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jié)
果然,下馬之后,衛(wèi)則風(fēng)趕緊向南行止行禮,隨即將成青云拉到一旁,低聲地在她耳旁說道:“蔣尚書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刑部都傳開了,各種猜測都有,那即將被斬首的罪犯,竟然被救了下來,案子的卷宗也讓人重新整理過了……” “你最好不要亂猜?!背汕嘣契久?,“案情有變,還要等查出真相再說。” “我說你啊我說你,你怎么一點都不著急呢?”衛(wèi)則風(fēng)恨恨地?fù)u頭,“你知道現(xiàn)在刑部的人是怎么猜測的嗎?大部分的人,都在質(zhì)疑你的斷案能力!” 成青云稍稍愣了愣,不置可否。 “青云,”南行止蹙眉,伸手將衛(wèi)則風(fēng)輕輕拉開,對成青云說道:“走了,去牢房?!?/br> 成青云沉默地跟上,見刑部尚書已經(jīng)走了出來,神色凝肅沉重,“世子,犯人如今關(guān)押在牢房之中,已經(jīng)讓人審問過了,可是他的嘴硬得很,死活都不肯改口。” 成青云薄薄的唇抿得很緊,與南行止一同入了牢房。刑部的牢房一如以往一般陰冷潮濕,空氣濕冷,再加上昨夜下雨,這牢房就更加森冷陰寒。 “專心斷案就好,至于流言蜚語,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南行止說道。 話雖如此,可成青云心頭到底生了芥蒂,若是此案不能斷清,也恐怕再難以克服心底的陰影。 越往下走,光線越是陰暗,空氣越是寒冷。這是刑部的男牢,關(guān)押的大多是朝中犯罪的官員。環(huán)境條件比一般牢房好些,也不如其他牢房擁擠。 蔣洵所在的牢房,雖然陰冷,但好歹有一張床,床上鋪著干草,牢房地面清潔干燥。 一方微暗而狹小的光從高而窄的小窗之中投下,照在蔣洵的身上。慘淡的光,將他的身形描繪勾勒得單薄消瘦,單薄破舊的囚服之下,原本傲然的脊梁佝僂著,以往挺立的身軀,似微微蜷縮著。 牢房之外的動靜不大,可在這寂靜如死水的牢中,一切聲響都被放大,一切動靜都襯得越發(fā)死寂。 成青云定定地看著蔣洵的背影,對獄卒說道:“開門?!?/br> 獄卒遲疑地看著南行止,南行止輕輕點頭,門開之后,先一步進入牢房。 他與成青云一同站在蔣洵身前,遮蔽了那扇小窗投射下來的大半光線,陰影瞬間籠罩在蔣洵身上。 蔣洵僵直微弱的身體輕輕顫了顫,隨即行動不便遲緩地行禮下跪:“罪民叩見世子……”他微微一頓,又向成青云行禮:“叩見成大人……” 成青云愣住,這還是她第一次受朝廷高官的禮。哪怕她明知蔣洵已被貶成庶民,可潛意識里,她依舊忘不了蔣洵曾經(jīng)對她的鄙夷和輕蔑。 南行止冷眼睨著他,須臾之后,才輕聲問道:“蔣洵,你可知你為何從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卻又回來了?” 蔣洵平靜地?fù)u頭,“罪民不知……” 南行止看了看刑部尚書,刑部尚書立即將兩個盒子遞給成青云。 成青云從盒子之中拿出一截青玉簪,那青玉簪之上,靈動翩飛回旋的雀鳥栩栩如生。她將青玉簪放在光線之下,問蔣洵:“你可記得這支簪子?” 蔣洵冷笑,“當(dāng)然記得,成大人,不就是靠這支簪子,讓我說出真相的嗎?” “你所說的真相,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還尚未可知。”成青云臉色冷下去,她小心翼翼地想青玉簪放回去,又從另外一個木盒之中拿出半截青玉簪,“這是你的侍女從你那里得來的簪子,據(jù)說是你要讓她們將簪子拿去燒毀的。” 