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為肚子里的小家伙考慮。

    盯著床上輕松自在的墨九，阿依古久久沒有出聲，一張蒼白的面孔上，目光幽深，帶著審視和疑惑，也有一種釋然：“我說過，你是個好姑娘。只可惜——”

    說到這里，她頓了頓，才道：“鉅子是明白人，我也就不藏不掖了。蒙合對你的心思，你應(yīng)當(dāng)明白。只要有他一日，你與蘇赫便難得其安。這一點，你也很清楚。”

    墨九身軀一動不動，靜靜地考慮一下。

    “那……依長公主之見呢？”

    阿依古眼波微微一閃，“那日我的話，其實還有一半沒有說完。我讓你離開蘇赫，并非誠心想要拆散你們。兩心相許，被人活生生拆散，這苦痛，我亦明白。但我以為，不僅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小女子亦當(dāng)如此。鉅子若與蘇赫相許了一生，也不必計較當(dāng)前。你暫且離開蘇赫，合了蒙合的意，以圖更為安穩(wěn)的來日，豈不更好？”

    這個女人的野心，還真不是一般的大。

    墨九心道：武則天，慈禧之流，也無非是被逼上那條路的。

    可阿依古呢？似乎天生都有男人一樣爭權(quán)奪位的心?。?/br>
    看不到阿依古的人，墨九只能由她的聲音來判斷她的情緒。聽完她貌似真誠的一番分析，她不得不承認，她的說法，并非完全沒有道理。換了以前，她也許會同意，可現(xiàn)在——不行。

    她有孩兒了，不能讓孩兒出生在父母沒有婚約之前。

    哪怕在后世，非婚生子也會受人白眼，更何況封建時代？

    側(cè)著頭，她沉吟一瞬，慢慢抬手捋著頭發(fā)，不緊不慢地說：“長公主的心情我理解，生為人母，為子解憂，此番情意，我和蘇赫都極為感恩。但是——不瞞長公主，我和蘇赫商議過了，等圍獵事畢，他便會向大汗請旨，迎我過門?！?/br>
    什么？

    阿依古臉色一變。

    “你們——”

    沒有說完，她猛地閉上眼睛。

    “愚蠢！這是要出大事的?！?/br>
    “出大事？”墨九抿了抿嘴唇，“能出什么大事？娶個親而已，難不成大汗還不許人家娶媳婦生娃么？”

    “唉！”阿依古似乎氣極，掃了榻上的墨九一眼，重重一嘆，不再說話，徑直起身拂袖離去。

    墨九尋著她的方向，慢慢轉(zhuǎn)過頭，笑了。

    “天大事，也沒我孩子要登臨地球大！”

    ……

    接下來的幾天，墨九都沒有離開額爾這個滿是焦土的地方，甚至于，除了方便，都沒有下過床，每天被玫兒像伺候癱瘓病人一樣的伺候著，她靜待圍獵時間過去，簡直等得快要抓狂。

    可蕭乾不在身邊，她也找不到別人來作。

    于是，這個準mama，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眼還不能清晰視物，第一次覺得懷孕是來自上天對女人最深的惡意——

    這幾日里，在圍獵場的蕭乾，沒有再回額爾小鎮(zhèn)，墨九這里，也沒有人到訪。只有阿依古第三日又派人來送過一次參湯，說給她補補氣血?？吹贸鰜?，她那日憤然離去后，并沒有想把關(guān)系鬧僵，而墨九自然也不愿意和她撕破臉。所以，為了維護阿依古長公主的體面，她愉快地接受了東西，并“感恩戴德”地差人去回謝了阿依古，但是一轉(zhuǎn)頭，就讓玫兒把參湯倒掉了。

    喝不得！

    不敢喝！

    她異常狂躁。

    等待著，等待著。

    在狂躁的等待中，她終于迎來了勝利——圍獵的最后一天。

    下午的時候，曹元就傳來消息說，圍獵大軍明日下午就要返回額爾小鎮(zhèn)修整了。王爺這次在圍獵場上的表現(xiàn)太過驚世駭俗，把北勐所有的武將都給比了下去，蒙合大汗也處處表揚他，話里行間流露出重用之意。

    墨九聽完，不免冷笑。

    皇帝捧殺一個人，才是最狠的招兒啊。

    她擔(dān)心蕭乾，左想右想不得勁兒，到了晚上，又不好入睡了。

    抱著小腹，輾轉(zhuǎn)反側(cè)了無數(shù)次，窗外的月光，還帶著笑臉在望她。

    “唉！”

    擁著被子，她沉浸在自己的黑暗里。

    突然，木質(zhì)的房門“咯吱”一聲響，在暗夜里尤為尖銳。

    她不由一詫，“誰——？”

    來人腳步很輕，帶來一股幽涼的夜風(fēng)，隨即便卷入床幃，不等墨九翻身就急切地按住了她的肩膀，“別動！是我。”

