(yīng)道，

    “陽之，大燕興衰在此一役，”孫炅走到傅弈面前，親手?jǐn)v扶起傅弈，鄭重道，“若能畢此功，則天亡大周，興大燕，大燕百年江山可期矣！朕與你乃郎舅至親，你素來勇猛善戰(zhàn)，生平領(lǐng)戰(zhàn)事無數(shù)起，少有敗績。今日這等大戰(zhàn)，朕不能親至，便只能托付于你的手上，盼你全力施為，莫要辜負(fù)了朕的一片丹心！”

    傅弈聞言熱血沸騰，拱手沉聲應(yīng)道，“陛下放心，臣定竭盡全力，不負(fù)陛下所托?！?/br>
    復(fù)朝著孫炅拜了三拜，起身盔甲紅袍一展，翻身上馬，喝道，“傳我軍令，拋棄負(fù)重，全力奔襲陜郡?；钭街艿奂桑　?/br>
    大軍轟然應(yīng)是。一騎鐵軍風(fēng)馳電掣一般劍向陜郡直指而去。因傅弈約束軍紀(jì)一路急速行軍并無他顧，且所取道路乃是與山東之人商議特取安排的道路，一路悄無聲息，直到陜郡三百里外，方被大周斥候發(fā)現(xiàn)蹤跡。

    “圣人，”大周斥候匆匆入內(nèi)，面色惶急稟報，“前方傳來消息，一支燕軍奇襲而來，如今離陜郡已經(jīng)不足三百里。”

    姬澤色變起身，“燕賊安敢如此？”

    神策大將軍李伏忠一身盔甲大踏步入內(nèi)，面色難看至極，“燕軍一路疾行直指御駕。前幾道關(guān)卡也不知怎的，竟沒有燃起烽火。直到繞過東都發(fā)現(xiàn)叛軍蹤跡，如今叛軍里離此地已近三百里，小半日馬程可到?！碑?dāng)此之時，臨近的大周駐軍或被調(diào)走或被燕軍纏戰(zhàn)，一時皆無法趕至陜郡救駕，

    “圣人，如今叛軍兵鋒即將趕至，還請您速速起駕，返回潼關(guān)?！?/br>
    姬澤知事輕重，揚聲吩咐，“命人傳命潼關(guān)守將哥舒夜帶軍出關(guān)救駕。傳朕之命，三軍即刻出發(fā)趕往潼關(guān)。”

    神策軍匆匆出行，護(hù)送著天子御駕急速撤退，一路向著潼關(guān)方向疾行。隨圣駕駐扎御營的一眾大周朝臣猝不及防遇逢燕軍奔襲，人心惶惶，亦隨著圣駕急急向著潼關(guān)方向奔撤。

    半個時辰后，傅弈燕軍趕至長嶺坡——大周御駕此前駐扎之處。探馬從帳中出來，向著傅弈稟報，“將軍，御帳之中東西凌亂，人是匆忙之間拋開東西走的。摸著御帳中的火堆溫度，姬澤離開這兒時間不久，定不超過一個時辰?！?/br>
    傅弈聞聲心頭一陣火熱。

    燕朝與山東合謀設(shè)下奇襲周帝之計，瞧著如今勁頭，說不得真的能追擊至周帝姬澤，若當(dāng)真能生擒姬澤，則雙方攻守之勢逆轉(zhuǎn)，可定下大燕百年基業(yè)。轉(zhuǎn)身盔袍一揚，高聲吩咐，“命令全體戰(zhàn)士，即刻上馬，全速追擊！”

    燕軍上下亦士氣振奮，同聲應(yīng)“是?！?/br>
    一行策馬飛速前行，因著心頭生擒周帝姬澤渴念，倒將一腔疲累饑渴情緒摒棄了，猶如不知疲累，只心向著潼關(guān)方向極速追逐而去。

    一輪圓日掛在西邊天空，照耀在山壁之上，光輝耀眼。一條峽谷陳列山中，將山勢分為兩半，又深又長。大周軍隊趕了大半日路，行至此處，因戰(zhàn)馬疲累難行，難以為繼，只得吩咐就地歇息片刻，稍稍飲馬，略作盤桓。

    行營東側(cè)，用黃色帷幕遮起的一座簡易御帳中，天子和朝中一眾大臣俱在其中歇息。

    侍衛(wèi)奉上食水，羅元崇等人雖沒甚胃口，但想著一會兒行軍急速，若不吃用好了，怕是跟不上皇帝行程，便都勉強用了一些。

    “圣人，”李伏忠入內(nèi)稟道，“追兵將至，若是耽擱久了，怕是不好。咱們還是快快上路吧！”