蔣洵面色不變,蒼老的聲音輕輕地顫抖著,他說:“這支簪子,我留了許多年,原本一直不舍,可最近蔣府之中出了太多的事端,連家母也遭到報復(fù)。我自然想到這支簪子,所以怕當(dāng)年的事情敗露,便讓侍女將簪子拿去毀掉,有何不妥?” “并無不妥,”成青云倒是接了他的話,“可惜,你故意安排那兩位侍女去燒毀簪子,還故意讓我與她們碰上,甚至故意安排她們說了青鸞和你之間的流言,讓我看到青鸞的舞衣,似乎,這一切都在向我說明或者是強調(diào),你與那個叫做青鸞的女人,有過一段不為人知的隱秘?!?/br> 蔣洵雙手如枯柴一般,彎曲著放在身前。他只不過微微抬起枯槁的眼皮,看了成青云一眼,淡漠地說道:“成大人的話,罪民聽不懂?!?/br> 成青云若無其事地?fù)u頭,“聽不懂也無妨?!彼畔履前虢厍嘤耵?,又從木盒之中拿出另外半截一模一樣的青玉簪,對蔣洵說道:“我很疑惑,我在樓三娘的琵琶之中,發(fā)現(xiàn)了半截青玉簪,與你所有的半截青玉簪一模一樣。但這天底下,并沒有兩支完全一模一樣的玉石,故而世子讓京城懂得玉石的師傅來鑒別?!?/br> 蔣洵雙眼下褶皺干裂的肌膚不由自主地輕輕一顫。 “我想,鑒別的結(jié)果,你應(yīng)該很清楚?!背汕嘣茖⑹Y洵的那半截青玉簪拿出來,說道:“你的這半截青玉簪,是假的!” 蔣洵雙眼一瞇,漆黑渾濁的瞳孔狠狠一縮。 “我很好奇,你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才能造出半截一模一樣的青玉簪,至少從外觀上看,難以辨別真假。”成青云輕輕地?fù)崦前虢厍嘤耵?,繼續(xù)說道:“我此時也更加懷疑,當(dāng)初你讓將青鸞分尸掩埋的嬤嬤,在埋葬青鸞時,到底有沒有將她的簪子一同埋下去?!?/br> 蔣洵呼吸沉重,卻依舊靜默。 “我推測,”成青云的口吻不急不緩,卻似無形的壓迫,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樓三娘是在我和世子去蔣公子院中挖掘碎尸時發(fā)現(xiàn)那半截青玉簪,并趁人不備,偷偷帶走的?!彼久?,“當(dāng)時她就在蔣府之中準(zhǔn)備獻舞……” “所以,你制造這一切誤導(dǎo)我斷案的線索,到底是為什么?你為什么要主動認(rèn)罪?”成青云逼向蔣洵,逼迫地向他靠近了一步。 蔣洵不退后,也不閃躲,呆若木雞一般,怔怔地站著。 成青云心頭隱約閃過什么,但快速模糊得讓她無法捕捉。她不甘地收好青玉簪,對蔣洵說道:“你不必隱瞞真相,我很快就會查清楚的?!?/br> 蔣洵終于發(fā)出一聲冷笑,對成青云說道:“你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的……” 成青云蹙眉,轉(zhuǎn)身離開牢房。身后的牢房落了鎖,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只見蔣洵緩緩地走到那張小床前,疲憊地躺下,面朝陰暗之處,全身都被黑暗吞沒。 她緩緩地離開,對南行止說道:“去女牢看看。” 南行止讓人開了女牢,見到了關(guān)押在牢中的蔣夫人。蔣夫人情況比蔣洵好一些,即使是被關(guān)押在牢房之中,也未見她有頹喪之色。 聽見牢房之內(nèi)有動靜,蔣夫人稍稍愣了愣,似有些驚訝,待看清了來人,她從床上起身,走到光線較明亮的地方,詫異地問道:“世子?成員外郎?”她定了定,輕聲一笑:“你們怎么會來牢房之中?難道,今日就是我的死期?” 成青云讓人開了牢房,走了進去。