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jié)
待處理完所有的傷口,南行止已經(jīng)倍感無力。他放下針線,用大夫準(zhǔn)備好的藥水凈手,才看著渾身赤裸的成青云。 她此時虛弱得就像寒春之中,初初綻放的花,那一道道縱橫的傷口,都是她凌寒而開的傲氣。他用被子將她抱起來,讓侍女進(jìn)來換了干凈的床褥,隨后讓大夫進(jìn)來診治。 大夫診脈過后,讓成青云服下藥,這才出了房門。按照秦慕錚的吩咐,沒有一個大夫離開,只在隔壁的客房之中休憩著,隨后等候召喚。 她腹背都有傷,他擔(dān)心她如論躺著睡還是趴著睡都會疼痛難忍,猶豫了片刻,干脆和她一起上了床,將她抱在懷中,讓她側(cè)身靠在自己胸膛上。 天色已經(jīng)泛白,晨曦氤氳著淡淡的陽光疏落而來,落在她的臉上,在她肌膚上,鍍上一層淡淡的光暈。 他讓人關(guān)上窗戶,與她一同休息睡眠。 昨夜,對于他和她來說,都是驚心動魄的一夜,他們都需要時間平復(fù)。 南行止轉(zhuǎn)頭,不經(jīng)意間看到那只放在桌上的蘭花短劍,由于匆忙緊急,那短劍之上還染著血,模糊著劍身,連清雅高貴的蘭花都嗜血了般。 他沒理會,摟著她入睡。 這一覺,南行止睡到了中午,無人敢來打擾。醒后,南行止首先摸到成青云的手腕,謹(jǐn)慎地為她把脈,又摸了摸她的額頭,試探了她的體溫,確定她沒有發(fā)燒之后,稍微放心。 他不通醫(yī)理,也不敢確認(rèn),只好起床,將大夫叫了過來。 三個大夫輕手輕腳地進(jìn)了房,分別為成青云把脈。 “公子,這位小公子傷情穩(wěn)定,也并未發(fā)燒,若是明日也沒有狀況,還可確定傷情是基本穩(wěn)定了。但是,若是想要肯定,還需等七日過后?!贝蠓蚬Ь吹貙δ闲兄拐f道。 南行止蹙眉,“若是明日她無事,可否將她帶回京城?”這里到底只是個小鎮(zhèn),水平有限。他已經(jīng)考慮好了,無論如何,也要讓平王南澈為成青云治傷。 三個大夫面面相覷,都不敢給南行止一個肯定的回答。 南行止若有所思,說道:“此處離京城不遠(yuǎn),快馬加鞭的話,一日可到達(dá),你們?nèi)穗S我同行,一路之上隨時照看她的情況。今日回去準(zhǔn)備好一應(yīng)所需,明日可否和我一同上路?”他見三個大夫猶豫,微微瞇了瞇眼說道:“若是她無礙,我重重有賞,凡是在我能力所及之內(nèi),有什么需要,你三人盡管提便是?!?/br> 三個大夫原本遲疑,聽到此話,既沒有膽量拒絕,也無法拒絕南行止提出的條件,當(dāng)下一人松口,其他兩人便都附和答應(yīng)了。 鐘靈郡主在客房外徘徊觀望了好幾次,都被秦慕錚攔在了門外。 午膳時分,南行止終于換了一身干凈清爽的深衣,難得出來用膳。鐘靈郡主見狀,立刻迎了上去,挽住他的胳膊一連聲地問道:“世子哥哥,青云的傷情怎么樣?我可以進(jìn)去看她嗎?她現(xiàn)在還好不好?醒了嗎?” 南行止步履有些凝沉,走到桌前坐下,才撥開鐘靈郡主的手,微微垂眸看著她盈盈雙眼,說道:“她還好,只是服了藥,還未醒過來?!?/br> “不會有危險了嗎?”鐘靈郡主濃眉輕蹙著,殷切地望著他。 “不會,”南行止篤定地說道。 