    蕭六郎？

    怎么偷偷摸摸的回來了？

    墨九心弦一松，委屈就涌上心來。

    “你可算回來了，沒良心的，你都不知道我過的是什么日子？這天天躺在床上，像一個活死人似的，還什么都看不見，像被整個世界遺棄了，這滋味兒……簡直要我的老命了。討厭的！你怎么才回來??？”

    一句句全是埋怨。

    一句句全是委屈。

    一句句也全是思念。

    這幾天，確實是墨九來到異世最為難熬的日子。

    躺在床上保胎，比坐月子還要艱難……真不是人受的。

    她巴拉巴拉說一串，沒有聽到蕭乾的聲音，又不滿地抿了抿唇。

    “你怎么不說話？”

    “我聽你說?！笔捛p輕地笑，“我連夜趕回來，就想聽你說說話?！?/br>
    “……”

    這也太深情了啊！

    墨九心里暖暖的，那種突然充實下來的愉悅感，無以言表。

    微微勾起唇角，她撒嬌似的張開雙臂，“那你還不來抱抱我？”

    “阿九……”他低喚她，俯低身體，緊緊抱住她，含糊一嘆，“我想你了?！?/br>
    墨九一怔，“我也想你了。蕭六郎?！?/br>
    她收攏雙臂，反手緊緊圈住他——可剛剛抱下去，手指上觸到一絲黏黏的東西，鼻腔里似乎也有淡淡的血腥味兒，讓她徒然清醒。

    “你受傷了？”

    蕭乾沒有否認，“小傷。不礙事?！?/br>
    “發(fā)生什么事了？”墨九在這一刻，緊張到了極點。

    也許是懷了孩子，蕭乾在她心里的地位，更重了。

    比以前，比以前的以前，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重要。

    他們的生命，也因為孩子，真正地融合在一起了。

    她不能失去他，也不能容忍他受傷。

    “沒事了，已經(jīng)沒事了?！笔捛煊X到她的驚慌，想到她是孕婦，不由更是心疼，伸手攬住她，不停輕拍她的后背，安撫道：“一點點小傷口，算什么事？一個男人若連這點傷都受不得，怎么能保護你們母子兩個？放心吧。我沒事的?！?/br>
    “還說沒事！”墨九恨聲，“是誰干的？”

    “阿九……”他不想她擔(dān)心。

    “說，我想知道?！?/br>
    蕭乾深深地注視著她，雙臂狠狠一緊，像懷抱著所有的一切希望和情感，將心愛的女人一寸寸納入懷里，壓緊，再壓緊，不斷壓緊，聲音像伴了夜風(fēng)，格外悠長深遠，“有你在身邊，我什么事都扛得住。風(fēng)來，擋風(fēng)，雨來，堵雨。我會護著你的，你不要怕?！?/br>
    “我不怕?！?/br>
    她不怕自己吃苦。

    只怕他的肩膀，也會疲乏。

    “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我就算不能幫你，但可以聽你說說??？”

    “唉，愛cao心的小婦人。”蕭乾刮了刮她的鼻頭，聲音輕快得似乎真的只是一件小事，“圍獵結(jié)束，我便急著回來見你。于是，輕裝簡從，只領(lǐng)了聲東一人返回額爾小鎮(zhèn)。結(jié)果，在半道上遇到了刺殺?！?/br>
    刺殺！

    闖北和擊西被他留下來保護她了。

    他身邊的親信，就剩聲東一個人。

    面對那些刺客，他和聲東兩個怎么應(yīng)付的？

    墨九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窗口吹來的風(fēng)更涼了，她瑟縮一下身子，慢吞吞開口。

    “他是等不及了嗎？”

    “也許?！笔捛o緊摟住她，“不要緊張，或許只是試探深淺——這次怪我大意了，以后不會再這般，更不會讓阿九為我擔(dān)心，好不好？”

    墨九狠狠抱緊他，“好?！?/br>
    “乖?！笔捛瑩嶂暮蟊常瑢㈩^擱在她的肩膀上。

    “等回了哈拉和林，我就娶你，好不好？”

    “好。”

    “等孩兒出生，我再送他一個見面禮，好不好？”

    “好……”墨九隨口應(yīng)著，突然一怔，又抬起頭來，伸手去摸他的臉，“孩兒出生，還有十個月呢，你現(xiàn)在就想好要送什么見面禮了？”

    “嗯?！笔捛Z氣很涼，“十個月，足夠了?！?/br>
    聽他冷肅的聲音，墨九喉嚨一緊。

    “是什么見面禮？”

    輕輕一笑，蕭乾沒有回答，一個溫?zé)岬奈?，卻落在她的額頭。

    “小傻瓜，見面禮是給孩兒的，我可不能提前告訴孩兒他娘?！?/br>
    “額！”墨九捶他，“討厭！”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