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別緊張,我這是腳底按摩,對身體有好處的。” 小的時候,她經(jīng)常看廣場邊上鋪著的鵝卵石路上會有過往的中年婦人赤腳來回走,老人家說,這樣做能幫助按摩腳底,促進(jìn)血液循環(huán),是有好處的。不過萬事不可過,都要適當(dāng)。 宮里的鞋都宛若高蹺,比細(xì)高跟鞋有過之而無不及,她踩了幾日就有些受不住了,又沒法自己改良,現(xiàn)下見無人,她正好可以脫下來放松下。 蕓秋卻沒聽過這說話,倒是稀奇,看宋福寶在鵝卵石上慢悠悠踩著,表情時不時一變,看出她有些痛,又似乎樂在其中,不由噗嗤笑出了聲。 聞聲望來的宋福寶見蕓秋樂不可支的模樣,也笑起來:“蕓秋,你要不要也來試試?” 矜持的蕓秋自然不敢像她一樣,站在原地?fù)u搖頭,微笑道:“不了,萬一叫人看見,奴婢可要受罰的。小主子若是覺得這樣做會舒服些,蕓秋在這里給小主子守著?!?/br> 蕓秋站在宋福寶的后邊,自覺做起看護(hù)。 宋福寶瞧了,暗道蕓秋性子溫吞老實(shí),意料之中的事。 她也不強(qiáng)行為難蕓秋和她一樣解放天性,踩了一會身子開始熱了起來,上頭太陽高掛,越接近正午日頭越是毒,又堅持踩了會宋福寶撐不住了,便穿上鞋子,回頭看了一聲:“蕓秋!” 蕓秋轉(zhuǎn)頭來,見宋福寶已是好了,正要問她幾時回去,卻見她一個人哼哧哼哧的走到亭子內(nèi),倒頭便趴在亭子的桌面上輕輕蹭。 打磨光滑的桌面冰涼舒適,把臉上熱烘烘的暖氣一點(diǎn)點(diǎn)驅(qū)散。 蹭著蹭著,宋福寶瞇了會眼,聽到蕓秋走上前的腳步聲,她揚(yáng)起圓嘟嘟的臉來,蕓秋看著她,心下暗笑小主子這副懶貓模樣,溫聲軟語:“小主子不要趴在桌上,臟呢。” “沒關(guān)系,回去洗洗就好了?!鳖D了一下,她看看外頭的毒日頭,懶洋洋哼道:“好熱……” “奴婢給你扇風(fēng)?!笔|秋從腰上掏出隨身攜帶的折扇,在宋福寶耳邊一面扇一邊問:“小主子覺著現(xiàn)在涼快些沒?” 清爽的風(fēng)在面上吹著,她享受的低哼了一聲,才抬眼看向蕓秋,蕓秋眼睛里帶笑,溫柔明媚,宋福寶不由感嘆:“蕓秋,哪個男子要能娶了你,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呢?!?/br> 蕓秋聽了,淡淡抿唇笑了一聲,她從很小時被賣入宮那一刻起,她便沒想過能離開這宮廷,更別說與人成婚生子。 她此番有幸被派給這位小主子,蕓秋已十分知足。 “奴婢不嫁人?!?/br> “怎么能不嫁人呢?蕓秋你這樣好,一定會嫁給很好的人的?!彼胃毧隙ǖ恼f。 蕓秋一聽,卻是表情一怔,連同手里的動作都停頓了一下,神情里一抹說不出的悵然之意,過了好一會,隨著一聲澀然苦笑,蕓秋的聲音清清淡淡的傳來:“那樣的人,也看不上奴婢?!?/br> 第14章 定論 蕓秋的話令她心中一動,那樣的人……是指誰? 宋福寶在感情上面,不算機(jī)靈,卻也并不遲鈍。 她察覺出蕓秋口氣里的一絲傷感和自卑色彩,定神看住蕓秋,本想問蕓秋她心頭是否已有在意之人,但就怕這一問反倒令她擔(dān)憂,恐生心結(jié),便忍住沒問,笑嘻嘻打量蕓秋,裝作一副不在意的模樣笑道:“我們蕓秋jiejie這樣漂亮又溫柔的人,誰會不喜歡呢?蕓秋jiejie若嫁人,那人可就有福了?!?/br> “嫁人?小主子莫要開奴婢玩笑了。”蕓秋惶惶然起身,忙不迭否認(rèn)她的心思,“奴婢未曾想過要嫁人,既然被安排到小主子身邊服侍,就會一直服侍小主子。除非,小主子不要奴婢了?!?/br> 蕓秋一副義正言辭的表情,惹得宋福寶噗嗤一笑。 “好了好了福寶知道了,以后不提就是了。蕓秋jiejie別生氣?!?/br> “小主子,同你說了,奴婢是下人,您怎能稱呼奴婢jiejie呢?” 