鐘靈郡主眉眼立即彎了彎,“那就好,我昨晚擔(dān)心了好久?!?/br> 南行止難得用飯用得很快,吃完之后,見秦慕錚進(jìn)門,便放下碗筷,問道:“如何?” “已經(jīng)安排好了,”秦慕錚說道,“若是現(xiàn)在出發(fā),快的話,今晚就能到到京城?!?/br> 南行止稍微沉默片刻,說道:“既如此,午膳過后就回京,走官道?!?/br> “是,”秦慕錚得令,立即安排下去。 一切有條不紊地安排進(jìn)行著,馬車載著南行止與成青云北上回京。鐘靈郡主沒能一起乘坐馬車,倒也并不抱怨。她并不驕縱,又喜歡騎馬。白日里欣賞山川美景,夜晚便游目騁懷,賞看夜色。時不時策馬靠近馬車,掀開車簾看一看。有時看到南行止將成青云抱著不動,有時看到他喂成青云喝水。 成青云一直昏睡著,鐘靈郡主原本以為成青云身體不錯,也英氣爽利,卻未曾看到她如此虛弱的模樣。 她心里很是愧疚,一路上難得沉默寡言。 一時失神,便落后了些,秦慕錚回頭,見她垂頭喪氣地落在隊(duì)伍之后,擔(dān)心她跟不上,便調(diào)轉(zhuǎn)馬頭與她同行。 “郡主可是累了?是否需要休息?”秦慕錚問。 鐘靈郡主漫然地用馬韁輕輕地拍打著馬背,低身說道:“都怪樓三娘!若不是她,青云也不會受傷?!彼櫫税櫛亲樱盎鼐┲?,青嵐知道青云受了傷,會不會責(zé)怪我,會不會不理我了?” 秦慕錚不懂鐘靈郡主的心思,只寬慰了幾句,又說成青云回京之后,會得平王殿下的照看,定然會安然無恙,好讓鐘靈郡主寬心。 鐘靈郡主夾了夾馬腹,策馬向前,許久不語。 第163章 風(fēng)浪已定 當(dāng)天晚上,南行止帶著重傷的成青云回到瑞親王府。 成青云重傷的消息并未宣揚(yáng)出去,連王府之內(nèi),也不過是請了鄒大夫的得意弟子來為她看傷。 刑部尚書來了幾次,想要詢問蔣洵殺害青鸞一案的最終審查情況,南行止將成青云安頓好了之后,才到正廳去見刑部尚書。 “世子,此案雖然不過過去幾日,可蔣洵已經(jīng)被定罪,如今關(guān)押在牢中,又不審問,也不行刑,朝中有人拿此事找刑部的茬,此案由成員外郎調(diào)查,不知如今可有結(jié)果?”刑部尚書恭敬地問南行止。 南行止一想到還躺在床上的成青云,面色自然不虞。他隱忍著慍怒,緊緊地握著杯盞,不急不緩地說道:“此案已經(jīng)查明了,你這就讓刑部的人去搜查蔣子逸,活要見人,死要見尸?!?/br> 刑部尚書心頭一凜,立即應(yīng)聲。 南行止定了定之后,才說道:“加強(qiáng)對樓三娘的搜捕,不管她是逃到天涯也好還是躲到海角也罷,也一定要將她捉拿歸案!” 他起身,高大頎長的身影被正廳內(nèi)交織的燈光勾勒著,清貴卻冷寒,讓人倍感壓抑。 “此案也不必再查了,直接將一干人等定罪吧,該如何就如何,”南行止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說道:“我會親自整理卷宗,交給皇上和大理寺的。” 刑部尚書愣住,他狐疑又謹(jǐn)慎地看了南行止一眼,不敢有所懈怠,立刻應(yīng)了南行止,回刑部安排所有的事宜。 南行止見刑部尚書離開,當(dāng)即準(zhǔn)備回房,剛一出門,便見綠黛行色匆匆地從游廊之上走過來。 