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陳緣在窗口看見高進換了一身皮衣，扣個帽子，騎著他那輛拉風的大摩托出去了。摩托車嗡嗡地離開，她的腦袋也終于停止了鳴叫。

    夜微微沉下來。

    高進如同穿梭在時間隧道里，看周圍的景象迅速倒退，光影重重。

    *

    小六的餐館兒開在市中心一個不太顯眼的小區(qū)里頭，來的都是熟客，這店面當年還是高進給盤下來的。

    小六已經(jīng)等在門口，聽見摩托聲，早早地迎上前去。

    “進哥，人都來齊了?！?/br>
    “嗯?！备哌M脫掉外套帽子，小六進門就給收了起來。

    高進一露面，滿屋子人高馬大的兄弟拍著巴掌哄他的名字。

    “進哥！進哥！進哥！進哥！”

    高進連忙叫停，“行了行了！差不多可以了，別吵著鄰居，都坐下！坐下！”

    小餐館兒里現(xiàn)在坐滿了自己人，中間兒那張圓桌旁，留了個位置給他。

    高進坐上去，看看大家，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聽說除了我，都結(jié)婚了。還有在家?guī)薜?。?/br>
    一個光頭哈哈笑起來，“我兒子六個月了，進哥哪天去看看，給我們?nèi)觽€紅包啊！”

    “叫聲干爹，給倆。”

    “干爹！”

    “滾！”

    “進哥最近忙什么呢，回來這么些天了也不出來，也不讓我們?nèi)タ茨??！?/br>
    “歇著?！?/br>
    “我怎么聽小六說，進哥剛認識一個女鄰居，長得挺水靈的。”

    高進一邊兒點煙一邊兒警告大伙兒，“誰瞎說我他媽揍誰。人家是正經(jīng)人，別去逗人家?！?/br>
    “這進哥都發(fā)話了，我們哪兒敢?。俊?/br>
    “知道就好。我們這里頭，還有人干老本行嗎？”

    “沒了，歲數(shù)大了，有家有業(yè)的，誰還拿命去賣！”

    高進放下打火機，回憶往事，笑容苦澀，“真賣不動了，老了?！?/br>
    光頭說：“進哥也有三十了，什么時候給我們找個嫂子??？”

    有人給光頭一個眼色，意思是別哪壺不開提哪壺。

    光頭嘖嘖兩聲，“這有什么，誰能抱著回憶活一輩子？進哥早晚要結(jié)婚生子開枝散葉的？”

    光頭轉(zhuǎn)向高進，“阿菲都沒這么多年了，進哥也該放下了。”

    打火機發(fā)出聲聲脆響，火苗忽明忽滅。高進仰靠在椅子里，望著天花板。

    這個世界，從來不曾為任何人停留，哪怕短短的一秒鐘。

    時隔多年，如今仍有老朋友不時如夢。興許他們在另一個世界里也在念著他吧。

    但是阿菲，一次都沒有來過。

    這個晚上，高進從夢中驚醒，渾身是汗。那攤血似乎彌漫在夢里夢外。

    醒了，就沒辦法入睡。睜著眼睛，又是一夜。

    直至天光大亮時，高進才漸漸睡去。奈何回籠覺沒等睡實，電話就響了。

    聽筒里傳來柔弱的女聲，“高進，是我。我是陳緣。”

    高進睜開眼睛。

    “高進，你在聽嗎？”

    “在?！?/br>
    “你說有事找你，我現(xiàn)在是真地想讓你幫我個忙，可以嗎？”

    “那我得聽聽什么事兒，有沒有便宜占。”聽她這聲兒，他又忍不住調(diào)侃起來。

    那頭靜了一會兒，“你能過來接我一下嗎？我知道這樣很唐突，可是我找不到別人了，這里打不到車，連個人影也沒有。”

    “你在哪兒？”

    “有點兒遠?！?/br>
    “你說?！?/br>
    “福源縣?！?/br>
    果然很遠，開車過去怎么也要兩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