宋福寶掰著手指頭,一面算一面反駁:“蕓秋長福寶六個指頭,福寶稱呼蕓秋一聲jiejie不是應(yīng)該嘛。再說,這里沒人,聽不到的,蕓秋jiejie就不要擔(dān)心了。有外人得話,福寶會注意的?!?/br> 蕓秋就如她長姐一般對她悉心照料,宋福寶不愛那套尊卑規(guī)矩,可蕓秋一再強(qiáng)調(diào),她只好口頭上應(yīng)下。 蕓秋聽到后頭,面上神情一震,轉(zhuǎn)瞬又軟和下來:“小主子這般年紀(jì),卻這樣通透,奴婢自愧不如,但這宮里規(guī)矩便是如此。能伺候小主子,被您喚一聲jiejie,奴婢心里歡喜,卻又覺著惶恐不安。奴婢知道小主子心意,這便好了?!?/br> 宋福寶略略傷感,蕓秋這番話發(fā)自內(nèi)心,她真誠待己,宋福寶自也會真誠待她。 她看著蕓秋,輕聲道:“福寶只會覺著……蕓秋就像福寶的長姐,福寶不愿將蕓秋jiejie看作不對等的下人,也希望蕓秋jiejie也不要把自己看作卑賤低人一等的奴婢。還有蕓秋jiejie說的那些宮里規(guī)矩福寶都知道。娘親說過讓福寶機(jī)靈點(diǎn),不要惹是生非,這些福寶都記著呢!” 說這些話,宋福寶是真把蕓秋當(dāng)做親信心腹來對待,她身邊總要有能說真話的人,若不然個個都瞞她哄她,之后行事便舉步維艱。 為了生活能更踏實(shí)更安穩(wěn),宋福寶也不會真混吃等死,什么也不做。 活著是為了開心,活得好才能開心啊。 聽福寶一席言,蕓秋心中多有感慨,打心眼里覺得這位小主子就是上天對她的恩賜,蕓秋神態(tài)動容,情態(tài)波動不定,幾欲落淚。但見跟前人燦爛笑容,心底溫情綿軟,到底忍住了淚,揚(yáng)唇柔笑道:“有小主子這般好的女兒,宋丞相和宋夫人真是享福了。” 宋福寶點(diǎn)點(diǎn)頭,心想這話反過來說更對些。 有宋丞相和宋夫人那樣的爹娘,她才是真享福了。 可惜,只當(dāng)了幾天小棉襖就入了宮,可惜吶。 在亭子里乘了一會涼,同蕓秋說了交心話后,估算了下時辰,她回去沐浴一番睡個覺,醒來估摸著閻嬤嬤就得過來給她上課了。 為了午后能精神充沛的上課,宋福寶這就回去了。 再者不清楚閻嬤嬤的教學(xué)方式,福寶心里還是有點(diǎn)沒底的。 宋福寶回去后舒舒服服洗了個澡,換上睡衣,躺在涼席上,腰上蓋了條薄毛毯,靠著冰絲編織的軟枕,沒一會就睡過去了。 她睡得很香,還做了一個香甜的夢,夢里她可以肆無忌憚的吃任何東西,吃著吃著,她就醒了。 “小主子,閻嬤嬤要來了,您趕緊起來收拾一下吧?!?/br> 閻嬤嬤要來了? 宋福寶腦中警鈴作響,一下挺起了身,立刻手腳利索的換了身常服,拾掇好后,閻嬤嬤還沒來,她便坐在椅子上等。 蕓秋道:“應(yīng)當(dāng)馬上就到了?!?/br> 她不急,正好還泛著困呢,她打了個呵欠,眸中水霧氤氳,砸吧了一下嘴巴,用手撐著下顎朝外頭看。 如蕓秋所言,閻嬤嬤到了,不單是閻嬤嬤,玉嬤嬤也過來了。 兩個一起來? 本來心情還挺平坦的,一看連玉嬤嬤都過來了,宋福寶一下正襟危坐起來。 閻嬤嬤和玉嬤嬤一同上前,和宋福寶問候過,玉嬤嬤笑道:“小主子不用緊張,今日主要還是閻嬤嬤負(fù)責(zé)教導(dǎo)您,老奴只在一旁看著?!?/br> 看著=監(jiān)督。 宋福寶暗自想罷,本以為是正常授課,看來,卻頗有幾分鴻門宴的架勢。 宋福寶羞澀笑:“福寶會認(rèn)真學(xué)的,閻嬤嬤,開始吧?!?/br> “今早給小主子帶來的書如今放哪了?” “都在這放著呢。”宋福寶轉(zhuǎn)頭,指了指桌上擺著的一堆。 閻嬤嬤:“小主子可曾預(yù)習(xí)過?” 福寶算到閻嬤嬤會這么問,她早做好準(zhǔn)備,苦著一張臉,皺眉道:“看了一些,但好多都不懂,爹爹和娘親沒教過福寶這些……” “小主子不必苦惱,這些閻嬤嬤都會教您的?!庇駤邒咴谶吷蠋颓弧?/br> 宋福寶看了一眼玉嬤嬤,見玉嬤嬤微笑看著自己,而閻嬤嬤眼神微動,也淡淡笑道:“蕓秋,替小主子把《婦德》拿來。” 