    姬澤點頭應(yīng)承，“也好！”起身道，“傳朕之命——”忽覺頭腦昏沉，四肢軟綿綿的沒有力氣，一個腳軟跌坐下來，不由驚駭異常。

    “圣人，”李伏忠變色，上前來扶，亦覺中了招，扶著暈眩額頭。

    帳中一眾臣子相顧失色，老丞相羅元崇仰頭厲聲喝道，“哪個小人作亂，速速出來?！?/br>
    “哈哈哈，”一聲長笑聲從外傳來，來人揭幕入內(nèi)，一身深緋一寸小花紋官服，長身玉立，颯踏風(fēng)流，出旁人而立，正是兵部右侍郎鄭襄安，

    “臣給陛下請安，”輕輕行禮，”陛下可安好？”放眼望向帳中其他朝中重臣，“不知各位同僚可還安好？”

    姬澤一雙鳳眸盯著鄭襄安，忽的冷肅而笑，寒聲道，“原來是你動的手腳?！?/br>
    天子之威凝重如山岳，鄭襄安平日定不敢承受皇帝的目光，只此時覺大勢在握，竟油然而生躊躇滿志之感，便將平日畏君之心放在一旁，悠然道，“正是。”

    “鄭氏家傳有一種藥，無色無味，只要入口一點點，便可命人手足酸軟，半日之內(nèi)難以劇烈運動。我在食水中下了一些，如今不僅帳中各位同僚，便是外頭大半神策軍，此時怕都沒法子上馬了！”

    山東豪族數(shù)百年來孕育的風(fēng)流姿態(tài)，流淌在這等王鄭人家的血液里，便是行此宵小之事，亦無損風(fēng)流之態(tài)，旁人便是想描摹也描摹不來。只是此時，帳中羅元崇、李伏忠等大將臣子瞧著鄭襄安都是目眥欲裂，“逆賊，陛下待汝等不薄，汝等安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鄭襄安拂了拂衣袖，“事已至此，各位當(dāng)知成王敗寇，何必多言？”

    抬頭望著帝王，“如圣人在位，三十年后，山東八姓幾已泯然于眾人矣。我等不愿就此消亡，只好奮起一搏，要為家族爭一個未來，若個中有一二不對之處，便只好請包涵了！”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朕雖不齒汝等所為，也心中了然?！奔傻溃爸皇请抻幸皇虏幻靼??！?/br>
    “朕便今日當(dāng)真在此不幸，山東諸人蒙叛國弒君之名，數(shù)百年風(fēng)流聲譽皆毀于一旦，萬眾唾齒又有何延續(xù)之能？”

    鄭襄安淡淡道，“天子御駕親征，眾臣皆勸避回潼關(guān)，圣人不聽諫言，以至為燕軍奔襲，天子蒙難，隨行羅丞相等重臣皆殉國，后世大周史書只會記載，今上輕率御駕親征，又輕枉安危置己身于危險之地，方招致不幸遇險，為燕軍亂軍所擒。至于我等山東之人在這場變故中做過什么事情，又有誰會知道呢？”

    “呵！”姬澤切齒冷笑，“你設(shè)計果然周到。既如此，你大可不必出頭，如今既在朕面前陳清此事內(nèi)情，是想要做什么呢？”

    “圣人英明，”鄭襄安道，從袖中取出一道擬好的旨意，上面仿造擬旨翰林的筆墨，“……寧王第三子姬煒，仁孝純至，禮敬師友，器質(zhì)沖華，堪為儲君，可過繼為皇子，由皇后王氏撫育。主者施行！”

    “若您愿意簽署下這道傳位詔書，我可以瞧在您也算是個明君的份上，給您留一個最后體面。”

    帳中臣子目眥欲裂，料不到山東之人竟行此通敵叛國之事，鄭襄安當(dāng)面僭君，矯詔行事，不由氣的渾身發(fā)抖，李伏忠指著鄭襄安怒斥，“亂臣賊子，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該當(dāng)誅殺九族?！?/br>
    鄭襄安自覺大勢在握，不理會眾臣辱罵，“如今燕軍兵鋒已至，陛下?lián)癫哕娷娏Σ贿^一萬，其中大半尚不能上馬征戰(zhàn)，如何能抵抗住大燕三萬大軍？”步步上前，執(zhí)著偽詔逼凌姬澤，

    “陛下若識趣，便乖乖簽署了這份遺詔吧？”

    傅弈率燕軍飛速奔馳，似乎已經(jīng)近此處極近，三萬大軍戰(zhàn)馬鐵蹄踏在地面之上，微微震動，帳中眾周臣感知些微動靜，面上微微震動。姬澤負(fù)手立在帳中，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緊張之意，似乎燕軍的刀鋒頃刻之間能傾襲至頸項之上。淡淡而笑，“今日這出大戲當(dāng)真熱鬧，到了此時，也該當(dāng)收場了！”

    拊手合掌，揚聲吩咐，“放箭！”

    身后，神策校尉鐵勇應(yīng)了一聲“是”，越眾而出，取了一支號箭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