他蹙眉一蹙,問道:“何事?” 綠黛立即欠身行禮,說道:“世子,成先生醒了?!?/br> 南行止定住,下一瞬,大步流星地朝成青云房間而去。綠黛亦步亦趨地跟上,腳步如飛也趕不上南行止的速度。 進(jìn)了成青云的房間,鄒大夫地得意子弟夏侯靜剛剛為成青云診了脈,正在收拾藥箱。 南行止顧不得其他,立即走到床前,發(fā)現(xiàn)成青云依舊閉著眼睛,只是臉色好了許多。 他輕柔的摸了摸她的頭發(fā),低聲問夏侯靜,“不是說她醒了嗎?” 夏侯靜這才有機(jī)會恭敬地對南行止行禮,說道:“方才為成先生施針時,她的確醒了一會兒,可精神很差,沒過一會兒就又睡了?!?/br> 南行止無言地看著成青云,好一會兒,才輕聲地問:“她傷情如何?” 夏侯靜微微搖頭,“很重,而且失血較多,恐怕至少要休養(yǎng)半個月。若是醒來能夠行動了,也不能劇烈運(yùn)動。傷口不能沾水,最好也不要隨意觸碰,好在處理及時又恰當(dāng),并沒有感染,也沒有發(fā)燒,每日按時服藥就好?!?/br> 南行止輕輕點(diǎn)頭,看了看成青云,輕聲說道:“如此?!?/br> 夏侯靜并不敢離開,干脆留在了院中。 風(fēng)平浪靜的一夜悄然過去,成青云的傷情算是穩(wěn)定下來。次日,南行止入宮上朝,向皇帝遞交案情卷宗。 終于結(jié)案,朝中雖然一片嘩然,可案情鐵釘,無人再敢質(zhì)疑。 成青云也在這日午時醒過來,精神還算不錯。一醒來,便說餓了、渴了。 綠黛等幾個侍女又驚又喜,無微不至地照顧著。成青云躺在床上不能動,不由得哀怨又感嘆。 幾個侍女不敢打擾她休息,照顧完她吃喝服藥之后,便各自出了房,成青云睜著眼睛,躺在床上怔怔地發(fā)呆,許多畫面,如同走馬燈一般從腦海中拂過,她心緒難定,滿心的案情,最終將案子整理好,打了個腹稿。 門無聲被人推開,清媚的光疏落而來,姍姍傾瀉,落在她身上,最終又被熟悉的身影籠罩著。成青云的思緒驀地一停,冰涼的臉突然間就火辣辣的。她深呼吸幾次,才勉強(qiáng)鎮(zhèn)靜下來。 “世子……”一開口,聲音沙啞,她欲言又止。 南行止舒展著眉頭,坐在她身旁,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囈語輕聲說道:“你醒了。” 成青云有些呆滯,好一會兒,她才問道:“回京了嗎?” 南行止點(diǎn)頭,“我在龍尾山中找到你,在龍尾鎮(zhèn)為你簡單治傷了之后,連夜帶你回京,王府之中有更好的大夫,還更安全?!彼⑽党?,低聲問:“可知是誰要?dú)⒛???/br> 成青云心有余悸,血腥與刀光劍影快閃而過,她依舊能清晰地回憶起那晚的絕望和恐懼……她不曾想,若是南行止不來救她,她是否會就那樣無聲無息地死在山上,最后尸身化作泥土,化作白骨,從此消失。 她搖頭,“我不知道……但是……他們怎么會知道我的行蹤?或者說,他們怎么會知道我被樓三娘帶走了?” 南行止蹙眉。 樓三娘,黑衣殺手……案子雖然了結(jié)了,可這暗生出的許多謎團(tuán),卻越來越多。 “我的短劍呢?”成青云問。 南行止這才讓人將她的短劍拿了過來。短劍已被擦洗干凈,劍身之上,典韻清雅的蘭花圖紋,已沒了血腥和猙獰。仿佛被月色洗凈了般,高潔若雪。 