蕓秋將桌上一疊書一字整齊排開放開后,目光轉(zhuǎn)了一圈,便將其中一本《婦德》拿出,隨后遞到了閻嬤嬤手上,再把刻印本交給宋福寶手上。 “小主子,那我們現(xiàn)在就開始學(xué)了。學(xué)的過程中,若小主子哪里不太明白一定和要閻嬤嬤提出來,不要藏著悶著,閻嬤嬤都會和小主子講明白講清楚的?!遍悑邒呶⑿χ胃毜?。 宋福寶微笑以對,心里邊卻浮現(xiàn)出曾經(jīng)求學(xué)生涯的情景。 她上學(xué)時是題海戰(zhàn)術(shù)發(fā)達(dá)的年代,她腦子不笨,但和那些記憶力超強(qiáng),動腦能力一流的學(xué)霸完全沒法比,她就是屬于那種一扎堆就普通得沒法再普通的人種,俗稱隱形人。 擱在差生和優(yōu)等生之間的普通學(xué)生,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千千萬萬如她一般的普通學(xué)子。 想起上學(xué)時候的自己,宋福寶眸光微斂,掩住一絲內(nèi)心忽然滋生的傷感情緒,也許這一輩子,就要在這里生根,再回不去了。 一切從頭再來……將會是截然不同的人生。 宋福寶打起精神來,目光定定看向面前的人,整容正聲道:“福寶知道了!” 信誓旦旦的模樣。 閻嬤嬤笑眸含著一絲滿意,頷首點(diǎn)頭,開始翻書一面道:“小主子,先翻到……” 閻嬤嬤先是和她說了幾個時辰關(guān)于《婦德》這本書的中心思想,也就是女子嫁與男子為婦后的德行,所要遵從的要點(diǎn)。 總結(jié)一下就是:以夫君為主題,列一篇例文,描述如何討夫君歡心的一百零一種方式。 玉嬤嬤在旁邊喝了一盞又一盞的茶,中途去了幾趟茅廁,連蕓秋都在旁邊忍不住要打起呵欠,唯獨(dú)宋福寶,仍眼神直視,仿佛很專注的模樣。 直到閻嬤嬤自己都講得口干舌燥,這才主動停下話來,伸手從桌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視線重新看向宋福寶,問道:“從老奴講的這些話里,小主子可從中明白了什么?” 明白? 宋福寶一臉乖寶寶模樣,眼睛眨巴了兩下,卻搖了一下頭:“福寶聽嬤嬤講了這么久,有些地方……卻不大明白?!?/br> 閻嬤嬤反問:“哦?哪些?小主子盡管問。” “是這樣的,書里一直說做娘子的要絕對聽從夫君的話,可若是夫君說的不對,做錯了事,難道也要聽嗎? 閻嬤嬤表情愣了下,大概沒想過福寶會問這樣一個問題,她見福寶眼神天真,便微微笑著解釋道:“小主子應(yīng)聽過女子三從四德的戒律吧?” 福寶搖頭:“三從四德……那是什么?” 說來宋金元還真沒和她說過,對宋金元來說,宋福寶是他視若珍寶的獨(dú)女,他曾說,若嫁過去不如意,和離了再找個上門女婿入贅,也不能叫他乖女兒吃虧。 閻嬤嬤又愣了一下,起哦按著宋福寶眨眼的表情,再看她滿面的不理解,突然有些語塞。 也許,是閻嬤嬤意識到了。 三從四德,所謂討好男人的婦德守則,對眼前這位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小主子來說,根本套用不了。 宋福寶見閻嬤嬤不言,低下頭一副愁容:“這書上說的很多事……福寶都沒辦法理解?!?/br> 她的表情顯得困惑懵懂,而閻嬤嬤瞧著,思量半晌,復(fù)又道:“其實(shí),小主子只要記得,同皇上成婚之后,要絕對服從皇上,這就成了?!?/br> ——絕對服從皇上。 果不其然,這才是閻嬤嬤要對她說的重點(diǎn)吧。 宋福寶:“可是太后說,成婚后,皇上就是福寶的家人……那家人之間,為什么要服從?” 第15章 爭鋒 宋福寶再度提出的疑問令閻嬤嬤表情微變。 而旁邊玉嬤嬤的神情里揉著些許異色,唯蕓秋一副擔(dān)憂宋福寶的模樣,想說又不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