靜默片刻之后,才迎上蔣夫人探究又擔(dān)憂的眼神,輕聲說道:“蔣夫人,今日來,只是順便來看看你,并告訴你關(guān)于蔣洵的消息。” 蔣夫人聞言,臉色僵住,她半張臉隱沒在黑暗之中,竟看不出到底是何神色。 “蔣洵被判斬首示眾,昨日已被押往刑場了?!背汕嘣戚p聲說道。 成青云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蔣夫人,話音一落,她清楚地發(fā)現(xiàn)蔣夫人全身一顫,似是險些跌倒。她用手扶住墻,只虛浮著聲音說道:“是嗎?” “蔣夫人,您沒事吧?”成青云審慎地看著她。 蔣夫人半晌無言,許久之后,才悲哀地說道:“我和他,好歹夫妻一場……” “蔣夫人,可還有什么遺憾?”成青云問。 “遺憾?”蔣夫人凄慘一笑,“我也是將死之人,如今最大的遺憾,便是……我的兒子……我恐怕,再也沒有辦法,與我的兒子再見了吧?”她潸然淚下。 “蔣夫人,”成青云遞了一張手絹給她,用安撫的聲音,輕聲說道:“我有一事不明,還需請教夫人?!?/br> 蔣夫人輕輕搖頭,“說何請教,大人直說便是?!?/br> “夫人,是親耳聽見蔣老夫人說出的真相嗎?”成青云問道,“當(dāng)年殺害青鸞的人,真的是蔣洵,而不是他人?” 蔣夫人愣住,僵了片刻才抬起頭來,“自然,否則我又如何會知曉蔣洵殺人的勾當(dāng)?”似是怕成青云與南行止不信,她還說道:“我所說的話,句句屬實,蔣洵他罪有應(yīng)得,殺人償命,難道大人還想為他翻案嗎?” 第153章 漸漸明了 牢房中陰暗,光線晦澀,蔣夫人隱沒在陰影之中,不飾粉黛的面容憔悴黯然。 她微微垂眸,冷聲說道:“蔣洵這些年,表面上高風(fēng)亮節(jié),可他也不過是粉飾太平而已。”她輕輕嘲諷地看著成青云,說道:“成員外郎與世子難道還不了解他嗎?他除了愚孝之外,哪一個德行是真的?何況,他殘害人命,本就是罪有應(yīng)得。他貪戀青鸞美色,又與自己的兒子爭奪女人,最終爭搶不過,暴怒之下殺了青鸞,難道不是事實嗎?” 成青云靜靜地聽她說完,片刻之后,才斟酌地問道:“青鸞既然與蔣洵以及令郎都有瓜葛,那以夫人之見,她與誰的關(guān)系更親密些?” 蔣夫人抿唇,頗有些憤慨,說道:“那青鸞,本就是我兒從教坊之中帶回來的,后來不知為何,竟與蔣洵那廝勾搭上了,最后鬧得父子不合?!彼p眼不由得泛紅,悲憤不已,“若是沒有這個女人……”她欲言又止,無奈地?fù)u頭。 成青云待蔣夫人情緒稍稍穩(wěn)定之后,才說道:“蔣夫人,或許我不該瞞著你,其實,蔣洵昨日本是被送去刑場了的,但是,又被送回來了?!?/br> 蔣夫人愣住,似好一會兒都沒有聽懂成青云的話。她扶著牢房的欄桿,雙眼透過污漬斑斑的欄桿看著成青云,茫然瞠目,哽咽地問道:“你說什么?!” “蔣洵沒死……”成青云說道,“他的案子有誤,或許真兇并不是他,所以,這樁樁件件的案子,都要重新審查?!?/br> “為什么?”蔣夫人呆怔之后驚怒不已,她平靜溫婉的臉色終于露出幾分猙獰和扭曲,“什么有誤?連他自己都承認(rèn)了自己是兇手,所有的物證和人證都能證明就是殺人犯,為什么還要重審?他死有余辜、罪有應(yīng)得,難道不該立刻處死,為什么要……” 成青云看著幾乎接近癲狂的蔣夫人,稍稍后退一步。 南行止帶著她出了牢房,兩人一步一步離去,身后黑暗晦澀的走廊越來越遠(yuǎn),可蔣夫人憤怒凄厲的聲音卻越發(fā)凄慘嘶啞。最終,那聲音變得輕柔而無助,似瀕死困獸的嗚咽與呻吟。 刑部大牢之外,陰沉的天,天光分明很淡,光線卻有些刺眼。 成青云瞇了瞇眼睛,輕聲說道:“牢房里真的很黑?!?/br> 南行止不過輕輕“嗯”了一聲。此時已過了午時,刑部之內(nèi)只留下了幾個辦事的人,顯得冷清寥寂。 “天氣有些涼了,”成青云說道,“這案子,查得太久了?!庇行┦虑椋涎拥迷介L,到最后越是疲憊越是困倦。 南行止卻似并沒有聽出她話中的隱憂,只輕聲說道:“這段時間,是天氣最變幻莫測的時候,忽冷忽熱,你注意增添衣物?!?/br> 成青云怔了怔,定了片刻之后,說道:“世子對蔣洵和蔣夫人有何看法?” “蔣洵的話,句句都不可信,”南行止說道,“但蔣夫人的話,未必是真,也未必是假?!?/br> “但是,他們兩人,都有相同的地方,或者說,他們可以串通,在真相被查清之前達成某種共識?!背汕嘣契久?,若有所思。 南行止輕輕挑眉,“其實這個案子,已經(jīng)不復(fù)雜了?!?/br> “是,”成青云心緒復(fù)雜,“只是,還缺少證據(jù)。最重要的,就是樓三娘,若是能夠找到她,很多疑點,便能迎刃而解。” “她的目的是復(fù)仇,若是她知道了自己的仇人并不會死呢?”南行止漫不經(jīng)心地反問。 成青云微微一驚,抬眼便看見南行止似笑非笑的眼睛。她不自然地低頭避開,問道:“世子打算怎么做呢?” 南行止但笑不語,直接往刑部正堂而去。成青云不解,也不多問,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刑部尚書讓人備好茶點,南行止并未與他多聊,只說了幾句關(guān)于案情的,便于成青云一同離開。 成青云思索著,這案子還有疑點未解開。天色尚早,她倒是可以趁這此時去調(diào)查清楚。南行止見她停在刑部門口,并沒有與他一同回王府的意思,蹙了蹙眉,問道:“還想去哪兒?” “我想去白思雨家去看看?!?/br> 南行止目光落在她的臉上?;蛟S是天氣微涼,她臉色有些泛白,從臉上蜿蜒到脖子的傷口顯得稍微猙獰。他目光一沉,說道:“讓胡柴同你一起去,不要讓他離開你半步。” “白思雨行動不便,還只是一個弱女子,不會有什么危險不吧?”成青云不以為意。 南行止冷笑,“沒有危險?那請問你臉上的傷從何而來?” 成青云說道:“我會提高警惕的,也會讓胡柴一直跟著我,可以了吧?” 南行止靜默地看了她片刻,讓人將她的馬牽過來,成青云拉住馬韁四處看了看,果然見胡柴已經(jīng)牽著自己的馬走了過來。他真如南行止要求的那般,成了成青云的影衛(wèi)。 南行止離開刑部,成青云策馬向南而行。到達白思雨家院落之外,依舊能看見那株蒼翠蓊郁的樹,枝葉繁茂交織,斜斜地溢出矮矮的女墻。 院門緊閉,四周鄰里避而遠(yuǎn)之,異常安靜。 成青云上前敲門,沉悶的敲門聲輕而緩。門內(nèi)許久都沒有動靜,成青云等了片刻,干脆推門而進。恰恰進入院子,便發(fā)現(xiàn)白思雨從房中走了出來。 她愣在當(dāng)場,瞪大了眼睛看著成青云,下一刻,退回房中,扒住房門就要將門合上。 “白姑娘!”成青云大步上前,趕緊用手推開門,前沒想用力稍大,門被推開的同時,白思雨也被撞得后退幾步。 成青云來不及去扶她,白思雨重重地撞上桌子,桌上置放的茶盞碗筷被撞得玲玲作響。白思雨又急又怒,手撐在桌上,順手拿起桌上的碗筷,憤恨不已地向成青云擲了過來! “你走!馬上離開!”她臉色慘白,怨恨地怒視著成青云。 成青云下意識避開扔過來的碗筷,先一步進了屋子。 白思雨的行動比雖然依舊僵硬遲鈍,但比起初見時要靈便了許多。她警惕地瞪著成青云,猙獰的模樣恨不得殺了她一般。 胡柴擋在白思雨身前,白思雨的憤怒絲毫不見收斂,胡柴膽心她再次暴怒猝不及防傷了成青云,干脆上前,扣住白思雨的手腕,將她推倒在地。 倒在地上的白思雨想要再站起身尤為困難,她絕望又悲憤地咬牙,沉默地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