成青云順著蘭花圖紋輕輕撫摸著,隨后將短劍藏在了被子中。 南行止還未換下朝服,成青云瞇著眼睛,看著他朝服之上繁復(fù)華麗的圖紋,說道:“世子,可以結(jié)案了。一切真相,都水落石出了?!?/br> “嗯,”南行止輕輕點(diǎn)頭。 成青云輕緩地講述了從她被樓三娘綁走,到龍尾山被暗殺的經(jīng)過。她忽而想起那間暗室,說道:“蔣子逸或許已經(jīng)被樓三娘殺了。我若是沒記錯,那暗室離運(yùn)河的碼頭不遠(yuǎn)?!?/br> “我已經(jīng)讓人去搜查了,很快就能找到蔣子逸。不管他是死是活,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蹦闲兄拐f道。 “蔣洵與蔣夫人,這么處心積慮地想為他隱瞞罪行,可蔣子逸還是死了。” 南行止對此并沒有多大的看法。 成青云又說道:“被樓三娘帶走之前,我還在那暗室中看到一個人。” “什么人?”南行止見她精神還不錯,便順著她繼續(xù)問。 成青云垂著眸,記憶模糊又混沌,“我當(dāng)時昏昏沉沉的,而且暗室光線很暗,看得并不真切。只知道,是個男人,他或許就是接應(yīng)樓三娘離開的人。” “樓三娘不過是一個教坊藝女,若是沒有人幫助,又怎么能輕松作案之后,還能藏得那么深,甚至能順利走出京城?”南行止輕笑,“我讓人在龍尾鎮(zhèn)搜查過,可一無所獲。她應(yīng)該是離開了?!?/br> “她會偽裝術(shù),”成青云說道,“她的偽裝術(shù)很好,偽裝過后,面容大改,就算是當(dāng)著她的面,也不一定能認(rèn)出來。”她避開南行止探究又敏銳的眼神,說道:“海捕令上的畫像,或許沒有多大的作用?!?/br> “哦?”南行止清雋俊利的眉頭輕佻,“她也會偽裝術(shù)?” 成青云一怔,身體僵了僵,牽動渾身的傷口,微微刺痛著。她強(qiáng)撐著,面不改色,輕輕地點(diǎn)頭。 南行止應(yīng)該也知道,她如今這張臉是偽裝過的。昨晚治傷褪衣的場景歷歷在目,可兩人都心照不宣的沒去提。她又沉默,卻又局促。 “案子的事情已經(jīng)了結(jié)了?!蹦闲兄菇K究沒有追問,也沒有試探。他說道:“你靜心養(yǎng)傷,晚些時候,平王叔會來看你。你傷勢很重,不讓他來看過我不放心?!?/br> 成青云抿唇,說道:“多謝世子?!彼粗林氐某p聲說道:“世子先去換衣裳吧。” 南行止神色平靜而溫和,一連幾日的暗沉與陰霾終究因她的這句話而消弭于無形。他露出笑意,笑容如濯濯春柳,如云開雨霽。 “好,我換了衣裳再過來看你?!彼D了頓,又加了一句,“順便整理案情卷宗。我今日已上書皇上,蔣洵已被定罪,他被貶為庶民,流放極北之地。若是蔣子逸沒死,被找到的話,也會被判斬刑。至于其他的人……” 白司琪,白思雨,還有蔣?!@起案子,上達(dá)朝廷命官,下至平民藝女,牽扯復(fù)雜廣泛,如今,都各得其咎,順利結(jié)案了。 成青云細(xì)細(xì)回想,忽而覺得百轉(zhuǎn)千回。若是這起案子,并沒有因?yàn)樽约旱氖д`而錯判,會是怎樣? 她慢慢的閉上雙眼,心底浮起漣漪。這次失誤,終究成為了她斷案生涯之中的污點(diǎn),這就像枷鎖一樣,隨時羈絆著她。或者,也如同鞭子一樣,隨時鞭策著她。